时间仿佛回到了千年前,彼时的折柳镇还只是一个依河而建,人烟稀少,名为玉河村的小小聚落。村中百姓以捕鱼为生,日子虽过得清苦,却也自得其乐。然而,也正因村落过于偏僻,且人丁单薄,故而并无神祇庇护,村民只能依靠世代相传的祭祀仪式,期盼河川之灵能护佑平安。
严逐第一次到玉河村,正值隆冬。刺骨寒风在村巷穿梭,河水凝结成冰,天地尽是素色,一切显得安静而孤寂。他原本并未打算过多停留,却在村头的浅滩边注意到了一只小乌龟。那乌龟体型不过拳头大小,背壳光滑青翠,正趴在冰河岸边,不断地挥动短短的四肢,似乎在试图模仿村民祭祀行礼的动作。严逐本不想理会,但这小乌龟的动作实在笨拙得有趣,不禁让他驻足观望。
“你在做什么?”严逐微微一笑,语气柔和。
小乌龟被突如其来的询问被吓了一跳,缩回头躲进龟壳里,“你……你能看破我的障眼法?”
过了片刻,似是感觉到严逐并无恶意,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奶声奶气地回答:“我在学祭礼……听村里人说,要是礼数够好,说不定能请到水神大人呢!”说到这里,小乌龟顿了顿,又有些失落地嘀咕了一句,“不过,村里人一直都没有见过水神大人呢。”
严逐挑眉,看着这小家伙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得笑意更深。他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小乌龟的壳,“学祭礼是好事,不过你这学得可不太像。再说了,万一没有水神,你想学祭礼又有什么用?”
小乌龟闻言,有些不服气地昂起头,龟壳一晃一晃地晃动:“要是村里没有水神,那我以后就做水神!你知道吗?我可是修炼了很久才长这么大的!等我修炼得跟这里的石头一样大,或许就可以当水神啦。”它的语气带着几分得意,还有几分孩童般的天真。
严逐听罢,目光略有些复杂。他细细打量着这只乌龟,隐约从它的壳上纷乱且微弱的妖气中感知到一丝灵气,虽不算强烈,却也难得——这世上,潜心修炼的妖物本就少之又少,更别说还愿与人族生活在一起了。而眼前这小家伙居然生出了想成为水神的念头,着实令人意外。
“你叫什么名字?”他随口问道,如若对方没有名字,自己为它赐名也不是不可。
小乌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有人关心它的名字。它歪了歪头,想了好久才回答:“我……我叫玄离!这个名字,是我自己起的,好听吧?”
“玄是指的参悟玄妙?离是什么意思呢?”严逐好奇。
“离啊,是提醒自己记住离乡的伙伴,我很小的时候有些人族伙伴,他们一开始很小很小,只会哭……后来他们会下地走路,还能跳,又长得很大很高,最后离开了村子,再也没有回来……我在想,如果水神大人现身,是不是就可以把我的思念传递给他们。”
玄离语气黯然。
严逐点了点头,目光里带着几分鼓励:“故友分离,当真是个好名字。不过你可知道,想成为水神,光有名字还不够。一方水神,需要庇佑一方百姓,心怀万民,你觉得你做得到吗?”
玄离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坚定地抬起头,用稚嫩却坚定的语气说道:“我当然可以!我要让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地生活,不用再害怕什么妖魔鬼怪!”它的声音虽小,但那份真诚和决心却打动了严逐。
严逐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简,轻轻放在玄离的面前。
“既然你有这份心,我便指点一二,希望你能有所感悟。”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若真想成为水神,就要记住,你的‘离’不光要铭记离别的故友,更要铭记着每一位玉河村的离家游子,将他们对故乡的思念由河水接回,自此以后,便是‘悲欢离合’中的‘离’。”
玄离愣愣地看着那玉简,随后用短短的前爪小心翼翼地将它接过来,像是得到了至宝一般,眼中满是兴奋与感激:“感谢上仙!玄离定会努力修行!”
严逐看着它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却没有再多说什么。翌日,他便离开了玉河村,继续踏上游历之路,上一次相见还是在他隐居百年前,此后这些记忆便在安逸的岁月中沉寂下去。
然而,当陆清和提及折柳镇水神“玄离”的名字时,这段几乎被遗忘的记忆却突然涌现出来,让他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玉河村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繁荣的折柳镇,而当年的那只小乌龟,果真已成为了一方水神吗?
严逐收回思绪,目光闪烁,他并不认为龙丹一事与玄离没有关系,但事情背后显然另有隐情。他抬眸看向陆清和,沉声道:“且带我们去拜会水神。”
陆清和愣了一瞬,本想拒绝,可又想起二人这通天彻地的法力,只好领着二人向玉河方向而去。而林煌察觉到严逐的异样,忍不住低声问道:“玄离是谁?你认识他?”
“以前游历红尘,偶然结识。”严逐声音平淡,因拿不准玄离到底是否违背初心,不愿多谈。
林煌撇了撇嘴,心中虽有不满,但见严逐神色有异,也没有再追问。两人相继跟着陆清和离开,前往玉河水下的水神宫。
严逐与林煌在陆清和的引导下,顺着玉河的河道缓缓潜行。严逐步伐平稳,指尖微动,入水之时一道青色符文悬浮而出,瞬间化作光晕笼罩自己周身,将河水隔绝在外。他随手一挥,符咒柔和的灵光扩散开来,使得咒法范围又扩大三丈,远远望去好似一个巨大水泡。
“辟水咒。”林煌的目光落在身边不断浮动的灵光上,嘴角微挑。
“阿煌果真识货,我正好有辟水咒的符箓,不如……”严逐直勾勾地看向林煌头顶,眼神中尽是期待。
“不许!”林煌语气坚定,“辟水咒虽然省事,但未免也太过简单。如果让一些不长眼的妖兽撞上,怕是要被吞入腹中。”
“玉河之水灵气充盈,气息安稳,何来妖物?”严逐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得仿佛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他抬手打出一道金光环绕周身,隐约间释放出一丝气息,似是在感应周围的变化。
林煌嗤笑一声,抬手唤出通体赤红的伴生麒麟玉。麒麟玉形状古朴,表面刻满细密的符文,散发着温暖的红光。他随手一抛,麒麟玉便悬浮在他头顶,化作一片红色流光编织的护罩,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
“哼,虽说这玄离与你有旧情,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真要是出了事,我也不会束手就擒。”林煌用手指点了点麒麟玉,护罩的光芒愈发明亮,他迈步紧随在严逐身侧,神色间隐隐带着一丝不满。
严逐闻言未作回应,不明所以地淡淡瞥了他一眼,只觉他从今晚开始就情绪不对,还以为是厌人又怕水,但严逐满心都是玄离之事,此刻无暇多想,默然前行。
林煌见他不为所动,嘴角抿得更深了一分,却仍强颜欢笑,揶揄道:“严逐,我很好奇,你就这么信任那个玄离?万一他真与邪功有关系,你可怎么办?”
“玄离不是这样的妖。”严逐的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若是连他都护不住这方水土,那便另有隐情。”
林煌被他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心里却又涌起一丝酸涩。他一边跟着严逐走着,一边暗自腹诽:“玄离,玄离……这水神到底是何方妖孽,能让他信任到这种地步?莫不是敞开了龟壳摸了个尽兴?”
随着三人的前行,玉河的水下景象逐渐发生了变化。原本清澈的河水开始变得浑浊,一股隐隐的压迫感自四周弥漫开来。陆清和停下脚步,回头对两人说道:“前方便是水神宫。”
林煌顺着陆清和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一座气势恢宏的水下宫殿出现在前方。宫殿由雪白的珍珠堆砌而成,表面雕刻着波浪形的纹路,在水中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辉。然则,在神识之下,这座宫殿并未如他想象中那般祥和,反而被浓郁的黑色煞气包围着,比起那黑蛟寨只多不少。煞气如墨汁般在水中流淌,甚至有些凝结成液体,滴滴答答地沿着宫殿外墙滑落,触目惊心。
林煌不由皱起眉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也带有一丝庆幸:“啧,这煞气浓成这样,恐怕连寻常的水妖都望而却步吧。严逐,你这位‘朋友’,看样子也不过如此。”
严逐站在煞气前,面色如常。他注视着这些流动的黑色液体,眉头紧蹙。
为何这些煞气不会逸散到宫殿之外呢?一般来说,煞气应是自外向内越来越浓郁,但现在宫殿之外一切如常……
片刻后,他有了判断:“这些煞气是被外力强行驱赶至此,并非自然生成。”
“外力?”林煌挑了挑眉,只当严逐是想为玄离开脱,语气带有一缕不甘,“你倒是替他想得周到。不过,这么浓的煞气,如果泄露到河上,可不是一句外力就能解释的。”
“玄离不会让我失望。”严逐语气平静,却愁眉不展。他决绝的目光落在宫殿大门上,似乎已经做好了面对答案的准备。
林煌冷哼一声,心中莫名烦躁。他原本以为严逐至少会有所怀疑,然而对方那过于平静的态度,却让他感到说不出的不痛快。他忍不住低声嘀咕:“哼,玄离,玄离……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你这么信任?”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前去通报的陆清和打破了沉默:“两位大人,水神刚刚回来。他已知晓二位到访,请随我进去吧。”
林煌闻言收回视线,却仍不忘继续撇嘴道:“倒要见识一下,这位玄离大人到底有何能耐。”
严逐没有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用神识地扫过宫殿,试图找出煞气的根源。
罢了,还是进去看一看。
严逐叹了口气,随后抬脚迈入那被煞气笼罩的大门,他的身影淡定且从容,并未重见旧友的激动。
“倘若你的‘离’变成了离经叛道,为师必将亲自出手将你诛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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