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北城,异管局总部。
临近下班的时候,天空突然飘起了细雨。
仰青还在整理异常档案,作为异管局的文职人员,他每天的工作堪称枯燥,测量异常的波动,记录异常的时间和共振方式,统计卷入其中的人员名单……同事几度哀嚎,认为这个岗位就应该外包给需要实习证明的大学生。
可惜出于保密的要求,还是招了他们一批牛马,负责这些钱少事多的工作。
等仰青终于把手里的事处理完,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
同事看着窗外的雨,计算了一下自己的餐补余额,觉得再不吃就亏了,于是提议道:“不如一起去食堂吃个饭,顺带等雨停吧。”
作为一个南方人,仰青觉得这点雨对他来说就是毛毛雨,走在路上都不用撑伞的那种,但他约了朋友晚饭后在办公室见面,不急着回家,于是欣然应许。
两人结伴去了食堂,打了饭,找了相连的空位坐下。
食堂顶上挂着小电视,电视放着新闻。
“接下来为您报道本月异常情况:本月共发生异常9起,涉及人次13582人,存活人数……”
不巧,两人找的座位正对着食堂的电视,一抬头就能看到电视上对异常的报道。
“咱们坐错了位置,在这吃饭跟加班似的,忙了一天,吃饭的时候一抬头还是这些。”同事哀叹道。
仰青深以为然,为了避免加班的感觉,两人埋头吃饭,间或搭两句闲话。
正聊到兴起时,旁边却忽然没了声音。
仰青把目光从面前的土豆丝上挪开,抬起头打算看一眼发生了什么事。
一抬头,正对上电视屏幕里一张熟悉且讨厌的面容。
冷峻的脸,灰蓝色的眼睛,正是仰青曾经的好友、如今的宿敌——沉墨。
沉墨穿着一件黑色大衣,正在接受采访,他话很少,多数时间都是主持人在说。
仰青后悔抬头了,还不如看着土豆丝呢,看着这张脸,属实是食难下咽。
仰青对沉墨的采访毫无兴趣,扭头一看,却看见同事饭也不吃了,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
这一小段采访很快过去,同事扒拉两下碗里的饭,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就看见仰青一言难尽的眼神。
“看我干啥。”同事纳闷地问。
“我只是有点好奇,你刚刚还说不想看到这些。”仰青收回目光,接着吃饭。
“那怎么能一样。”同事有理有据地反驳,“我不想再看到异常的数据了,因为数据我天天整理,看着就烦。但是我又没有进过异常,对他们异能处的肯定好奇。可惜,异能处只接受异能者。”
说的很有道理,但仰青半个字都不信。
果然,同事很快就暴露了真面目:“要是我也能觉醒异能就好了,我也去异能处,最好能分到沉上校的队伍,听说他们小队每次都是领最高一栏的奖金,干几年都能买市区大别墅了,嘿嘿,有大别墅之后我要怎么装修呢……”
同事畅想了一会别墅生活,转念一想,又说:“不过他们只负责A级以上的异常……万一最后买别墅的钱是我的抚恤金那还是不必了。唉,但就算是领保底工资也比我现在钱多啊,什么时候我要是能觉醒异能,我一定立马转去异能处,一秒钟也不干这破工作了。”
仰青一边听着,一边随口接话:“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
同事刚想反驳,突然想起流传很广的一个办公室八卦:仰青的档案是从异能处转过来的,但是谁会主动从钱多事少的异能处转出来呢?可见仰青多半是得罪了什么人,被挤兑走的,唉,可怜的娃。
同事咽下了反驳的话,转而感慨地拍了拍仰青的肩膀,用一种近乎慈祥的目光注视着他:“也是,知足常乐。”
仰青觉得有些莫名,他感觉对方的表情有些奇怪,搞不懂,算了,不重要。
仰青:“快吃吧,饭凉了。”
*
雨迟迟未停,反而越下越大。同事等不下去,借了一圈也没借到伞,忍痛外卖购入了一把新伞,冲向地铁站。
仰青回到办公室,等那位约好的朋友。
半年前,他从异能处退出,转到文职部门,其中原因,他只告诉了寥寥几个人。
这次他约的人就是其中之一,叫连溪玉,是他在异能处的队友。
伴随着细碎的雨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雨越下越急,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户玻璃上,约定的人却迟迟未到。
天色渐晚,办公室里一片漆黑,仰青等的有些困倦,又懒得去开灯,干脆趴在桌子上眯一会。
刚闭上眼没一会,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不开灯?”
突然的声音和亮起的灯光让仰青惊坐起身子,看着眼前的人。
来人穿着一件黑大衣,撑着一把黑伞,伞边的雨水将坠未坠,须臾间,伞上的水汽成雾消散。
来人慢条斯理地收起伞,露出一张仰青无比熟悉、见之便咬牙切齿的一张脸。
如果同事还在,会惊讶发现这个人就是他刚刚在电视上见过、并且还希望能分到他手底下的,沉墨沉上校。
“怎么是你?”仰青惊疑地问。
沉墨恍若未闻,就好像他正是来赴约的另一人,坦然地坐在了仰青的对面,灰蓝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仰青。
仰青被他看的有些莫名,开口打破奇怪的气氛:“连溪玉呢?”
沉墨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连溪玉刚从异常出来,昏过去之前让我给你带句话。”
仰青有些担心:“这次异常很凶险?连溪玉状况怎么样?”
沉墨说:“还好。异能使用过度,在医疗室。”
仰青放心了,异能使用过度不是什么大问题,修养一阵就好了。
沉墨回到正题:“连溪玉说,明天早上十一点二十三分。”
仰青陷入沉思。
沉墨问:“什么意思?”
仰青粲然一笑,凶巴巴地说:“少管。”
沉墨看着他,冷酷地点点头,换了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回异能处?”
仰青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而看向雨幕外晦暗的天空,回了一句不知所云的话。
“等我找到答案。”
*
雨下了一整夜,没有要歇的迹象。
次日一早,仰青坐到书桌前,打开日记本。
“十一月二十三日,雨。
预计异常共振方式:为自己取一个非凡的名字;预计异常入侵时间:早上十一点二十三分。
待验证。”
要是异管局的其他人看到这份日记,肯定会因其中的内容震惊不已——
异常入侵十余年了,人们从一开始的茫然无措,到后来总结出规律,某个特定的时间,做某个特定事件的同一批人都会被卷入异常之中。
特定的时间被称为入侵时间,特定的事件被称为共振方式,往往和异常的核心有所联系。
但这些都是进入异常之后的事情,异常的降临往往毫无征兆。
异管局入职培训的第一条就是:
要做好随时面对异常的准备。异常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到来。
异常的共振方式和入侵时间无法预料,是大家的共识。
时针指向十点,仰青合上日记,起身去洗漱。
镜子里倒映出一张苍白的面容,像是一副褪去颜色的山水画,只有疏朗的线条,寥寥几笔勾勒出瑰丽的轮廓。
仰青洗漱完,带上一把伞和若干资料出了门。
*
“遭遇异常,不要慌,牢记以下三条:……”
电梯里的屏幕在播放如何面对异常的公益广告,因为太久没有更换,仰青都能背出里面的内容了。
异常入侵只有短短十余年,但人们已经逐渐习惯会随时随地遭遇异常的生活。
一开始异常的出现带来了极大的恐慌,本来在普通生活的人们,却突然进入另一个世界。因为卷入的多是普通人,存活率极其惨烈。
更可怕的是,异常只是一个锚点,如果同一批进入异常的人都没能解决异常,异常就会扩散,再度入侵现实。
直到异能者出现、异管局成立,糟糕的局面得以缓解。
虽然异管局并不能提前预测异常,但是有异能者可以从外部检测异常和打开异常,放一批异能者入内,总算是提高了普通人的存活率,也遏制了异常的蔓延。
不过,仰青觉得,这样还是太被动,永远有人意外卷入异常,就算有再多对普通人的培训,再多救援的人,也是亡羊补牢。
秋雨连绵,仰青撑着伞走在朦胧的烟雨之中。
这是他第十二次预测异常,也是第十二次验证自己的预测成果。
仰青收起雨伞,看向身侧的嘉湖派出所,深吸一口气,迈入其中。
*
预测的共振方式是给自己取一个非凡的名字,但仰青显然已经过了上户口本的年纪了,退而求其次,他决定来派出所改个名字。
什么样的名字算是非凡的名字?
非凡的含义有很多,但要和异常的核心相关,根据以往解决异常的经验,仰青推测,更有可能是“和神有联系”或者“和上天有联系”,当然,如果按照非凡本身的含义,也可能指的是稀缺、特别。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仰青决定起一个两者兼有之的名字。
至于到底什么样的名字,既特别,又和上天有联系……
仰青坐在派出所的凳子上,握着笔,填写手中的改名申请表格。
沉思片刻,仰青毅然决然地提笔写下四个大字,将这份申请表格递交了上去。
派出所的办事人员接过表格,上班上的有些困倦的双眼,在看到表格内容的一瞬间都精神地瞪大了。
办事人员看了一眼手里的表格,又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青年。
青年面容文弱昳丽,看起来便是书卷气十足的美人,微微蹙眉,似有点点愁绪。
办事人员更加难以理解了,耐心地确认了一遍:
“您确定吗?把你的名字,改成仰望星空?”
仰青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时针指向十一点二十二分。
他等待片刻,秒针缓缓走过,划过十二这个数字。
仰青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视社死如归地说:“确定。”
话音落下,那一瞬间,如坠黑暗,周遭的环境悉数褪去,世界像是正在将他剥离。
不知过去了多久,风声呼啸而过。
一种仰青从未听过的苍凉而悲怆的乐器声,在仰青的耳畔响起。
鼻端传来潮湿的泥土气与血腥的气味,细小的雨滴拍打在脸颊上。
仰青睁开眼,他原先手中握着的笔,变成了一块陶片。
他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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