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那一天,顾泽桉忘记打那通电话,可最终他爸也没有在意,或许从他高中出柜开始,这份原本就不浓的父子亲情就已经断绝了。
直到今天,他还是很排斥回家,高三那年,他挨了顿毒打,被关在房间里整整六个月,如果不是因为他提前拿到了北安大学的保送名额,他想,或许他会被关一辈子。
顾老教授,一辈子清风朗月,妻子过世后,独自把儿子拉扯大,结果养出一个丢人现眼的耻辱。
过年的时候他回了趟家,父子俩新年里拢共也没有说上几句话,年初二的时候,顾泽桉借口要加班,提前回了自己那套小房子。
小区里的梧桐树染上了白头,从窗口往下看,白茫茫的一片,小广场上没有闲聊的人,世界在新年里变得静悄悄。
顾泽桉打扫完卫生,打开微信,把昨天漏掉的祝福短信回了,又给今天过生日的助理发了红包,实在没有事情可做,打开笔记本电脑,打开银行账户,无聊地估算起自己的未来现金流量现值。
上学的时候忙着学习考证,毕业之后愁工作,工作稳定之后,人生就像没有航向的帆船,失去了目标。
顾泽桉合上电脑,又把深藏在抽屉里的记事本拿出来,他在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自己的人生计划,他计划二十五岁研究生毕业,二十八岁买房,三十岁恋爱。
他握着钢笔,在三十岁上画了个圈。
或许他应该把恋爱计划提前。
可是他上哪儿去认识男孩子?
他并不如表面那么长袖善舞,相反,他骨子里是刻板又克制的,在感情方面很保守,他理想中的爱人是温柔而腼腆的,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酒吧里,又怎么会和人网恋?
顾泽桉想起了徐冬,徐冬并不是他的理想型,那时候的他,更喜欢在阳光下挥汗如雨的男孩,徐冬太内向了,说话声音不大,脑子也不太聪明,尽管很努力地学习,可考试总是倒数。
顾泽桉是班长,拿到保送名额后,学习压力一下子就松脱了,徐冬经常会来问他作业,顾泽桉其实知道,无论徐冬多努力,都考不上太好的学校,可那时候他还是尽力帮他补习。
后来徐冬向他表白,很扭捏,白皙的脸颊上泛着红,顾泽桉没有办法拒绝他,尽管他对徐冬谈不上动心,但他知道,作为一个天生的同性恋,能在生活里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太难了,异性恋尚且需要磨合,更何况同性之间。
所以他收下了那封情书,并在之后的两个月里,尽可能地靠近徐冬,为了回赠这份感情,他在情人节那天也写了一封情书,也就是这封情书,让他变成了今天的顾泽桉。
情书被人贴在了公告栏上,他被迫出柜,所有人都以为他表白被拒,徐冬置身事外,没有人知道,他和徐冬交往过两个月。
在那之后,他被关了半年,现在想起来,他和徐冬其实并没有正式告别。
顾泽桉搓了两下脸,又把电脑打开,还是工作吧,工作使时间飞逝。
快两点的时候,柯盛凡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在不在家,确认之后就没了下文。
又过了两个小时,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来,顾泽桉走去开门,却见柯宴一脸不耐烦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个礼盒,黑色羽绒服上沾满了碎雪,门一打开,二话不说就要进来。
顾泽桉皱了下眉,伸手掸去他肩膀上的雪花。
柯宴表情怔了怔。他一低头就能看见顾泽桉的脸,甚至能够闻见他呼吸的味道,眼睫毛好长,低垂的时候像一把小扇子,抬起来的时候眼眸乌黑明亮,眉毛也很浓密,不高兴的时候会蹙起一点,整个人显得凌厉起来,又让人看得很不舒服,唇形很饱满,看上去很柔软。
“你怎么来了?”顾泽桉突然仰起头来。
柯宴尴尬地挪开了视线,轻咳两声说:“看不出来啊?我叔让我来给你送礼,我和同学约了看电影,半途被他给叫回来了。”
“他人呢?”
“陪客户旅游去了。”
柯宴把礼盒放下,正要换鞋,就听顾泽桉说:“你看什么电影,我把电影票给你报了,你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吗?”
柯宴被他给气笑了,“我差你这二百块吗?我大老远来给你送东西,你连杯水都不给我喝?你现在怎么这样啊!”
顾泽桉扶着鞋柜,没让他往里走,笑问:“这样是怎么样?”
“市侩!”
顾泽桉无言以对,也不好跟他计较,毕竟是他客户的侄子,较真起来还得喊一声小老板。
柯宴换了鞋进去,外套都没脱,在桌前坐下。
顾泽桉去给他倒水,记事本没合拢,柯宴坐下就看见了,又黑又粗的几个字霍然出现在他瞳孔里。
——三十岁谈恋爱。
还拿笔打了几个圈。
“你这人在家不干正经事,就琢磨着谈恋爱?”柯宴五脏六腑揪在一起,看顾泽桉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顾泽桉故作淡定把记事本合起来,平静地说:“以前写的。”
柯宴打量着他的神情,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端倪。
两个隔着餐桌面对面坐着,各自捧着一只马克杯,柯宴看了眼电脑屏幕,报表上密密麻麻都是数字,就问:“过年还加班?”
“没什么要紧事,随便看看。”顾泽桉放下茶杯,去把零食筐拿来,“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你凑活吃点吧。”
柯宴瞄了一眼,上回那过期坚果还没扔呢,他抿着嘴不吱声,手在零食筐里捣来捣去,保质期一包包看过来,不是过期,就是临期,没一包能吃的。
他默默把零食放下,随口问道:“你晚上吃什么?”
“饿了再说吧。”顾泽桉问,“你饿了?要不给你煮碗方便面?”
大过年吃什么方便面,柯宴就想不明白了,这人走出去人模人样,狗路过都要多看两眼,在家怎么就过得这么糙呢。
屋里开着暖气,顾泽桉穿着睡衣,柯宴就见他瘦得锁骨都突出来了,手指也很细,两只手捧着马克杯,修长白皙的手指交叠在一起,低头喝一口温热的红茶,喉结起伏滑动。
柯宴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这屋子里暖气是不是开得太足了?他把外套脱了,挂在椅背上,闷头喝了半杯水。
顾泽桉突然说:“你要是不嫌弃,我请你外面吃吧,你来给我送东西,还耽误你看电影了。”
柯宴下意识要拒绝,声带却不像是自己的,不情不愿地说:“哦。”
顾泽桉问:“你喜欢吃什么?”
“烤肉。”柯宴说完,见顾泽桉眉头皱了一下,极快又舒缓开来。
“我去换衣服,你看看上哪家吃。”
柯宴觉得他可能是不太爱吃烤肉,在他换完衣服出来之后,又说:“要不然吃炒菜吧,新年里,健康点儿。”
“行啊,我知道有一家,味道还不错。”顾泽桉看了眼手表,“这个点去正好。”
顾泽桉穿了一件茶色的高领针织衫,说笑的时候用手指将头发往后捋,稍长的几缕落在额头上,明亮又盛满笑意的眼睛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柯宴手心发汗,这屋子里实在太热了,脑袋昏昏沉沉的。
*
顾泽桉还是喜欢吃中餐,他朋友不多,还都是大忙人,平时见个面都是见缝插针的,大多数时候在外吃饭都是陪客户,或是带助理出去搓一顿,地方都不是他选。
一个人点菜不好点,上饭店也不自在,过年期间他也想放松一下,过一过吃吃喝喝的日子。
柯宴这小子虽然咋呼了一点,但和年轻人相处怎么都比应酬轻松,不必端着精英的样子,关键这小子是柯盛凡的侄子,顾泽桉打心眼里觉得是自己人。
他和柯盛凡三年高中四年大学都是一个学校的,高中出柜后,柯盛凡没把他当异类,反而有了点惺惺相惜的交情。
两人都看似离经叛道,可骨子里都是传统的,柯盛凡有英雄情结,顾泽桉有保守的家庭观念,只是对象是男人。
市区往东原本有条护城河,后来改了景点,附近都是后天人造的景区,这东兴饭店就在景区附近,顾泽桉之前来过一次,还是客户带他来的,原本以为景区附近的饭店味道不行,没想到还挺符合他口味,就是地方远了点,而且经常要等位。
附近的停车场都停满了,顾泽桉把车开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在巷子里找了个停车位,停好车后两人一起往饭店走。
下午刚下过雪,寒风瑟瑟,顾泽桉穿的少,毛衣外面就套了件长款大衣,走在路上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就不能多穿点?”柯宴嫌弃地看着他,又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过去。
顾泽桉擤了一下鼻子,“也没想走这么远啊。”
柯宴捏住羽绒服拉链,想把衣服脱给他,又觉得唐突,绕到他左前方,挡着风往前走。
两人到了饭店,玻璃门从里面拉开,服务员领着他们往前走,装修很有特色,深色的四方桌椅,头顶倒悬着玉米小麦造型的装饰,座位旁边的花槽种着塑料红掌花。
大堂里几乎坐满了,他们在角落一桌,服务员把餐单拿上来,顾泽桉递给柯宴,“随便点,别客气。”
上回在顾泽桉家里吃了三个菜,排骨萝卜汤,蚝油生菜,番茄炒蛋,柯宴估摸着他口味应该比较清淡,点了上汤娃娃菜和白灼虾,留两个菜给顾泽桉点。
顾泽桉哗哗翻菜单,对服务员说:“小炒黄牛肉、松鼠桂鱼、红烧肉来两块,再来半只烤鸡,一扎玉米汁。”
在家吃饭懒得做,怎么简单怎么来,新年在他爸家里也没吃好,难得上外面吃饭,怎么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胃。
柯宴喝着杯子里的大麦茶,越发肯定,顾泽桉这家伙对他小叔有点意思,明明是个重口味,饭量还不小,还搁那萝卜汤生菜番茄,忽悠他小叔!
他放下茶杯,就问:“这地方看着不错,你和我小叔来过吗?”
“他哪有时间,他比我还忙呢。”顾泽桉拿热水烫了杯子,服务员先把玉米汁端了上来,他倒了一杯递给柯宴,“还有一家海鲜饭店也不错,下回喊上你叔,咱们三个一起去。”
柯宴算是看明白了,这顿还没吃上,就惦记着约他叔吃下顿,这套路也太深了。
柯宴抿了一下嘴,有点不耐烦地说:“我叔不爱吃海鲜。”
顾泽桉看他:“那咱俩去?”
柯宴抬头看去,灯光下,顾泽桉眼珠子亮晶晶看着他,嘴角挑着一点笑,就看着特高兴的样子,他低声确认:“就咱俩?”
顾泽桉颔首:“你放心,我请客。”
“行啊。”柯宴嘶啦一声把拉链扯开,“这屋子里有点热。”
“来,放我这边。”
柯宴把羽绒服脱下来,顾泽桉伸手接过,向内叠起来,稍许压了压,放到空椅子上。
顾泽桉喝了口玉米汁,舔了一下嘴唇问:“你在哪儿上学?”
“南遥大学。”
“还行。”顾泽桉点点头,又说,“比你小叔差点儿。”
柯宴一口气堵在喉管里,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顾泽桉看得好笑,这小孩儿什么心事都写脸上,长得人高马大,心眼还挺小。
“今天看的什么电影?”他连忙岔开话题。
“悬疑片。”
“好看吗?”
“这不还没看出名堂嘛。”柯宴看着他,“要不然,待会儿我请你看电影吧。”
顾泽桉摇头:“我不看电影,有这工夫我还不如回去加会儿班。”
“......你还挺爱工作。”
服务员来上菜,顾泽桉把菜往他边上挪一挪,“来,动筷吧,不够吃再点。”
上菜之后,顾泽桉就没心思跟他聊天了,琢磨着吃完这顿饭,回家该先处理哪件公务,柯宴突然问他话的时候,他正从小盅的红烧肉里,把肥肉和瘦肉分开。
“哥,你对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柯宴问他,声音里带着点抱怨。
顾泽桉看着面前那块红烧肉,突然就想起来了。
他妈很早就过世了,小姑带过他一阵,后来他学习成绩不好,他爸换了个离家近的学校工作,亲自管教他,那时候他爸对他很严厉,说是军事化教育也不为过。
他活得像一个时钟,不断被校准。
高中的时候寄宿,周天是开放日,家长可以进校探望,他爸只来过一次,作文书忘家里那一次。
柯盛凡家里总有人来,年迈的父母,还有那小尾巴一样的侄子。
柯盛凡过生日那次,拽着他一起吃饭,他和柯家老小坐在食堂里,就坐在柯宴对面,看着那小子把红烧肉给分解,肥肉给扔了。
其实小时候顾泽桉也这么干过,挨了他爸一顿抽,后来就不怎么吃红烧肉了。
柯宴扔掉那块肥肉,没有挨打,还吃上了蛋糕。
顾泽桉想起了柯宴,也想起了他爸,思维一发散,又想起了高三时那顿打,后背的伤已经好了,可时常还会隐隐作痛,他在镜子里看过自己的背,明明没有留下伤疤。
顾泽桉吸了一口气,回过神来,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红烧肉,那些如风般的往事早就已经过去了,他反复地告诉自己,现在的他有能力过任何想要的生活。
顾泽桉笑眯眯:“记得,柯宴嘛,我记得。”
柯宴:“......又装!你压根不记得!”
顾泽桉瞧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情大好,伸出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
一个人影立在了桌前,沙哑的声音出现在耳畔:“顾泽桉?”
顾泽桉神色一凛,手掌僵持在柯宴头顶。
他看见阔别多年的徐冬出现在面前。
到底啥羽绒服,这么暖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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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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