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关溟音顿住了。她伸出第三根手指，动作却慢了半拍。
她的目光，终于从高高在上的审视，落回到孙寒曦身上。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孙寒曦那只刚才差点挥出去的拳头。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孙寒曦手背上尚未消退的红肿时，孙寒曦清晰地感觉到她颤抖了一下。
那一下轻微的颤抖，比任何严厉的词句都让孙寒曦心惊。
“第三……”关溟音的声音微不可察地低了下去，也冷了好几度，仿佛淬了冰，“孙寒曦，我不想再从任何渠道，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更不想再看到你顶着一身青紫，还对我笑说没事。”
她抬起眼，那双清冷的凤眸里，此刻翻涌着一丝孙寒曦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暗光，像深不见底的旋涡。
“你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都不完全是你自己的。”她一字一顿，与其说是在下命令，不如说是在陈述一个刻骨的事实，“小伤小痛，是我允许的底线。但再有下一次……再有一次让我觉得我护不住你，”她握着她手腕的力道骤然收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我就亲手折断你的手脚，把你锁起来，让你这辈子都离不开我的视线。”
“你，能做到吗？”
最后那句问话，轻得像叹息，却重得像山岳，狠狠砸在孙寒曦的心上。那不是命令，是夹杂着恐惧的警告。
孙寒曦眼眶瞬间就红了，心里翻江倒海，那点酸胀的委屈和滚烫的感动混在一起，让她喉咙哽住。她看着关溟音眼底那藏不住的后怕，用尽全身力气点头，声音沙哑却坚定：
“……我能。我必须做到。”
“行。”关溟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俏脸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丁点儿，目光转向旁边一直没吭声的王猛，声音依旧清清淡淡的，“王教练，这野丫头我就先放您这儿了。您多费心，看着她点儿，别让她在您这儿学野了，或者把自己个儿折腾伤了。她啊，就是个没长大的浑小子，愣头青一个，冲动鲁莽，有劳您多操心了。”她嘴上说着客气话，那股子天生的上位者气场却一点儿不减，压得人心里头发沉。
王猛被关溟音这不软不硬、条理清晰的一通话给噎得一愣一愣的，心里直嘀咕：乖乖，这小姑娘瞧着斯斯文文、漂漂亮亮的，没想到是个这么有嚼头、不好对付的硬茬子！他赶紧点头哈腰，跟捣蒜似的，“您就擎好吧！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肯定把她盯得死死的！就让她先练练基本功，平时多干点儿杂活，保证出不了幺蛾子！这丫头片子心里有数，您瞅瞅，刚才那浑小子话那么难听，她不也硬是把火气给压下去了嘛！”
王猛说到这儿，话锋陡然一转，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定了人群中一个壮硕的身影。“张彪！”他声如洪钟，震得整个拳馆嗡嗡作响，“刚才就你小子嘴里不干不净，叨叨个没完是吧？觉得浑身力气没处使，皮痒了？”
王猛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他拍了拍身边孙寒曦的肩膀，视线却若有若无地瞟向了一旁始终沉默的关溟音：“正好，省得你小子天天抱怨没对手。曦曦刚来，别老跟沙袋过不去。你，陪她过几招，让她找找实战的感觉。”
他刻意加重了“陪”字，又补上一句：“记住了，点到为止。要是让小师妹破了相，我扒了你的皮！”
那个叫张彪的学员嘴角往下一撇，老大不乐意的样子，肚子里一百个不服气，可教练发话了，他也不敢当面顶撞，只能拿眼角斜楞着孙寒曦，阴阳怪气地哼唧，“行啊，教练，您老都金口玉言了，小的哪敢不从啊。我就陪这位‘天才’小师妹耍耍。小师妹，待会儿可别哭鼻子，说师兄我以大欺小啊！”
孙寒曦没理他，一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猛地转向关溟音，那眼神里的询问几乎要溢出来：“阿音，我能揍他吗？”
王猛也有些紧张地看向关溟音，生怕这位姑奶奶一个不乐意就把自己刚发现的宝贝疙瘩给领走了。
场间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关溟音一直抱在胸前的手臂终于放下，她迈开长腿，走到孙寒曦面前，视线却冷冷地扫过王猛和张彪，最后才落在孙寒曦那张倔强的小脸上。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子砸在铁板上，字字清晰：
“想打？”
孙寒曦重重点头。
“可以。”关溟音的回答让王猛松了口气，但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但是，孙寒曦，记住我们的约法三章。”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第一，不许下死手，这里是拳馆，不是你撒野的街头。”
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语气更冷了几分：“第二，点到为止，你要学会的不是拼命，是收放自如的控制。”
最后，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刺孙寒曦的内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你自己，不准受伤。哪怕是擦破一点皮。”
她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补充道：“我没兴趣从这里领一个鼻青脸肿的废物回去。如果你连这点都做不到，我们现在就走。明白了吗？”
这已经不是考题，而是最后通牒。
孙寒曦深吸一口气，胸中的暴戾之气仿佛被这冰冷的言语瞬间浇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她再次重重点头，声音清脆响亮：“明白！”
关溟音这才退到场边，重新抱起胳膊，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下，没人看到她藏在臂弯里的手，指节已微微泛白。
孙寒曦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那口浊气仿佛带走了她所有的暴戾与杂念。她没有再看关溟音，但那三道冰冷的规则，已然化作无形的枷锁，烙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赢？
不，这次不是为了赢。
是为了——证明。
她抬起眼，望向对面吊儿郎当的张彪，那双燃烧的眸子，第一次褪去了街头的野火，沉淀为猎手般的专注与冷静。
两人往场地中间一站，拳馆里那些个闲着的学员“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跟等着看大戏似的。
张彪仗着自己块头大，在这拳馆里也练了一年多，压根儿就没把孙寒曦这瘦了吧唧、穿着洗得发白T恤的小丫头放在眼里，松松垮垮地摆了个起手式，那模样要多懒散有多懒散，下巴颏都快抬到天上去了。
孙寒曦那双总是烧着火的眼睛倏地一凝，脑子里跟过电影似的，飞快闪过王猛那些“用脑子打拳”的吼声
此刻不再是耳边的噪音，而像是烙印在她肌肉记忆里的指令。而阿音那三条冰冷的铁律，更像三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了她过去那种只懂撕咬的野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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