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溟音没理会她的反应,拿着棉签,开始给她揉搓伤口周围的淤青。
她的力道不轻不重,既不是温柔的安抚,也不是泄愤的重压,而是一种极其冷静的、纯粹的“处理”。
可就是这种冷静,让孙寒曦觉得比挨一顿毒打还难受。
药酒的刺激,加上揉搓带来的酸胀疼痛,让她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连躲都不敢躲一下。
她能感觉到,关溟音的指尖是冰凉的。
那冰凉的触感,顺着她的皮肤,一直凉到她的心里。
“疼?”
关溟音终于又开了口,声音里淬着一丝冷嘲。
孙寒曦拼命摇头,结果因为动作太大,扯动了伤口,疼得她眼泪差点飙出来。
关溟音看着她这副又怂又可怜的狼狈模样,手上揉搓的力道,似乎……微不可察地轻了那么一丁点儿。
处理完伤口,又贴上一块干净的纱布,关溟音将东西收好,重新坐回椅子上。
她看着对面那只把脑袋快埋进胸口里、活像只犯了错等着挨训的鸵鸟的孙寒曦,静静地看了她足足一分钟。
然后,她才缓缓启唇,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轻轻地,落在了孙寒曦的心上。
“孙寒曦,这是最后一次。”
“再有下次……”
关溟音顿了顿,抬起眼,那双清冷的丹凤眼里,翻涌着一丝孙寒曦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冷光。
“拳馆,你也不用去了。”
孙寒曦的心脏,被这句轻飘飘的话狠狠一击,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骇和不敢置信。
那话里的分量,她听得明明白白。
关溟音不是在开玩笑。
她是在宣判。
如果再有下一次,她就会亲手折断孙寒曦刚刚长出的、赖以呼吸的翅膀。
看着关溟音那张不容置喙的脸,孙寒曦心中一凛,那股子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被严惩的后怕交织在一起,让她连连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我、我保证!阿音!我发誓!绝对没有下次了!绝对没有了!”
“猛虎泰拳馆”里,空气燥热得像是被点燃了。
重金属音乐的鼓点疯狂撞击着耳膜,汗臭、皮革、廉价消毒水的气味混在一起,形成一股子独属于这里的、呛人却又让人血脉贲张的气息。
砰!砰!砰!
孙寒曦的拳头不知疲倦地砸在王猛高举的拳靶上,每一拳,都带着要把空气打爆的狠劲儿。
她光着脚,脚踝绑着五公斤的沙袋,古铜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油光,汗水顺着劲瘦的下颌线滑落,滚进那件被浸透、紧贴在身上的灰色旧T恤里。
“发力!腰胯!”王猛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地咆哮,“跟老子念叨八百遍了,你他妈的腰是根木头桩子吗!给老子拧起来!”
他蒲扇般的大手稳如泰山,精准地接下孙寒曦每一记攻击。
嘴上骂得凶,王猛眼底那股子藏都藏不住的惊喜和得意,却几乎要满溢出来。
怪物!这丫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才一个多月,别人连基本功都还没摸熟练,她竟然已经打出点儿“腰马合一”的门道了!
那股子爆发力,那野兽般对时机的捕捉,压根就不是教出来的,是她娘胎里带出来的!
孙寒曦对王猛的咆哮充耳不闻,世界里只剩下眼前那个红色的拳靶。
汗水模糊了视线,肺部像个破风箱一样火辣辣地疼,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却像电流般窜遍四肢百骸。
她不再是以前那条只会被无名邪火驱使着去撕咬、去破坏的野狗了。
她正在学习,如何将那股火焰,锻造成一柄握在自己手中的、锋利的刀。
这种感觉,爽透了。
最后一记凶狠的摆肘砸在拳靶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王猛被震得手臂一麻,叼在嘴角的烟屁股都掉了下来。
王猛揉着发麻的手腕,把拳靶往旁边一扔,“行了,今天就到这儿。”
他从兜里掏出半包皱巴巴的烟,递给孙寒曦一根。
孙寒曦摆摆手,她不抽。
她一屁股坐在满是汗渍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像只搁浅的鱼。
“再过俩月,市里有个青少年格斗赛,你要是能保持这股劲儿,老子就给你报名。”王猛自己点上烟,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缭绕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拿个名次,奖金不少,也算是个正经的出路,总比你在街上瞎混强。”
孙寒曦一直低垂的眼睫猛地掀开,那双总是带着股子戾气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惊人的亮光。
职业赛,奖金,出路……
这些词像一颗颗石子,在她那颗死寂的心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屏幕裂得跟蜘蛛网似的、边角都磨秃了皮的旧手机,看了一眼日期。
还有三天。
三天后,她那个一年到头都在路上跑长途运输,跟人间蒸发了差不多的爹,就该回来了。
父女俩的关系,疏离得跟陌生人没两样。
一年见不上几面,电话里除了“钱够不够花”和“别惹事”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三句话。
可就在上次,她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爹,在电话那头破天荒地多说了一句。
“等我这趟跑完,给你换个新手机。”
孙寒曦当时嘴上“嗤”了一声,心里却悄悄记下了。
她想,等他回来,看到自己不再是那个只会惹是生非的“问题少女”,而是有了一个正经的“奔头”,或许……
或许他那张总是写满疲惫和麻木的脸上,会露出一点点不一样的表情吧?
或许,他会觉得自己这个女儿,还不算太无可救药。
或许,那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想到这里,孙寒曦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松弛了一瞬。
她站起身,冲王猛摆了摆手,“教练,我先走了。”
她得回学校了,虽然她对那些鬼画符似的课本深恶痛绝,但这是阿音的要求。
刚踏出拳馆,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孙寒曦骑上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用力一蹬,车链子“哗啦”作响,奏出一曲粗糙又快活的调子。
她甚至开始盘算,等拿到奖金,就去给阿音买下那条她在橱窗里看了好久的、价格贵得能吓死人的丝巾。
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
孙寒曦浑身还带着拳馆的汗味儿,猫着腰从后门溜进教室,在自己那个角落里的座位上坐下。
周围同学投来嫌弃的目光,她全当没看见,从书包里掏出课本摊在桌上,脑袋一趴,准备先补个觉。
刚闭上眼,教室门口就探进来一个脑袋。
是班主任,一个戴着厚底眼镜,神情总是很严肃的中年男人。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孙寒曦身上。
“孙寒曦,你出来一下。”班主任的声音,听着有点儿发飘。
孙寒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心里琢磨着,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把她上课睡觉的事儿给告了状。
她吊儿郎当地跟着班主任走到办公室门口,班主任却没让她进去,而是停在走廊上,背对着她,沉默了很久,像是在组织什么难以启齿的语言。
走廊里空无一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在地上拉出两条长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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