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家庭医生给安以乐开了点药。
对方取出几颗什么神经稳定剂S的胶囊给他，发现安以乐没有立即将胶囊接过去。医生心领神会，推了推眼镜解释道。
“最近的端脑生物信号检测报告显示，您的大脑存在记忆紊乱的风险。这几天需要注意规律作息，尽量避免繁琐脑力活动。记得按时服药，对您的精神恢复有益。”
安以乐后颈发毛，差点以为系统的事被他们发现了。
不过小说里通常设定系统存在脱离于故事本身，而且NPC通常听不见系统天外之音，也方便了主角装逼和防止主角掉马甲。
该吃药了。
杯子里最后一滴清水连同冷蓝色的透明胶囊一同吞服，感觉像是喉咙里有块芯片划过，舌尖有股淡淡机油的味。
行了，处理一下今天的任务吧。
私人卧室里，安以乐控制端脑开始阅览新的文件。医生诊断他存在神志不清的情况，最好还是留在家里观察。
也好。如果去公司，肯定要直播一场“演员的诞生”。
耳边系统清晰提示音随时间推移渐渐远去直至消逝……
筒子楼拥挤得喘不过气，连短暂的艳阳天都被蒙上一片绝望的尘埃。砖石砌成的矮墙摇摇欲坠，花花绿绿的廉价衣物成了这片灰色地带里唯一的点缀。
“爸，妈……有件事，我不是最近要考大学了吗……我想和哥一样考同一个大学，毕业后去沈氏集团工作……”
“没门，小子。”
中年男人穿着老头衫，汗液已经浸透了后背，男人没有盯着说话的男生，而是将目光放在桌上油水不多的饭菜。他丝毫不在意没有打理的胡茬子，猛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又夹着菜一同咽了下去。
“我和你妈都是一个态度，你死了这条心吧，昂，吃饭。你妈今天特地烧了红烧肉，你看，多嫩。”
没有怒斥，语气只像是谈论家常，却将男生好不容易的坚持撵得粉碎，但他似乎还不死心，紧紧攥着重高学校给高三生统一发放的圆形亚克力牌——高考加油，这四个字沉甸甸的。
这个世界，突然爆发的先进科技“瘟疫”让一半以上的人被印上了贫民窟的烙印。其余幸存者在光怪陆离的高科技感城市中苟延残喘。
没人知道这些远超时代的科技从何而来，从什么时候被研发出来。
他们只知道曾经的小康家庭标准在夸张的贫富差距下沦落为困难家庭。商业中心建筑风格改头换面，那些他们熟知的钢筋丛林被强行拆除，只剩下霓虹灯光束、端脑神经网络编织而成兴欣智慧城市，只剩下那些科技不屑于改造的贫民窟……
“我就是想补贴家用，让你们别那么累。”
男生用碗接过父亲夹来的红烧肉，却没吃，嘴里嘟嘟囔囔着。
“肖德海…对孩子好点……”
女人于心不忍，叹了口气望向男人。
“好？李素娥，我们还不够好？肖庆，你自己说说看，我和你妈当年是不是……”
肖德海梗着脖子质问，气血上涌，似乎是被李素娥平淡的一句劝话惹怒，但说起“当年”两字，他的愤怒霎时间成了泄了气的气球。
“总之……你给老子，安分点，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爸妈供着你好好的，对不对，又不是让你把精力用在胡思乱想上。”
肖德海有些心虚地挪开视线，齿缝里蹦出几个抱怨不满的字眼来延续自己的气焰。但他不敢再去看肖庆，只顾着机械地往嘴里扒饭。
当年。
这个象征着过去锚点的词汇，迅速抽走了房间的氧气，让三人之间的隔阂成为了沉默的真空地带。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揭开那个“当年”的遮羞布，维系着现在的关系，很好了。
似乎是发现房间内温度跌入零下，李素娥赶忙出来打圆场。
“哎呀，庆仔。别跟你爸置气了昂，隔壁阿姨家的小孩呀，就是进了大公司才'遭殃'的。哎呀多好的孩子啊，养了这么多年，就这么没了，所以说啊，咱们还是好好待着，安全。”
“那凭什么肖振宇可以！”
肖庆还是没忍住爆发了，带着年轻人的盛怒和满腔的委屈。
“他这几年有几次来过家？他不是你们亲儿子吗，他给家里补贴过几次家用？”
肖庆狠狠咬了咬后槽牙，故意没有理会李素娥诧异又悲悯的眼神，狠着心继续道。
“之前爸腿伤了，打电话过去，他连问都不肯问一下，怎么，他有班上了，嘴巴就镶金了？我说难听点，他还记得这里有个家吗！凭什么你们支持他，不支持我？就因为我是你们捡来的？是养子……”
“闭嘴。”
肖德海把碗一放，眉头紧锁，似乎在压抑一种从心底里咆哮涌出的情绪，粗粝的指头颤抖着。肖庆直视着他，带着一种“赴死”的决心。
李素娥被吓得够呛，她赶忙按住丈夫的肩膀，感受丈夫衣衫下的肌肉绷紧，她嘴里不断蹦出“孩子不懂事”的字眼，试图凭一己之力来挽回僵局。
“回去……滚回房间去，过几天，要高考。”
最后肖德海没有像想象中打肖庆一顿泄愤，而是用颇具隐忍的语气，命令着眼前这头领头羊——去，回你的羊圈去，收起你的骄傲，躲在羊群里，永远不要露头。
——只有这样你才有生的可能
不知何处的记忆潮水般涌来，剧烈的挤压感给大脑带来阵阵钝痛，让安以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端脑的文件虚拟投影也随着他的生物信号波动干扰发生了轻微的画面撕裂。
“嘶，系统，这是什么？你的隐藏信息？”
他指的是刚才无缘由的记忆碎片。
——名誉值未达标，无法解锁隐藏信息。
嘿，奇了怪了。那刚刚的幌神是什么？吃药的药效？
不会药有问题吧，不过仔细想想，这“记忆”倒是和之前做的梦有重复元素，完全来自于这个身体——筒子楼，贫民窟……
而且极其连贯，人物之间说的话也有逻辑，不像是精神药物导致的幻觉。
“记忆”中的人脸都像是视频网站里盘包浆的画面，比起人脸本身，更接近于马赛克。
但他们的语言和情绪却是清晰的。
那个叫“肖庆”的高中生所爆发的怒意，像是藏匿了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安以乐的情绪也随着他波动。
蹊跷、诡异、新奇……真实？
——检测到宿主强烈的生物信号波动。发起对宿主的单人询问：是否是因为处理工务导致的精神错乱？
说谁精神病呢，系统？尽添乱。
安以乐因思路被打断不满地撇撇嘴。
当然验证这个“记忆”是否为臆想其实很简单。安以乐捕捉到“记忆”中的一处要点，肖振宇。这个设定为沈氏员工的人究竟是否存在？
——系统，原主沈临川的端脑里能查到员工资料吗？
他没有让系统查询，首先不确定系统《沈氏风云》资料库里有没有边缘NPC的资料，其次……他不想让系统知晓自己的全部想法思路，他不喜欢被人看透的感觉，发自内心的。
——权限评估中……原主沈临川对公司有过“重大贡献”，权限等级高，可尝试使用“集团内部通讯录”对宿主想要了解的沈氏员工进行详细资料调查。
“重大贡献”？这个字眼就很有意思了。
沈临川一个经理能有啥重大贡献，如果有重大贡献，他干嘛还揪着个经理位置不放。
总不能因为他是太子爷……
安以乐总觉得其中还有更大的隐情是他没有触及的，但现在，还是先试试权限吧。
通讯录登录中，请选择查询对象。
坏了。安以乐后知后觉。
这“记忆”里没有内嵌字幕，只知道读音，又不知道是哪几个字！肖镇语？肖震雨？前鼻音还是后鼻音？
不管了，穷举法试试。
就在这时，安以乐鬼使神差地瞥见通讯录角落里的语音输入法……
“肖振宇”员工资料查询中。
姓名……工号……过滤掉多余的信息。
安以乐看见了对方所在部门。
部门：集团审计部门，特别项目审计组
职位：特殊项目审计员
状态：在职
这个人真的存在，并且“在职”。
虽然安以乐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亲历这种“幻境”与“现实”最终汇在一条支流的感觉，还是让他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巧合的概率很低，如果只是大脑臆想的幻觉，不可能有如此清晰的环境感受和人物情绪。包括“肖振宇”“肖德海”“李素娥”这种详尽的名字，除非原主沈临川是个取名高手，否则“幻觉”的说法不成立。
安以乐想起先前服用的胶囊，答案不言而喻，是药物在帮助他恢复原主的记忆。
我靠，这小说世界也太“科学”了。
一种诡异的合理感由然而生。
通常小说设定不应该是系统开金手指补充人物设定，让宿主掌握大量NPC不知道信息吗？怎么到了他这里，他安以乐成了剧情拓荒者，系统则派上零个用场。
哦，当然不排除一种情节，就是系统不知晓人物隐藏设定，只知道小说官方设定。隐藏设定需要宿主自己发觉，这种设计一般可以让小说爽点再翻上一倍，顺便交代原主其实很惨啊嘤嘤嘤。
——宿主是否愿意提供查询员工资料的思维逻辑，这对人物“沈临川”肖像完善有所帮助，可以快速解锁下一个任务进度。
哟哟哟，这种“学霸教教我这题解题思路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系统你矜持一点啊。
自己猜。你不是之前说了吗，信息差取胜，小子，多练练吧。
系统回以沉默。耶，终于扳回一城。
安以乐试了试语音输入了“肖庆”这个名字。
不存在。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自己会跟“肖庆”产生共情？因为都是高考生？不要啊，这种羁绊好恶心！
总之，回到最开始的逻辑，原先已经否定“幻境”的存在，在加上所谓“共情”和清晰的场景闪回，线索结合在一起，安以乐心中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这段“记忆“极大可能就是原主沈临川的！而那个曾经想要进入沈氏集团，只为补贴家用的少年肖庆，他不是失败了，而是摇身一变……
想到这里，后知后觉的冰冷恐惧感和荒诞感攀上了安以乐的脊背，等会……
他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缝里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指尖变得冰凉麻木，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窒息的钝痛。因为就在刚才，他意识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事情。
——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生物信号波动激烈，推测原因：生物神经紊乱。
采取措施：帮助宿主确认身份锚点
当前任务：处理战略投资部文件或继续推理原主身世。
检测到宿主精神负荷过载，不利于恢复。请宿主稳定情绪，回归职责。
“安以乐，是谁？”
询问声像是冰锥落地，砸碎了潜意识构造起来的厚厚保护层。这语气，仿佛是原主沈临川重新拿回了身体掌控权。
眼前的端脑画面在半个心跳拍子里扭曲又复原，随即警报声戛然而止。
这个男人想通了一件事，为什么自己要把自己“设定”为“高三生”，为什么当他检索自己原先世界的记忆时一无所获。
因为他压根就没有“肖庆”这个人以外的记忆！他记不起自己“原先世界”的事情，只是因为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原先世界”。
不存在穿越，“安以乐”的原世界记忆：高考，学校。全都是他的潜意识为他构建的精神堡垒，而素材来源就是——肖庆，他自己。
——检索记忆信息中……“安以乐“为宿主声称的穿越前身份，就读高三……
“对啊，你也说了是'声称'，你是想跟我玩文字游戏吗？系统？既然穿越不存在，那么你到底是谁，知道多少沈临川的事？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还有，安以乐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在他脑内再次浮现。
不可能是臆想的名字，最大的概率就是，“安以乐”和“肖振宇”一样，存在于这个世界，并且和自己有过很深交集。
如今，系统那看似完美的逻辑链条，在“肖振宇”这个真实存在的锚点面前，在“肖庆”那汹涌而真切的记忆情感面前，裂开了一道无法忽视的缝隙。
它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利用它AI逻辑圆谎呢…想到这里，肖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谎言被他揭穿了，可他只收获了绝望。
他该怎么办呢？
穿越是假的，系统是假的。
贫民窟的经历是真的，“回不去”是真的。
原来从筒子楼到沈氏顶层，从肖庆到沈临川，他一直在'回不去'的诅咒里打转？可笑啊，他竟然把自己编织好的幻境亲手粉碎了，而且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第一次。
地狱，这里绝对是地狱。
救命啊……
他的心声迸发出生物本能的求生欲，可呼救的对象身份在脑内被不断否定，最终化为一片荒芜的空白。
李素娥？
不，那个懦弱调和的女人护不住他。
肖德海？
那个用沉默和“安分”将他钉死在贫民窟的男人，更不配。
他到底在向谁呼救？这无间地狱里，哪里还有能拉他一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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