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栾从深州飞往临安的飞机是在大年三十晚上8点落地的，温家良原本想吩咐邵昂去接的，但电话里听到邵茜茜的笑声后便打消了念头，决定亲自开车去机场接儿子。
当温栾风尘仆仆地走出机场出口时，一个令他万分不敢相信的身影让他直接僵直当场，甚至还在对方朝自己挥手时不忘揉揉酸涩的眼睛。
“快来！”站在围栏外的温家良敛住表情，略有些生硬地对温栾招招手，命他赶紧过来。
温栾渐渐从震惊中缓过神，迅速隐藏掉脸上奔波的疲惫，带着掩饰不住的困惑走到温家良面前。
“事情处理的顺利吗？”温家良生硬地打开话题问道。
“挺、顺利的，……怎么没让司机来接？”这样的场面同样令温栾有些陌生，刻意冷下的面容夹杂了许多不适。
温家良接过儿子手里的行李箱：“我让他们都回家过年了。走吧。”
离开人潮汹涌的机场后，温家良带着温栾径直去往地下停车场，待找到车后，温栾拦在车门前：“我开吧。”
温家良拂开温栾的手：“去副驾坐着，我来。”说完便吩咐温栾去后备箱放行李。
年三十的晚上，机场大厅里熙熙攘攘，人们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悦。然而，马路上却异常冷清，只有几辆汽车匆匆驶过。
温家良开着车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坐在副驾驶的温栾则一动不动，俊朗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蓝空的事怎么解决的？”温家良打破沉默，声音平静而温和。
温栾微微一愣，随即恢复了平静，疏离地回答道：“蓝空非法盗取他人信息这事儿，从手段上来说在国内没有明确的规定，我已经和律师沟通了情况，年后应该会开庭审理。至于员工方面，无非就是拿钱遣散。”
“能解决就好。”
温栾冷冷地哼道：“托您的福，我现在身无分文，去了差点被讨薪的员工打死。”
“然后呢？”
“楚明把我给他的房子卖了。”
温家良略有些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孩子有情有义，懂得舍财。告诉他，回头我会补偿他。”
温栾想也没想立即拒绝：“不用您出面，这是我欠的，理应我来还。”
温家良也没拉扯：“行，那你自己看着办。”
话音落地后，车厢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温栾感到有些闷，便摁开了半扇车窗。冷风呼啸着灌进车厢，吹拂着他的脸颊，让他感到一丝清醒。
温家良目视前方，幽然说道：“恨我吧？”
快速灌进车厢的风声模糊了温家良的声音，温栾立刻关上车窗，沉声问道：“您说什么？”
温家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几天还难受吗？”
温栾明白了温家良的问题，便刻意逃避道：“我身体很好，没有不舒服。”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温栾冷冷一笑，窗外飞驰而过的霓虹在他脸上走马灯一样打了一层又一层的阴影：“知道。但我不清楚的是，您是真的在乎我的感受，还是想要通过我的回答来凸显您在这件事上的成就感，如果是后者的话，您大可放心，我输得心服口服。”
车子开进市区，繁华的室内街道不同于机场高速那样冷清，热热闹闹的一副举国欢庆的模样。
温家良在红绿灯前停下，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温栾，每个人都不完美，作为商人我可以很骄傲地说没有辜负你爷爷的期望，但是作为父亲我却是极其不合格的，甚至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该如何给人当个父亲。”
温栾的眼睛闪过一丝嘲弄，固执地看着车窗外。
温家良并不在意儿子的冷漠，自顾说道：“是大度些还是严厉些？我真的有些迷茫。”
温栾将视线从窗外移回，指着前方的信号灯：“绿灯了。”
温家良挂挡起步，车子缓缓驶过宽阔的十字路口，并在下一个路口处拐进辅路。
温栾狐疑：“怎么了？”
温家良将车停在路边，在「P」键亮起后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说道：“要不要好好聊聊？平静地、推心置腹地。如果愿意就下车。”
温栾想了一下，果断拉开了车门。
父子二人穿过路旁的绿化带，踩着脚下坚硬的残雪，在冬青的里侧随便寻了处干净的台阶便坐下了。
温家良掏出一支烟夹在手上，将烟盒递给温栾：“抽烟吗？”
温栾顿了一顿，虽然理智很想拒绝温家良递过来的善意，但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把烟接了过来。
温家良点燃烟后将打火机扔到儿子怀里，噙着香烟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整根不一会儿就燃去了大半，他扭头看向同样熟练吞吐烟雾的儿子笑问道：“我竟然不知道你会抽烟，什么时候学的？”
尼古丁的作用立竿见影，至少现在的温栾已不再像车里时那样冷硬，他看着手指间明灭的火星，淡淡道：“挺长时间了，压力大的时候会抽一些，没瘾。”
温家良冷不丁问道：“还喜欢恩荣吗？”
“不……”
温栾刚要否认就被温家良打断：“说真心话。”
“……”温栾不知道温家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抿着嘴唇刻意回避着他的问题。
温家良：“说好推心置腹呢？”
温栾问道：“因为我不知道你问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儿。是，我依旧喜欢着他，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您铺了这么大一张网，让我和恩荣跳进去，如今一个人在监狱里等着判刑，一个被您捏在手里哪儿都去不得，不就是想让我和他分开么。”
温家良再次重重地吸一口烟，白色的烟柄瞬间燃烧殆尽。他捡起放在地上的烟盒另掏了一根点上，一边苦笑一边摇头说道：“我不懂。能说说你为什么喜欢他吗？”
上天可真会开玩笑啊。我知道我年轻时浪荡风流，想着就算养出个纨绔儿子也不会比我年轻时更让人头疼，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两个儿子却都喜欢上了……男人。
温栾有些惊讶：“您想知道？”
温家良并不强制：“闲聊而已，想说就说。”
温栾简单想了想，决定和这个血缘上的父亲好好聊一聊，便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当年你出现后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多大的变化，那个清贫的小家随着您的迈巴赫开进红星小区后一切都变了。爸爸变成了养父、妈妈变成了小三、我成了私生子、而我的爸爸也……那一年，您像一个拥有着至高权利的统治者一样，浅浅地挥了挥手就轻而易举地颠覆了我的家。我愤怒、挣扎、反抗，可我渐渐发现，我所有的挣扎在您无上的权力下似乎都演变成了一场可笑的猴子表演，而这里，也被您生生地套上了一把无形的锁。”
温栾颤巍巍地抬起左手，用虎口处放在了脖子旁。
温家良轻叹一口气，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也是那段时间青春期太激进，心想以后的人生就这样吧，你想要儿子，我就给你一个破烂一样的儿子，我不好受，也不让你好受。”
温家良连连摇头：“世界上最蠢的事情无非就是鱼死网破，试图通过伤害自己来达到伤害别人更是蠢上加蠢！”
“是啊，您这个当初已经打算自甘堕落的蠢儿子却被恩荣拯救了。您问我为什么喜欢他？因为他是在我对抗你的时候唯一一个站在我这边的人。”
温家良失声笑了一下：“记得那年他好像还威胁过我。”
温栾：“当所有人都劝我放下过去、接纳温家时，只有他站在我这边，告诉我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他愿意关心我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会为了我不再被你关、被你罚而在学校处处维护我，也会心甘情愿替我背下逃课后学校的惩罚……”
“就这些？”
温家良听完更是疑惑：“在我看来，这不过就是同学之间再正常不过的情谊，可怎么就莫名奇妙发展成了所谓的爱情呢？！”
“或许你会以为我和恩荣会像温峥那样爱得轰轰烈烈，少了对方就活不了的那种？”温栾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句更令你难以相信的话，我不是同性恋，对于喜欢上恩荣这件事，我从一开始就非常抗拒，所以那年您把我送到云南时我非但没有反抗，反而很平静地和邵昂走了。那时就在想，或许彼此分开后，这种不被道德承认的感情就会消失了吧。”
“那你为什么和我怄气那么久？！”
“我不气您耍手段将我和恩荣分开，我气的只是您「耍手段」，以及我对您的手段毫无招架而已。”
“呵！”
“之后楚明就被你派过来了，那时我才明白，您短时间内是不会放我回临安了”温栾表情骤然变得极为苦涩，“之后，我怕自己再有这方面倾向，便开始在大学里接二连三地谈恋爱……”
温家良眉眼如鹰，冷不丁插嘴：“你喜欢过楚明么？”
温栾心中大震，慌乱地掩饰道：“我、我不是同性恋，不会是个男人就会喜欢的……”
温栾面上的每一丝表情都被温家良看在眼里，他讳莫如深地提醒他：“你心里究竟如何，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吧，”随又转念说道，“恩荣在离开你的这段时间找了陈如新，你不难受、不恨么？”
温栾平静了一下心情，言道：“我自己都做不到的忠诚，没有资格要求别人。”
温家良失笑感叹：“你心还真大。”
温栾「切」了一声，就差把白眼翻到天上了。
温家良：“那总该是恨我的吧，两次三番地拆散你们。”
缭绕的烟气和口中呼出的寒气在眼前交相飘荡，模糊了视线，待其散去后，温栾才无力地回道：“虽然我可以理解你担心温峥的事在我身上重蹈覆辙，但我无法原谅你对恩荣人生的破坏。如果我放弃他就能让你放过恩荣，那么我愿意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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