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已经沉睡了数个世纪，在深不可测的海水里，在一颗被污染物侵蚀的卵里。
直到一本镶着宝石金边的羊皮书掉进深海，沉重的书脊砸碎卵壳落在祂身旁。
这是一本人类世界的童话书，沉睡的古神被童话书惊醒。
在入睡前，克拉肯了解过陆地上的人类种族，祂只记得他们已经和海里的浮游一样，渺小低微却又迅疾快速地遍布整个陆地。
即使祂不认识人类的文字，但祂还是饶有兴趣地翻阅起这本宝石书。
在学习过人类文字后，祂很快能看懂童话书里的内容。
数十篇童话里，祂最喜欢的就是那篇《海的女儿》。
祂既是海神，也是海的女儿，祂和小美人鱼同样孤独，同样向往去看看海面上的世界。
除此之外，祂还在这篇童话里看到一张人类的脸。
他作为插画出现，每当童话里王子出现的场景，书上就会配上他的大幅肖像画。
肖像画里的他珠宝华饰掩不住清澈眼眸，简直就是童话文字的具象化。
人类世界是否真如童话书描绘的那样绚烂多彩，这个少年又是否真如肖像画那样清澈无暇？
克拉肯决定浮出水面探访人类。
然而当祂破开海面，第一眼却只看到两艘巨舰正在用炮火交战。
火药味直冲云霄，过于密集的炮火让海面泛起浓雾烟气，净蓝色水波上冒着过热蒸腾的泡泡如一颗颗瘤子。
海面下，数不清的鱼儿被烫熟，肚皮随着水波荡漾反射惨白光芒。
两艘巨舰停止炮火轰击，甲板上的水手扬声高呼：“有收获吗？”
另一艘巨舰上的水手回应：“没有，一只都没有看到！”
克拉肯把触手贴近两艘巨舰，得以清晰听到船员们的对话。
“难道说真要像渔民那样，非搞个什么声墙才能找出海豚？”
“这也太麻烦了吧？我们的船太大了，不适合弄声墙围捕啊！”
“那你说说有什么办法，公爵命令我们天黑之前抓到海豚，这可是宴会上的压轴菜！”
船员们争吵不休，这时，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走出船舱，昂首站在甲板上蔑视众人。
“吵什么吵，谁叫你们停止炮击的？不能让对面的吉兹比我先抓到海豚，快出炮干扰他们！”
一水手擦擦汗：“不行啊伯爵，我们的火药快用完了，海豚还没抓到呢……”
霍索伯爵冷笑：“你们是不是傻？直接把吉兹杀死，他一个死人还能跟我抢首抓海豚的功劳？”
于是巨舰又开始集中火力轰击，海面上一时炮火连天。
伯爵的船上传来欢呼声，原来是吉兹的船被炸破，已经开始往海水里沉没。
霍索伯爵亲眼看着吉兹的船彻底沉底，这才吩咐船长开船离去。
黄昏已近，海面一片废墟，残破的船板与死人浮浮沉沉。
一个少年趴在船板上漂流，不停地呛水咳嗽，到最后甚至连船板都扒不住。
在险些掉进海水之前，一只海豚将他驮在背上浮出海面。
少年惊喜地望着身下的海豚，不住抚摸它光滑的头顶，用脸颊亲昵地磨蹭：“太好了，终于找到了。”
但他没有看见的是，海豚的尾巴后面拖着半截触手。
*
海豚游了整整一夜，才将少年驮到海岸边。
少年依依不舍地抱着它：“你可以别走吗？”
海豚嘤嘤两声，似是听懂人话般，在水中徘徊不去。
少年摸摸海豚：“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去给你拿吃的。”
少年一个人走了，然后，带着另外一个人回来。
“这只能达到父亲的标准吗？”少年问。
身穿海洋馆制服的女人招招手，对着海豚不停做引导性动作，它却没有半点反应：“应该达不到，它完全看不懂我的指示，也不知道配合。”
少年流露出失望的神情：“算了，那就不用它，带我再去挑选一只吧。”
女人低头看看海豚：“那这只……？”
少年冷淡道：“按照你们的方式处理就行。”
少年和女人把海豚带到一个海湾里，那里全部都是海豚。
海湾里的渔民和女人打招呼：“驯养师又来挑苗子了？”
女驯养师摆摆手：“是我旁边这位贵人要选，另外还带来一只没有达标的准备处理一下。”
渔民熟练地把少年带来的海豚驱赶进海湾后面，那里站着一群握着鱼叉的人。
等海豚入湾后，鱼叉如箭雨般落下，海水深红一片……一截触手正在石礁角落中扭动。
有驯养师的帮助，少年挑到了完美的海豚，他走出这片海湾，脸上带着舒心的笑，仿佛从未见过那片汨汨流动的血水。
……
宴会即将举行。
穷奢极欲的霍索庄园里，众位宾客正在欣赏“食材们”的表演。
侍者从高空中悬落一个铁笼，里面关着数只肥鹅，笼下燃起高高的篝火。
铁板受热滚烫，肥鹅们挤在笼中嘎嘎乱叫，隐隐有焦糊味飘散。
侍者介绍：“贵宾们可以看到，你们面前的这道菜，铁板鹅掌采用最新鲜的烹饪方式。在鹅还鲜活的时候把它们放在滚烫的铁板上，让它们不停在铁板上走动直到被烧死在笼子里。然后取下笼子，砍下最精华部分的鹅掌，献给各位宾客们，请享用。”
不知道第几道菜。
庄园的喷水池里跳出一只顶着彩球的海豚，在驯养师的指示下不停翻转跳跃，逗得人群喝彩不已。
驯养师带着海豚向宾客们讨要奖赏，聪颖通人性的海豚拱着人们的手，做出类人的滑稽动作。
然而在表演结束后的几秒，宾客们面前又奉上新的餐盘。
侍者介绍：“这是由我们霍索家族小少爷吉兹亲手捕捉的海豚。大家也看到了这只海豚的聪颖智慧，吃下这只海豚身上刚片下来的刺身，相信能使各位贵宾们更加生活如意。”
宴会结束后，受到公爵大肆奖赏的吉兹回到卧房，却发现房间里投下不可名状的暗影。
这影子有数根触手似的东西在地上扭动，但下面又是类人的身形……
他屏住呼吸，想退出房间，可那影子缠住他的双脚使他扑通跪倒在地。
影子里裂开一道缝隙，仿佛要睁开只眼睛。
吉兹吓得捂住自己的双眼，跪在地上抖如筛糠：“我……我有金银珠宝，你、你放过我吧！”
黑影发出声音，出乎意料的轻柔：“为什么不敢看我？”
吉兹结结巴巴：“我……你……你是美杜莎，我不敢看你，看过美杜莎眼睛的人会变成石头！”
“美杜莎？”黑影笑了声，并没有否认，“我还以为，你是干了什么亏心事，怕鬼找上门呢。”
吉兹挺直腰板，察觉对方并没有害他的意思，姿态转瞬端庄起来：“我从未干过什么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找上门。”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说：“我来找你，是因为我在童话书里见过你。你比其他人类，都要有趣。”
“我，有趣？你是专门来见我的？”
吉兹有些惊喜，但仍旧紧闭双眼：“美杜莎，我需要你，我们做朋友吧？”
黑影问：“什么是朋友？”
吉兹答：“朋友就是……奉献，无论我要求什么，你都要答应我帮助我！”
黑影：“好啊，我愿意做你的朋友。”
你好，我的玩具，吉兹。
*
霍索家族的商业版图又扩张了，无数工厂在沿海边建起，甚至还有核工厂。
黑影：“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建在海边？”
吉兹捂着眼睛：“处理工厂废水需要花很多钱，直接排进海水里不好吗？”
黑影：“那海里的生灵呢？”
吉兹：“啊，美杜莎，难道你是从海里来的吗？”
黑影：“是的。”
吉兹笑得开怀：“那就更好了，这点废水对你来说根本没关系的，对吧？反正不是有学者说过吗，海洋是最好的排放场所，无论什么有害物质都能代谢掉。”
这一晚，吉兹是抱着金币睡觉的。
你问这些金币从哪儿来？还用问吗，当然是原本安排处理废水的财务拨款啦。
很快的，过度污染使极地冰川溶解，陆地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洪水，人类领土无一幸免。
霍索家族斥巨资巨力建造出大船，效仿圣经里的诺亚方舟。
他们带上了所有的家族成员、贵族、吃食、美酒、家禽、衣饰……甚至是无关紧要的一辆独轮车，可对于想要上船的贫民——不好意思，船已满员。
贵族们依旧不改纵情声色的习性，终日在方舟上饮酒欢乐，仿佛现在不是世界末日，而是游轮度假。
直到吃完船上的最后一粒米、一颗面粉，人们才终于意识到，原来是世界末日啊。
没事的，还有解决办法，人肉也可以吃啊！
为了使方舟人数持平，霍索公爵提议，有妇人产子才能吃掉一个平民，以新代旧，既可以杜绝方舟的人口老龄，又解决了粮食问题。
伟大的霍索，公爵真是救世主啊。
吉兹充满怨毒地看向他的父亲，手指深深契进窗框：“迟早有一天，我……”
黑影如影随形：“你要怎样？”
吉兹眼神晦暗，垂下头不曾直视黑影：“美杜莎，你会帮我吧？父亲只把我当成他的狗，有他在一日，我就永远要跪在地上摇尾乞怜！”
黑影理所当然道：“我一定会帮你的。”
吉兹语气恨恨：“你去引诱我的父亲，让他看到你的眼睛，把他变成一个臭石头，把他狠狠丢进海里，让他被汪洋无情吞没！”
黑影惋惜道：“亲爱的，可我不是美杜莎。”
“什么！”吉兹控制不住地站起来，“那你有什么用？！”
黑影：“我只是一道影子，没有用。”
吉兹目眦欲裂，鬈发堆在额前挡住血红双眼，他神经质地在黑影上踩来踩去：“你没用？你没用！无用之物……”
方舟倏忽撞上什么东西，整艘船都摇晃起来。
水手们大叫着：“是……是巨妖，是深海魔物！”
吉兹的目光穿过船舱望去，只见方舟前赫然屹立一个巨大如山的触手怪。
只有他能听到的呓语诱哄道：“亲爱的，这才是我，我能帮你。我们是朋友，来做一个朋友之间的交易吧，成为我的神侍，到深海里来陪伴我。”
*
吉兹不是童话书里的王子，他是浸泡在钱权名利里的烂人。
什么清澈的眼神？一切只是可笑的伪装。
金钱名声如流水般腐朽他的灵魂，又成为他最不能舍弃的一部分。
他是最高贵的世家子弟，他的父亲能当救世主，那为什么他不能当？
为了达到目的，和恶魔交易都不曾推拒，更何况对方是海洋的神祗！
他终日幻想着，成为人们的信仰，成为堪比耶稣的救世主，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
方舟即将覆灭，是他站了出来，也只有他能拯救人类。
然而成为神侍的他成为了一个怪物。
鱼头人腿，比怪物还要丑陋的怪物！
明明他这么善良，愿意牺牲所有去救那些愚人，为什么却这样诅咒他？
他信奉的不是神祗，而是恶魔！
变成怪物的他不再有拯救人类的想法，一念灭一念生，他要所有人都到地狱来陪他。
他无比虔诚地再次跪倒，这次跪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的神祗：“尊敬的神，请您留下这些人类吧。他们有罪孽，把他们囚禁在深海里，请您降下神罚让他们赎罪，我会替您严加看守他们。”
神说：“好啊，辛苦你了，澜，你一定要把他们养得好好的。”
神说：希望我的玩具不会让我厌弃，人类，一个永远不会让我失望的种族。
就这样一起腐烂到世界终结的那一刻吧，就像晨光撒下时海上消散的泡沫那样。
《海的女儿》里，小美人鱼没有刺死王子，选择自己消散，最终变成泡沫升入空中，她由海的女儿成为天空的女儿。
吉兹不是王子，祂也不是海的女儿。
这只是个烂俗的故事，不是童话，没有救赎，演员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孤独的神和她可笑的玩具。
我是百岁老人，痴呆症非常严重，以为自己发过番外来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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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鱼人盛宴（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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