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过去之后陆陆续续下了几场秋雨，才让居高不下的气温渐渐失了锐气。
七八点钟的早晨，初升的太阳敌不过绵绵的雨，整个小镇只听得见微弱的蝉鸣和细雨敲打在铁屋檐的“叮叮咚咚”声。
单元房散发着破旧的气息，迎来了年年都会前来的老客人。
“吱啦”一声，男人拉开车门。
他眼睛狭长，眉弓隆起，像戴了副小墨镜，光看上半张脸可以称得上凌冽，但下半张脸被口罩挡的严严实实，窥不见光景。六枚耳钻整整齐齐地排列，和小镇散发着格格不入的气息。
他从车里拿出一大一小两束百合——正是回来看望的金晟。
金晟没有一丝留念地环顾四周，连伞都懒得打，轻车熟路地朝着其中一栋楼走去。
“哒哒哒”
皮靴在楼道里踏出脆响。
小楼里这个时间点一般是没有人的，老人们出去晨练，小孩子们放暑假了该旅游的出去旅游，该补习的出去补□□之，金晟已经连续五六年回来时没有看见过人了。
但是此刻他好像听见了一道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男人迎面朝自己走来。
来人手长脚长，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反而衬得五官更加浓墨重彩。他朝自己撇了一眼，大眼睛一轮，好似带着笑，但又过分锐利，脚步不停地走远了。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个人异常熟悉？
金晟愣愣地站在原地。
可是这样一张脸，不管是什么时候见过理应都不会被忘记。
突然，一道黑影“嗖”地从自己脚边窜过去，金晟这才回过神来。
他皱着眉从楼道里向下望，只见一只小黑猫灵活地攀上男人的肩头，一人一猫在狭窄的拐角处一闪而过。
怪人。
前几年回老家的时候内心还能有点波动，现在已经全然当成惯例，唯一能够让人琢磨以一下的就是楼道里的不期而遇，事实上，金晟直到回到公司脑子里还在回想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熟悉。
“啊，你回来了。”盛语心头也不抬地看着手机。
“在看什么？”金晟瞟了一眼，却看到了一张格外熟悉的脸——这不就是他今早在老家遇见的那个人吗？
“一个最近火起来的宠物博主，叫`仓鼠嘻嘻`。”盛语心把手机往金晟面前送，“我一直觉得他眼熟来着。”
直播里，一个男人眨巴着一双小鹿眼，习惯性地用上目线看人时。
“今天来聊天吧，”“仓鼠嘻嘻”的眼睛从圆圆的硬币变成了弯弯的月亮，“你们想聊什么啊？”
弹幕飞速地刷了起来。
【莉莉呢莉莉呢？】
【莉莉宝宝姨姨来看你啦！！！】
【嘻嘻亲亲嘿嘿嘿】
【嘻嘻吃饭了吗？】
【主播敢不敢关掉美颜看看实力】
【嘻嘻皮肤怎么保养的？看上去好好】
“大家慢点刷哦，我有点看不清。”
“仓鼠嘻嘻”靠近屏幕，眼睛半眯，努力看清每一条弹幕。
过长的睫毛像小扇子，扑扇扑扇，又像顽皮的蝴蝶，搅得人胃里不得安宁。
作恶的主人不自觉地展示美丽。
大大的领口向下延伸，并且随着向前探的动作越开越大，直露出大片肌肤，甚至意外地透露出锻炼过的肌肉痕迹，延伸至屏幕之下。
弹幕的速度突然快了好几倍。
【我们这是正经直播吗......】
【嘻嘻你先保持这个动作别动，我去买几个橘子。】
【这屏幕好大，不是，我是说这个领口好白。】
金晟紧锁着眉头看着弹幕。
现在的小男生直播都不靠实力靠美色？
“莉莉啊，莉莉在那边沙发上睡觉哦，我现在带着你们看。”
男人的反应似乎比评论慢上几拍，看见大家都在喊莉莉，就把手机举了起来。
镜头对着桌子脚一阵摇晃，然后对准了他的侧脸。
“莉莉被吵醒了会凶人的，”他转过头对着屏幕微微一笑，脸上短短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我要轻一点。”
“啊！”盛语心突然大叫一声，惹得金晟扭过头。
“这不是你那个邻居家哥哥吗？”盛语心扯着金晟的袖子，激动地拽了拽。
金晟默默拽回自己的袖子。
“就是那天我们俩出去打架被打得很惨的那次！”
被打的惨的时候多了去了，请问你在说哪次？
“哎呀！”
盛语心不满地看着金晟眼睛里的疑惑，加快语速：“就是那天隔壁班黄毛约我们出去打架，结果他叫了一大帮子人还带了刀，后来看你被打得那么惨还在不要命地打以为遇上神经病了就跑了。”
“重点。”金晟打断盛语心宛如从人类起源开始讲起的故事。
“重点就是我怕你被打死了去你家找你，结果在你家楼下遇到你邻居背着你去医院，”盛语心朝屏幕努努嘴，“诺，就是这位。”
“我没印象。”
“你要是有印象还得了，都烧成卤蛋了。”
“......我是说我家隔壁根本就没有人住......”
金晟皱着眉把目光移回屏幕，不管盛语心一脸撞鬼的表情。
“狗狗是昨天捡回家的，还没有取名字。”屏幕里的男人抱着一只萨摩耶，压低声音道。
“我走了。”金晟站起身来。
“欸！别走啊！这位不会真的是鬼吧！那哥们儿你撞上艳鬼了啊！”
“砰-”金晟无情地关上门，把盛语心无厘头的叫唤挡在门外。
紧接着，金晟抽出手机搜索“仓鼠嘻嘻”，丝滑地点进直播间后走到办公桌前找了副耳机带上。
“不知道叫什么好，昨天试了几个他好像都不太满意。大家帮我想想吧。”
男人的声音像一根羽毛，轻轻擦过金晟的耳廓。
“不过要等他们醒过来，现在两个都睡死了。”
镜头上下晃动一下，好像是在认同刚刚的话，然后慢慢接近了毛乎乎的小动物们。
男人慢悠悠地说着话，什么话题都有，怎么养小猫啊、有没有谈过恋爱啊、怎么护肤啊，但是他的语气一直没什么太大的波澜，像一块软乎乎的云，包裹住了每一个正在倾听的人，抚平心中的沟壑。
时间凝滞不动，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金晟的眼皮越来越重。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阴暗的房间，全身酸软无力。
突破皮肤的鲜血已经停止了流动，粘着泥土在衣服的角落里驻足，变成斑斑点点的花纹。
闷、痛、虚无。
他被笼罩在一个封闭的袋子里，空气越来越潮湿，好像溺水。
世界的一切都在远去，灵魂从疲惫的身体里脱离，只留下一丝魂魄囚禁在人间，下坠、下坠。
“睡吧。”
脸颊被一双冰冷的手捧起，给绯红的脸带来了一丝稀有的清凉。
金晟下意识在这双手里沉溺，头埋在手里摩擦，炽热的呼吸喷在手上，惹得对方蜷缩一下手指。
是谁？
被疼痛攻占的大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是妈妈吗？
柔软的身子半包围住滚烫的躯体，血腥的空气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和妈妈一样的清香。
金晟在完全睡过去之前看见了一个男人朦胧的轮廓，对方正在用毛巾轻柔地擦拭自己的脸
——是“仓鼠嘻嘻”！
金晟猛地惊醒过来，一瞬间冷汗浸湿后背。
耳机里，“仓鼠嘻嘻”还在说着话，声音和那晚的一声“睡吧”完美地在金晟脑中重合。
自己家什么时候还进来过这样一个男人，悄无声息的如鬼一般。
而且！
他母亲送给他的仓鼠“灿熙”第二天就不见踪影，自己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它。
楼道......邻居......仓鼠嘻嘻......
......
灿熙......
熙熙？
金晟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咚咚”
“进。”金晟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微微发抖，他关掉手机转头看向来人。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盛语心挑眉，把一叠资料摆在办公桌上。“上次说的那个代言人，目前已经选出了十个候选人，两周后面试。”
“嗯。”
金晟强忍住内心的震动，翻看手上的资料。
“......”
“你都看了十分钟了，怎么样？”
“不如......”金晟合上资料抬眼，眉毛微微拧起，“把`仓鼠嘻嘻`加进来。”
“好啊，”盛语心惊讶地挑起一边眉毛，“只不过候选人的要求里有一条是必须是头部主播，`仓鼠嘻嘻`还只是新人，影响力比不上其他人。”
“难道说~”盛语心正经不过一秒，“你要为了`艳鬼`破坏规则了？”
金晟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一脸坏笑的盛语心，两手交叠放在胸前：“我看了他的直播，很符合我们公司的要求。第一，脸，这个不必多说；第二，时尚感，身材比列挺好的，适合当下流行的偏中性的穿搭；第三，他的直播理念和我们公司很相符，比如自由、轻松、治愈，更何况萌宠赛道是近几年的热门赛道。第四，他还救助小动物，有利于我们公司提升名誉度和公司形象；第五......”
金晟微妙地停了下来。
“第五是什么？”盛语心好奇问。
“我有私心。”
金晟对着欲言又止的盛语心比划一个“安静”的手势。
“我在个人情感上希望能够与他共事。”
金晟平时的眼睛像一面湖，平时没有什么波澜，再加上没有表情的脸很能唬人，现在湖水起了波澜，粼粼一片。
“这样，我们来打个赌吧，”金晟嘴角噙着笑，“我赌他有这个能力能在两周之内达到应有的影响力，成为我们公司的头部主播。还赌他能够在面试中脱颖而出，成为我们公司的代言人。”
“你要是赌输了呢？”盛语心俯下身子。
“我从来没有输过。”
“行，”盛语心挑眉，“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或许是那个太不可思议的猜测和一时上头做出的赌约，金晟成功地失眠了。
“啧。”
金晟揉乱头发随便找了只笔，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直到今天之前，他都一直认为人死后魂魄会停留在人间，哪怕只有一小段时间。不然母亲去世后桌子上和母亲字迹一样的纸条从何而来？半夜温度过低的空调是谁关掉的？偶尔杂乱的房间又是谁整理的？
十几岁伤痕累累的金晟接受了母亲变成魂魄照顾自己的推测，但现在看，为什么当时仓鼠成灿熙消失后母亲的魂魄也跟着消失了？
金晟在纸上写上“消失节点”。
还有，谁家仓鼠有名有姓的，姓氏还跟家里所有人都不一样。
金晟又在纸上写上“成灿熙”。
以及，盛语心口中那个背着自己去医院的邻居哥哥、自己病痛中看见的身影、重合的音色、相似的名字......
如此，金晟打了个花括号，然后推出
——“仓鼠嘻嘻”=“成灿熙”=“母亲的魂魄”？
金晟习惯性地咬住笔帽，那么，第一，为什么给仓鼠取名“成灿熙”？
既然是母亲说的，那也就是说母亲是知道成灿熙的来历的？金晟皱着眉写下圈二：母亲和成灿熙的关系。
母亲估计知道成灿熙是个......妖怪？所以成灿熙一直默默照顾自己是受到了母亲的托付吗？那为什么他不变成人心安理得地当个哥哥，反倒是偷偷摸摸、看上去怕被人发现似的。
金晟的眉皱得更深，哪怕当时有个人能陪自己，就算只是一边吃饭一边聊天那段日子也不至于那么难熬。
算了，他突然勾起嘴角，怎么还埋怨起“仓鼠”来了。
还有，圈三：为什么当年要消失？
圈四：为什么当时不现身但是现在出现？还刚好在自己的平台直播，到底是巧合还是蓄意呢？
有意思......
金晟玩味地靠在椅背上，睡意不仅没有出现反而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会揭开这一切的，成灿熙。
-
金晟没有想到自己看成灿熙的往期视频、直播回放、相关剪辑一看就是一整晚，反正等到他差不多看完了所有直播和视频之后，八点钟的阳光已经闪耀在窗外了。
“今天的八点比平时早不成？”
金晟神叨叨地嘀咕着，感觉自己精神得好像回到了高三成绩下滑的那段时期，只要睡不着就会爬起来写卷子，每天都不累，心里卯着劲。
总之，重要的是赌注，只要成灿熙当上了代言人，他们共事的机会就会有很多，到时候再深入了解也不迟。
金晟考虑要不要直接通知成灿熙代言人的计划，灌下一杯美式准备出门，脑子里还盘旋着成灿熙的脸。
他甚至会幻视成灿熙就站在楼下，笑得比外面的太阳还灿烂，身边站着一个女生，女生手上牵着一只萨摩耶。
等等......
......
成灿熙怎么在楼下？
金晟摇了摇昏昏沉沉的大脑，确认不是自己又生出了幻觉。
成灿熙拖家带口的，已经准备上楼了，看架势估计是和自己住在同一栋楼。过会儿查一下成灿熙住在哪一层，自己就和他来个不期而遇，顺势执行计划。
完美。
金晟习惯上喜欢一切问题当面处理，毕竟对方的微表情和语气能90%地反应出态度。
谈判时再开些好条件，加上成灿熙本人的资质，代言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金晟脑中构画一下美好蓝图，出门。
就在他转动门把手的时候，对门的锁也跟着转动，金晟抬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本应该在后续的偶遇计划出现的人。
——成灿熙。
对方提着一袋垃圾打开了他对面的门，还没来得及展露笑容就被挤得向前踉跄几步，后面跟出来一个少年，脚边还窜出来那只萨摩耶。
“啊你好，我是住在对门的成灿熙，刚搬过来，”成灿熙笑得比八点钟的阳光还灿烂，穿着格子衬衫，像个刚入社会的大学生，“这是我妹妹成莉。”
“你好。”少年吊着一双猫眼，莫名藏着几分敌意。
“你好，金晟。”金晟握住成灿熙伸出的手。
“我知道，您是久星公司的金总！”成灿熙轻轻晃了晃两个人相握的手，并在金晟感到不适前率先松了手。
金晟挑眉，这不就是执行计划的好机会？
“成灿熙先生，我是你的粉丝。”金晟选手出击了，使用的招数是拉近距离。
“啊，真是我的荣幸。”成灿熙眼睛亮晶晶的。
有效！
金晟选手决定乘胜追击：“我们公司最近在考虑代言人，而你的形象和直播风格以及公司都很契合。如果你竞选上代言人，公司可以把你捧成顶流......”
“条件呢？”一旁的少年打断金晟的话，把手搭在成灿熙的肩膀上。
妹妹你先把踮起的脚放下来再说吧......
“代言人的面试在两周后，这两周需要你做成头部主播。”成灿熙明显动摇了，这时候只需要加码！
金晟继续道：“这对我们是双赢，尤其对你。到时候你的活动范围就不会被限于直播，而是娱乐圈、时尚界，只要你想，今后你拥有的粉丝是现在的几十倍，资产也是，......你意下如何？”
金晟忽视一旁妹妹不加掩饰的厌恶眼神，专注地盯着成灿熙，后者好像已经在认真思考着金晟开出的条件。
这时候只需要金晟选手使出必杀技——他钻研一晚上的成果：“那时不管你想养多少只小动物，救助多少小动物，就算是开十家动物救济站都没有问题。”
果不其然，成灿熙的眸子猛地亮起几分。
这不是很容易就上钩了？金晟选手果然百发百中。
金晟势在必得地勾起笑容，等待着成灿熙的答复。
“你呢？”
“你希望我当代言人吗？”成灿熙好像想透过自己的眼睛洞察自己的内心，表情专注，“如果是你希望的，我就做。”
这是什么意思？
小瞧你了，还有这么出其不意的一招。
金晟看着成灿熙微垂的目光，只觉得心里的湖泊被人投下一块小小的石头，泛起层层涟漪，左右不知道怎么回应，金晟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放任感性压倒理性，轻飘飘道：“我希望。”
“好，”于是成灿熙又笑起来，比他直播时的笑容明媚一万倍，“我会加油的，金总。”
虽然结果和自己预想的一样，但是怎么总感觉过程有点奇怪？
-
和金晟分别后，成莉站在垃圾桶旁边，一只手牵着狗，另一只手作势要打成灿熙。
“哎呀，莉莉，别这样，”成灿熙的求饶一直来的很快，“这是我亏欠他的，是我的罪，是我必须要还的债。”
成灿熙的眼睛里流淌出成莉看不懂的情绪，“他过得挺不容易的。”
“你活得就容易？”成莉的火被成灿熙的神情点燃，“要不是他你哪里用得着受那么多苦!他这个该死的……”
可惜，成莉的愤怒还没来得及张牙舞爪地展示威力就已经在成灿熙悲伤的眼神中息鼓偃旗，她又变成那个懂事的妹妹了，举起的手软绵绵地放下。
“对不起，哥……”
“是哥哥对不起你，莉莉。”成灿熙按住成莉的肩膀，把对方埋进自己的胸膛，“但我实在有难言之隐。你看能不能努努力，把金晟也当成你哥。”
“他才不是我哥......”成莉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显而易见的郁闷，“我哥只有你一个。”
-
“哟，我们大总裁又在玩忽职守啊~”盛语心吧资料放在金晟桌子上，看见某人已经打开了“仓鼠嘻嘻”的直播间，但是后者还没上播，直播间的页面漆黑一片，倒映着金晟冷冷的脸。
“他都还没开直播呢，你就守着了？”盛语心带着戏谑道。
结果盛语心话音刚落，直播间就出现了一张俊美的脸蛋。
“......”
金晟无言朝盛语心看去，眼神里清清楚楚地写着——怎？
“Fine,you win.”盛语心翻个白眼，“反正我下班了，你就搁这儿看直播吧。”
“砰-”门被盛语心碰上，金晟无不好笑地响起了楼梯里的谈话——
“金总会来看我直播吗？就当检查我的工作？”成灿熙靠得太近，又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在狭窄的空间里极具压迫感。金晟几乎算被对方不着痕迹地堵在了电梯的角落里，鼻尖正对着成灿熙分明的锁骨，整个鼻腔内都充斥着来自对方的清淡的、却不易忽视的花香。
金晟不自然地偏过头，声音紧绷：“我会。”
“金总有什么想看的吗？我可以......”
“到了。”紧挨着成灿熙的少年冷冷出声打断，电梯门一开就拽着成灿熙往外走。
“晚上七点哦！”成灿熙消失在拐角前，右手比划一个敬礼的手势，连同让人心情变好的微笑一起发射给了金晟。
-
“哈喽大家好呀，我是`仓鼠嘻嘻`。”
金晟勾起嘴角，看了一眼表——正正好七点，成灿熙开播了。
其实成灿熙答应金晟之后一直在思考直播应该干点什么，单纯和小动物们互动和杂谈，除非主播本人足够有梗，不然根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吸那么多粉，更何况成灿熙觉得他本人并不算幽默。
靠直播内容有意思这条路是走不通了，那试试靠内容多样性呢？
“我可以给你化妆啊。”成莉懒散地躺在沙发上，看着纠结的成灿熙随意道。
化妆啊......刚好上次狐狸小姐塞了一大堆衣服给他，介于成灿熙本人平日出门一般都穿的很简单，或许直播是那些衣服的好去处呢？
“我们莉莉好聪明，”成灿熙走过去撸了一把成莉的头发，“不过你真的愿意出镜吗？”
“我没问题。”
——于是，镜头后面的成灿熙神神秘秘地凑上前道：“今天我请来了一位特殊嘉宾哦，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是有什么新环节吗？】
【莉莉宝和饭团呢？】
【期待期待!】
成灿熙随机挑了几条弹幕回复：“莉莉今天找朋友玩去了。饭团还在睡觉，估计一会儿就会过来。”
成灿熙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朝右边瞟了一眼，但是眼神收得很快，“确实有新环节哦，好聪明呀。不如大家再猜猜是什么环节？”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双手撑着脸颊，发丝垂下来，看上去像个纯真的大学生。
【整活吗？想看整活！】
【主播有啥才艺吗？】
【你看别人提了一堆意见，不像我，只要嘻嘻多对我笑就足够了。】
【前面的收收味吧，我就不一样，嘻嘻干什么我都喜欢。】
成灿熙看着走向逐渐偏离的弹幕忍俊不禁，把椅子朝左边移动，直到镜头可以容纳下两个人，然后朝右边微微点头示意。
紧接着，成灿熙右侧的椅子被一双洁白的手慢慢推入镜头，然后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少年坐在了椅子上，开口的声音藏着与外表不符的暗哑，“大家好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姐姐我可以！】
【小小的屏幕竟然一下子装了两个老公......】
【美丽的脸旁边还是美丽的脸。】
【姐姐你千万要喜欢女生啊！】
“打住打住，”成灿熙下意识用手半遮住镜头，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之后又马上把手放下，但是表情罕见的严肃，“别打我妹妹的主意啊你们。”
【竟然是妹妹吗？亲妹妹吗？】
【妹妹简直天赋异禀啊。】
【嘻嘻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大舅子！】
.......
金晟看着成灿熙因为弹幕渐渐皱起来的眉头，忍不住翘起嘴角——他找到机会一报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的仇了。
金晟动动手，发了一条SC。
“叮——”价值超过一千的SC会被语音播报，于是所有人都听见了系统用冷冷的机械音读出——
“不能打妹妹的主意，那么打哥哥的主意可以吗？或许哥哥还没有对象而且刚好可以接受男生？来自用户金灿灿。”
本来一直在滚动的弹幕静止几秒，接着又以快几倍的速度滚动起来，清一色全是：
【打妹妹的主意不行那打哥哥的主意可以吗？】
【打哥哥的主意可以吗？】
【打哥哥的主意可以吗？】
【打哥哥的主意可以吗？】
......
成灿熙确实被满屏的“打主意”打了个措不及防，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直播间的走向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但是现在他倒是很快反应了过来。
“主播是觉得不管性别，”成灿熙的脸有点红扑扑的，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被打趣的弹幕给羞住了，因为他的眼睛也被灯光衬得波光潋滟，甚至看上去比后者还要闪耀几分，“只要是真心相爱就好了。”
真厉害。
成灿熙的话都是陈词滥调，但是金晟不得不承认，成灿熙不加修饰的表情和认真的语气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让人相信他是真的不在乎性别，甚至其他。
金钱和名誉无法盛放在成灿熙安稳的眸子里，只有那一点飘渺的心灵交汇能够停留在他湖泊一样的眼睛里。
金晟不自觉地用手托住脸，在内心点评着。
如果这些是真心话，那只能说成灿熙是一个被照顾的很好的——妖，倒是和他不谙世事的外表相匹配；但是如果这些是演技，那金晟赌赢的概率就会一路飙升至90%。
——成灿熙太懂怎么俘获看客的心。
事实证明，金晟是对的，突然涌现的SC和直播间蹭蹭上窜的热度就是无言的证明。
成灿熙的脸是他顶好的招牌，帮助他在正式环节开始前顺利炒热了直播间。
-
“好啦大家，其实今天妹妹是帮忙来打扮我的，”成灿熙亲昵地揉揉成莉的头。后者的表情好像在控诉成灿熙揉乱自己头发的罪恶行径，但头却很隐秘地往成灿熙偏了过去，变成一个适合对方上手的角度。
关系真好啊，金晟感慨。
金晟的人生暂未拥有过如此亲昵的关系，但这并不妨碍他察觉到成莉对成灿熙的占有欲和成灿熙对妹妹的保护欲。
话说......情感方向的思路突然打了个转儿驶离了航线，金晟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蹦出了一个问题：成莉作为成灿熙的妹妹，应该也是妖吧？
疑问被抛进脑海的瞬间就已经有了答案。
少年过于上挑的猫眼，名为莉莉的猫，参与直播的成莉和突然找朋友玩耍无法进入直播的小猫......
虽然仓鼠的妹妹是猫还是挺不合逻辑的，但是你们就没有想过藏一下吗？
这是对我完全不设防还是我没有设防的必要？
金晟脑中有个不成形的猜测，妖怪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绝对不只是一天两天，但是他也直到今年才从成灿熙窥见了几分世界的真面貌。所以，也许妖族是不能轻易给人类发现的呢？
金晟一直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脑子里出现问题，手就会马上活动起来，于是他又发送了一条SC
——妹妹怎么称呼？长得和莉莉好像啊。来自用户金灿灿。
看样子传统是叠喊最后一个字，就像嘻嘻、莉莉。那么你们会怎么回答呢？要为成莉想个新名字吗？毕竟家里的猫和妹妹一个昵称也太奇怪了。
果然......
金晟等待着系统念出SC。他的目光早已牢牢锁定在了成灿熙身上，自然没有错过成灿熙听见SC后一晃而过的慌乱眼神，和已经张开又因为成莉的眼神而闭上的嘴巴。
“其实喊我妹妹就行了，”成莉淡淡地把成灿熙的椅子转过来面对自己，一张脸还是面无表情的拽样，“不过真要说称呼的话，也可以叫我橙子。”
金晟挑眉，成莉的反应也挺快的，长相也很符合当下的审美。如果把代言人改为两人，兄妹俩一起上，也未尝不失为一种好方法，说不定流量会更大。
不过……
他发的SC也并非一点用没起。
【橙子长得真的和小猫一样。】
【莉莉ee想你了。】
【金灿灿老板连投了两回上万的SC了吧，什么实力？】
【金灿灿把钱分我一半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把嘻嘻让给你。】
……
成灿熙乖乖地坐着，任凭成莉对着他的脸捣鼓。底妆很快就化完了，成灿熙凑到镜头前给观众展示，发现了好几条关于“金灿灿”的弹幕。
“金灿灿”吗......成灿熙一时有些晃神。虽然时间相隔很久了，但是成灿熙还记得金晟不像其他人一样叫自己“熙熙”。
–
“为什么要叫成灿熙？”高中的金晟还没有张开，眉眼远没有现在锋利。他还背着书包，慢慢把手张开，等待着小仓鼠爬进温热的掌心。
“这有什么好为什么的......”成灿熙是一只聪明的小仓鼠，毛茸茸的身体很快就埋进了金晟的手里。
“叫你灿灿好不好？”虽然金晟表面上一直不满妈妈的生日礼物是一只太过于柔软小巧的仓鼠，但是显然金晟很喜欢自己——成灿熙敢打赌——金晟和小仓鼠独处时说话都是夹着嗓子的。
别人不都叫熙熙，熙熙的吗？
小仓鼠用手搓搓脸，小疑问只是投入水里的小石子，很快就被成灿熙抛掷脑后。
现在，在过于“吵闹”的直播间里，成灿熙却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小小的疑问。疑问像昏暗房间里被投入的石头，荡漾起了一圈圈水波，在成灿熙的心里引起了无法忽视的波澜。
金灿灿......会是金晟吗？
成灿熙心里早就起了风浪，面上还是风平浪静的。
“嘻嘻可以出一起皮肤保养的视频吗？”成灿熙随便挑了一条弹幕回复，“我没有特意保养过的，这可出不了教程，”他漫不经心地笑笑，“加油！保持健康的生活习惯，相信你也可以。”
“求底妆教程。”成灿熙的脸几乎占满了整张屏幕，整个人像个精致的等身手办，“这就要问橙子喽~”
成灿熙坐回座位，手轻轻一推滑到成莉面前，还是笑眯眯的，“就是不知道我们橙子老师有空分享没有呀。”
-
手机震动两声，金晟点开一看——是盛语心的消息，金晟几乎能想象盛语心说出这几句话的语气和表情。
【老板，你推和妹妹关系真好哦~感觉和妹妹搞好关系你就成功一大半了。】
很遗憾他妹妹好像真的不太喜欢我。
【老板你不会偷偷给直播间砸钱吧，可别影响到我们赌注的公平性啊喂(#`O′)】
我看看。
金晟往排行榜撇了一眼。
啊，已经砸成榜一了呢，真不好意思。
金晟回复：【OK】
盛语心的消息也来的很快：【你怎么编辑老半天就发个OK？】
【你绝对砸钱了你！】
【不要脸的资本家！！！！！！！】
我只是站在受众的视角为自己觉得值得的事情花钱而已。
金晟这样想着，但是发送的消息却是：【你不是下班了要享受自我生活了吗？怎么也在直播间？】
......
金晟等待一分钟，对面彻底闭嘴了。
哼哼，完胜。
金晟撑着脸继续盯着直播。
成灿熙的身上有一种很强烈的反差感，长着一张娃娃脸，身材却太具有冲击力。
虽然被衣料包裹着，但是很显然对方和自己这种常年坐办公室的社畜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
金晟有点无力地发现对方的腹肌甚至能够透过薄薄的衣料被镜头捕捉到。
简直就是金刚芭比啊……
金晟审视着成灿熙的一举一动，此时后者坐在位子上闭着眼睛，由着成莉在自己脸上到处画，任谁看上去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你本人真的这么人畜无害吗？
金晟眯起眼睛，他思考时会习惯性地开始转笔。钢笔在细长的手指间上下翻飞着，就像他跳动思绪的具象化。
最后的最后，在直播已经接近尾声的时候，黑色的钢笔在手中停下，蝴蝶一样安静地栖息在金晟的指尖——他有打算了。
-
“啊嘁——”金晟推开门的一瞬间，房间里死寂了多年的灰尘全部复活过来，在落日的余晖里癫狂地起舞。
金晟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无比后悔自己没有提前带个口罩。
好久没回来了。
金晟觉得自己被两个喷嚏整的眼角发酸。
这里。
他慢慢走到房间中央的圆桌旁边，右手抚上去。
这里曾经铺满了父母的鲜血。
金晟抬起手，发现指尖已经被沾染上了灰尘。
四周太静谧了，就好像世界已经遗忘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忘记了那一桩疑案。
为什么手无寸铁之力的母亲一个人靠着菜刀就杀掉了父亲？甚至后者的尸检报告显示他的致命伤并非来自那道看似吓人的刀痕，甚至在母亲的出血量远超父亲的情况下。
为什么母亲的血迹延伸到河边就消失了，打捞了那么久也不见尸体。
金晟不愿意相信母亲这么心痛自己的人会抛下孩子一人离世，但是在出血量那么大的前提下跳河，还是12月的河，生还率几乎等于零。
更何况比起母亲跳河自杀更没有说服力的是母亲没死，却忍住这么多年不与亲生儿子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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