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好巧不巧正唤醒熟睡的杨媚。
护士的脚步声、推车的滚轮声,在走廊里回响,像是时间的鼓点。
时钟不知转了几圈,护士的脚步声逐渐弱下,病房再次回归宁静。
杨媚轻轻掀开被子,仿佛生怕那道不薄不厚的木门,隔绝不了内部的声音。
快速将脚伸入拖鞋,她站起身——门缓缓打开,先露出一个脑袋,既而身体钻出,后又关上。
“607,江哥的房间。”杨媚缩着脖子,如鸵鸟一般。
所幸在拐角,来往的护士匆匆,忽视了她的身影。
那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尖刚搭上门把手,只听得耳边窸窸窣窣的人声——
“江停……身体……恢复……”严峫断断续续的声音,依稀传入耳廓。
杨媚轻轻放下搭在门把上的手,屏住呼吸,耳朵紧紧贴在门上。
“病人的头部受到轻伤,按道理不会昏迷这么久。”医生指着核磁共振的片子,“病人应该是前期精神高度紧张,后期遇到车祸诱发,导致昏迷时间较长。”
“那……江停他……”严峫罕见的搓着手,手心湿漉漉的。
“病人既然已经苏醒,各项指标也并无大碍。”医生望了眼刚刚进入梦乡的江停,“再观察几天,情况若好,就能出院了。”
“咔哒——砰——”
猝不及防的开门,八爪鱼般趴在门上的杨媚,正巧和医生摔了个头碰头。
“对不起,对不起,医生。”杨媚捂着额角,不断道歉。
“没事,贴在门上太危险了,既然是病人家属,就进来听吧。”医生不动声色的扶正歪在鼻梁上的眼镜。
病床边,严峫一言不发的坐在床脚,一动不动的望着爱人。
“严峫,江哥……江哥怎么样?”杨媚努力控制声音的颤抖,可抖抖索索的声音还是抑制不住的挤出喉咙,“江哥不会——”
“呸呸呸——你江哥好的很呢!”严峫深深皱起的眉头,和他话语的笃定形成鲜明的对比,“再过几天,江停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吗?!”杨媚险些破了音,可当事人却浑然未觉。
“你江哥老公的话还能有假?!”严峫向后挥挥手,眼睛却不离江停,“倒是你,还不遵医嘱回去躺着!”
“我要回去躺着,你精神出轨不就无证可抓了吗?”习惯性的,杨媚跺跺脚,只不过耳畔没传来熟悉的“蹬——蹬——”声。
“我出轨?”严峫侧身,难以置信的指指自己,“我去杀人放火、吸毒贩毒,都比我出轨的可能性大!”
“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杨媚不屑的撇撇嘴,“你刚才还格、外、关、心那位戴眼镜的医生。”
“那时因为,他像我的一位……一位朋友……”看着江停不变的胸口起伏频率,他仿佛松了口气,不自主的压低语气。
“朋友?姓严的,你刚刚在称谓上犹豫了两秒。”杨媚胸口剧烈的起伏,“我告诉你,你要是做了对不起江哥的事,老娘第一个不放过你!”
“真的是我——”严峫一边望望江停,又望望杨媚,“我——”
“是建宁市禁毒支队前副支队长。”不知何时苏醒的江停,平静的吐出几个字眼。
“江停,你醒了!”
“江哥,你醒了!”
同时,不同的声线交织在一起。
“杨媚,不用担心,严峫不会出轨的。”江停眼含笑意。
严峫那张被担忧和欣喜挤占的脸上,流露一丝欣慰,“姓杨的,我说吧!你还不信——”
“不过,严峫要真出轨——”江停依旧笑意不减,“他就会失去花红酒绿的‘资本’。”
明明正值盛夏,严峫却不禁打了个冷颤,“媳妇儿,我的资本还要给你用——啊——”
“你自己用吧,”江停面色不改,放下拧着严峫腰间肉的泛白手指,“自产自销。”
“哼——江哥干的漂亮!”一旁的杨媚暗自窃喜,“江哥现在还有劲捏姓严的——身体并无大碍!肯定马上就能恢复!”
一周后,建宁。
乌云厚重的帷幕拉起,光线骤然昏暗,仿佛要将整个建宁都吞噬。
没有一点过渡,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时针不知疲倦的转着,雨声逐渐降频,乌云开始散去。
阳光破云而出,洒向建宁的大地;彩虹横跨天际,连接分离的云彩。
早已出院的杨媚,顶着清晨5点起床精心画好的妆容,半扶着江停坐到大厅走廊的椅子上。
“咔哒咔哒。”
住院结账处有节奏的敲击声,断断续续传来。
“咔哒咔哒。”
仿佛敲击的不是键盘,而是杨媚“砰砰”跳动的心脏。
住院结账处前,严峫接过一沓纸张,小心翼翼的折起收下。
“这是您爱人的出院证明和一些后续治疗的指导手册,请按照医生的建议进行后续治疗和复查。”
“好的,我会注意,谢谢。”
话音未落,严峫一转身,三步并两步跑出门诊大楼。
“滴滴——”短促的两声车喇叭,拉回杨媚钉在江停身上的眼神。
“江哥,严峫的车开到门口了。”杨媚边说边试着搀起江停的胳膊,“江哥,我搀你——”
“不用了。”江停不动声色的绕开,转而略带歉意的冲她点了下头,“我自己能走,放心。”
“江哥……”杨媚似乎被冻在原地,双目几乎把江停的后背盯出两个洞,“江哥……你以前……从来不会……”
时间,仿佛被江停毫无羁绊的脚步踩住,停止流动。
四周,似乎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门诊大厅,迈着腿的行人好似不在走动,他们静立在地面,保持着那一瞬的形状,像是一幅静止的画。
“江哥——江哥——江哥!”
只见唇动,不闻声出。
这无声的静止中,只有心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每一次的跳动都清晰可闻。
然而,这仅存的声音也渐渐遥远,变得缓慢而沉重。
忽地,江停轻轻点地的右脚抬起,时间仿佛没了压迫,继续流动。
“杨媚——杨媚!”熟悉的声音轰炸着耳膜,“喊你好几声了!江停都上车了,你怎么还愣在原——诶?!媳妇儿!老公副驾驶的门都打开了,你怎么做后座呢?!老公的副驾驶不一直都是你的?!”
“不用了。”江停随手关上后座的门,淡淡道,“让杨媚坐吧。”
“不是,媳妇儿,这副驾驶平常你都坐习惯了,怎么今儿到后座去了?”透过后视镜,严峫瞥了眼后方来车,缓缓踩下油门,“这副驾驶是给爱人坐的,哪有给外人坐的呀!”
江停无暇揣摩严峫加重的二字,车子便停了下来。
“严峫,你刹车怎么踩这么猛?”仿佛有些许意外,他定定的望着严峫的后脑。
“媳妇儿,你老公平常一个人开车,刹车踩得猛。”严峫拉好手刹,眼神掺杂着宠溺和疑惑,“但,你在的时候,我便只得轻轻踩。尤其是今天,你刚出院,安全带还没系上。”
“是吗?”江停托腮,望着车窗外一步步放大的杨媚,“可能是我看错了。”
“看错了?”严峫解开安全带,扭过半个身子正对江停,“媳妇儿,你老公开的车是要用身心感受的,怎么是用看——”
“咦?江哥?严峫怎么没逼你坐副驾?”杨媚的女高音硬生生堵住严峫还卡在喉咙里的话语。
“哼——我媳妇儿好心把副驾让给你了!”严峫愤愤向左一甩头,自动屏蔽杨媚那——因诧异而十有**与金鱼有血缘关系的鼓鼓眼睛。
“一口一个我媳妇儿,江哥就是江哥,麻烦喊名字。”杨媚愤愤向右一甩头,自动屏蔽严峫那——能打出枪子儿的眼睛。
“那是成文的事实,你江哥就是我媳妇!”
望着那胜券既握,大局已定的扭曲五官,杨媚顿时召唤出年轻时当小太妹的调调。
“幸好姓严的你尾巴进化没了,不然还得顶破车窗,翘上天去!”
“哼!我看你就是嫉妒我有爱人!看在我媳妇儿的份上,你严爸爸可以勉、为、其、难的帮你介绍几个优质——”
“你都能骗的到江哥,我还不能骗——”
“又骗骗骗,你江哥爱我,懂不懂?”
“你!姓严的——”
“你!姓杨的——”
…………
江停半倚在后座上,试图聚焦于面前斗嘴皮子的二人,但声音像是被风吹散的烟雾,难以捕捉。
嘴唇开开合合,唾沫星子高速弹出,交错的声音忽高忽低。
耳朵灵敏的捕捉声音,大脑却无法正确解码这熟悉的音节。
语言的界限变得模糊,中文词汇回响于脑海,却像是掺杂口音的英语单词,听过又仿佛没听过。
隐形的空气薄膜,似乎分隔了前后座的三人。
他妄图打碎,却无能为力。
直到最后,他终于放弃了抵抗,任由倦意将他带入沉睡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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