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你磨蹭什么呢？快些行不行！”管事师兄裴文气急败坏地一把夺过顾长堰手中的帕子，狠狠瞪着他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裴文撸起袖子，顾不得形象，便俯身开始擦拭起来，桌椅、案台、床榻，甚至窗柜的缝隙都不放过。
“不过是尘无念出关了，师兄你这般紧张作甚？”顾长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语气透出几分不耐。
裴文闻言冷冷斜了他一眼，顺手将抹布朝他脸上丢去：“混账东西，’云珩长老’的名号也是你能随便直呼的？”
顾长堰斜身一避，灵巧地躲开了抹布，高束在身后的发髻轻摇，显出几分少年意气。
他双手抱臂含笑道：“师兄莫要动怒嘛，掌门不是说过’有生于无’，又何必拘泥虚名？想来云珩长老也不会与我计较的。”
裴文被他噎得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再斥，却见门外一道金光闪过。他顾不得理会顾长堰，环视一圈屋舍，确认毫无纰漏后，便急急朝着金光奔去。
身后的顾长堰望着他这副狗腿模样，神色微冷，随即抬腿在门框上踹了一脚，才懒散地跟了上去。
恒山赤峰之巅，金光渐敛，清风徐来。
裴文挤到前头，伸长脖子翘首以待。
他面容俊朗，平日里温润沉稳，做事有条不紊。然而今日却屡屡失态，恒山上下皆知，云珩长老是他除掌门外最为崇敬之人。
这番模样落在顾长堰眼中显得格外刺眼，他站在人群外，淡然扫视了一圈，神情百无聊赖，低头踢起一颗小石子。
“阿堰，你在这里啊！”一声轻柔的呼唤传来。
顾长堰抬眸，见是林菀，瞬间换上了温顺的模样，柔声唤道：“师姐。”随即眉头微蹙，关切道，“赤峰顶天凉，你近来寒疾未愈，还是快些下去歇息吧。”说着，便要伸手去扶她。
“云珩长老！”裴文忽然惊呼，众人循声望去，瞬间皆闭了气，静了声。
临近荒城百年封印松动之际，邪气外溢，妖物横行，祸乱四起。恒山经验丰富的几位掌门早已出山应对，留守山中的多是新入门弟子或低品阶弟子，自然未曾见过尘无念本尊。
然而，多少都有瞻听过尘无念的事迹。百年前荒城大开，怨灵出世，恒山数位长老与弟子葬身其中，最终正是尘无念一力封印了荒城。
众弟子无不心怀敬仰，想象中的尘无念应是白发飘飘、仙风道骨的老者，或如雷长老般威严铁血的铁娘子，方能镇压荒城邪气。
此时，却见一道高挑身影轻然落地，容颜不似诸位长老般儒雅肃穆，也无雷长老那般刚强凌厉。
那人款步而来，步履从容，雪色长衫随风猎猎翻飞，一头青丝如墨。
但周身修为强悍，众人只是遥遥撇上一眼，仿佛被无形的威压所摄，连腿脚都忍不住微微发软。
众弟子纷纷垂目行礼，不敢直视。
唯有站在后头的顾长堰，斜眼颇为不屑的打量着来人。
尘无念刚出关，修为大涨，周身轻盈无比，唯独神识还未完全清明，隐约有些混沌。
但还是很快察觉到了那颇为无理的目光，她抬眼扫了回去。
是位眼生的少年，抱臂站在远处树下。
少年眉眼生的尤为漂亮，骨骼分明的轮廓却消减了那份柔气，少年一袭黑衣劲装，贴身而简洁，勾勒出修长的身形，显得利落干练；马尾高束，几缕发丝随风扬起，浑身透着少年独有的随性不羁与飞扬跋扈。
顾长堰心中一凛，愣在原地：这张脸……
旁边一位弟子悄悄扯了扯他袖口，低声训斥道：“低头，不得无礼。”
顾长堰回过神来，垂下头去，却忍不住心神震荡，那一瞥竟挥之不去。
那面容与师姐竟有五分相似，仿佛同出一模。唯独那神韵相去甚远。
师姐性格素来温软，眉眼也如江南春水一般，一掐就能掐出一汪水来。一颦一笑都如沐春风，尤其那桃花瓣似的唇，总是微微上扬，即使愠怒之时，他几句软话便能令她莞尔。
若说师姐是春花灿烂，尘无念却像冬日里的玄冰削出来的一般，透着刺骨的冷意，疏离清冽，竟显出不近人情之态。
果然，相由心生，什么凉薄的性子配什么样的脸。
修仙至上乘境界，化形换貌不过轻而易举，这张脸恐怕就是照着师姐的模样变出的。然而容貌虽改，性情却依旧，让人厌恶不已。
顾长堰眼底掠过一丝愤恨。
师姐如此顶好的性子，为何尘无念竟能狠心罚她跪在冰雪中三日三夜，硬生生落下了寒疾。
每每冬日，师姐便犯起寒疾，缠绵病床，整个人抽了条般的瘦下去。
再想到眼前人就是罪魁祸首，顾长堰就恨的牙痒痒。
可惜师姐生性良善，受了苛待也总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周。他心中冷哼，明白分明是这尘无念铁石心肠，偏爱折磨人罢了。
顾长堰心里酸涩难言，抬眼追随师姐的身影。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站到尘无念身旁，眼中带着几分期盼，轻声道：“师尊，您终于出关了，弟子已练到第五层了。”
林苑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敬仰与期待，顾长堰从未见过师姐在谁面前露出如此神情，心中不快，冷哼一声，暗暗想着，尘无念这狐狸尾巴，他迟早会亲手揭出来。
正忿忿不平间，忽然被人一把拉了上前，裴文低声道：“掌门，顾师弟在此。”
掌门目光微抬，淡淡扫了顾长堰一眼，道：“跪下。”
顾长堰心中虽有不服，但依言跪下。
掌门轻叹一声，转向尘无念道：“此子名唤顾长堰，乃林苑他们下山猎妖途中捡回的孤童，如今年纪渐长，也该拜入门下。且他与林苑交好，不若一并拜入你的门下。”
听闻要拜入尘无念门下，顾长堰心中一惊，眉头微皱。然而转念一想，若能与师姐同门修习，朝夕相见，自然是再好不过，心中竟隐隐生出几分欢喜。
岂料，下一瞬，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不带丝毫情面。
“不行。”
顾长堰愣住，抬头满脸错愕。
只见尘无念神色淡漠，眼眸连一瞬也未曾停留在跪地的顾长堰身上，拂袖而去，姿态决然。
裴文暗暗松了口气，快意道：“掌门，不如将他不如收在雷长老门下吧。”他看顾长堰目无尊长，毫无礼数，若归在自己同门下，正好借机好好管束他一番。更何况，方才他那般对玉长老不敬，实在让他看不过去。
顾长堰闻言焦急出声：“不行！我要拜入尘……云珩长老门下！”
尘无念已回到千山峰，此地位于恒山巅峰，灵力充沛，小到摇椅，大到后山连通的温泉池，别院一砖一瓦皆是她亲自修建而成。
她在后山修行十年，再次回到此处，她此刻就像懒顿了的猫儿，只想找块舒适的地方躺躺，小憩片刻。
修修行数百年，尘无念唯一的毛病就是懒，能躺着绝不站着，能不开口绝不多言。就连她常常让人诟病的冷脸，也多半是因为她实在懒得笑。
自然，她方才拒绝收徒，原因无他，不过懒得教人，何况那少年眉宇间透出的桀骜，分明是个难以驯服的主儿，收来只怕麻烦不断。
她在阴凉处躺下，微闭双眸，正欲养神，院外传来裴文声音。
“云珩长老。”
“何事？”
“掌门给您制了新衣衫，托我给您送来。”
尘无念轻挥衣袖，院门的结界泛起一层金光，水波般缓缓散去。
裴文轻车熟路将衣衫搁在了尘无念的殿中，原本还想跟师叔打生招呼，四下没找到人影。
只好叹了口气，往外去。总归师叔是除了关，来日少不了能见着师叔的日子。
这边送走了裴文，尘无念刚合上眼。
忽然听到院外又传来林菀清脆的声音：“师尊。”
“何事？”
“弟子为您泡了冷茶。”
尘无念翻了个身，淡淡道：“不用了，我不渴。”
院外一阵静默，片刻后，林菀又道：“弟子还带了梅花酿。”
尘无念再挥了下手，解了结界。
见状，林菀眼中笑意浮现，端着茶盏与酒壶轻快地跨入院中。
入门是一条蜿蜒小径，通往庭院深处，两侧草木青翠，长生花与月华草层层叠叠，，花叶间似隐隐流动着淡淡荧光。
不远处，一片雪梅宛若云海般连绵不绝。梅枝虬曲苍劲，枝头拥簇着皑皑花瓣，清冷而凛然。寒风掠过，花瓣随风飞舞，在空中打着旋儿。
穿过梅林，便是那一汪清池，池水清澈如玉，倒映着天光云影，水面微微荡漾。池中莲花静静浮动，花瓣温润，色如凝脂，朵朵绽放到了极致，随波摇曳。
池中灵鱼成群游动，金鳞银甲，似是感应到灵气涌动，时而跃出水面欢腾，激起片片水珠。
自尘无念闭关后，她日日前来看顾这千山峰，然这庭院渐渐失了生气，便是这灵鱼也也嫣儿吧啦。
未曾想到，尘无念一回，整个院落便又焕然如昔，灵气生动。
林苑一眼就看到了花树下躺着的尘无念，快步走去。
身后传来轻声应答，随后托盘轻轻搁在一旁的石桌上，院中安静了片刻。
尘无念本以为人已离去，正欲再次闭目，却忽觉一双温软的手轻轻落在肩上，林菀的声音在耳边柔声响起：“师尊，您打坐许久，可有些不适？弟子替您捏捏肩？”
尘无念一惊，几乎瞬间从躺椅上坐起。
林菀立刻起身退后，神色有些不安，低声道：“是弟子鲁莽，忘了师尊不喜人靠近……”
尘无念望着她那惶然无措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动，意识到自己反应或许有些过于激烈。只是长年累月斩妖除魔，早已习惯防备。
她淡然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坛，微微挥手道：“无妨，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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