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路杳
在巫楚故土的一片荒凉郊原上,林姜独自伫立,望着远处雨后的景象。雨珠从残破的屋檐滴落,打湿了脚下的土地,却也意外地让几株野花——那些曾被视为“金英”的野花,在雨后更显坚韧与秀美,仿佛是大自然对这片被战火蹂躏之地的一丝温柔抚慰。
“公主,我们大仇得报了。”周京墨来到了邮亭边,向林姜报告。
他看上去十分狼狈。身上满身血迹。
他简要地报告了,自己行动的事。
在密道里周京墨和另一名巫楚刺客汇合。那是一名死士。从密道出来的是那名死士,他作为周京墨的身份出现在追击而来的王室精锐部队面前。
而周京墨则从另一个出口逃脱,依然扮作言之澈的模样,来捉拿刺杀言洄的刺客。如此就洗清了言之澈的嫌疑。
是贼人假扮言之澈行刺国君,言之澈依然是大大的忠臣,陛下心中最佳的储君。
“言洄死了吗?”林姜问。
“必死无疑,”周京墨说:“那可是您亲自调配的毒药,见血封喉。”
“好极了。”林姜说:“此后,你就以言之澈的身份登基吧。”
“是”,周京墨说:“谨遵公主吩咐。”
他低垂下头,仿佛在思考什么。
林姜没有回头看周京墨,只是默默地抚摸着一块墓碑,上面用大祁人不认识的巫楚古字体写着:“亡夫言之澈之墓”。
半晌,林姜说:“你做得很好。巫楚众英灵今日得慰。”
周京墨说:“不知公主接下来是何打算?”
风信子的轻摇渐渐平息,仿佛是春日里最后一抹温柔的告别。天边,暮色四合,几只暮鸦振翅飞过,留下一串串寂寥的鸣叫声,穿透了这宁静而略带凉意的黄昏。
林姜转身微笑着看着周京墨。
但是周京墨觉得她的眼睛其实并没有看着自己,而只是穿越了自己和眼前的世界,定睛在某个虚无缥缈的地方。
她的笑容是那样美丽,又让人觉得失落。
林姜说:“你是否听说过——陌上花开,可缓缓归。如今我也可以卸下心头的重担,跟随这□□小路,回我故人身边了。”
周京墨望着她轻抚的墓碑。那是一块木牌,上面写着言之澈的名字。再听她话语中的意思,只觉得周身发冷,十分不祥。
周京墨捧出那一匣子芳菲香,说:“公主,今日您出门之时,并没有带着这匣子芳菲香,臣为您带来了。”
林姜低头看着芳菲香,她说:“不必了,从今以后都不再需要了。从前我需要在密不透风的悲伤中,靠它得到一丝喘息,因为我必须为着故国亡魂而坚强。如今,我不再需要,我会忘记疼痛,我会不再有任何疼痛。”
周京墨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公主,请您万分珍重,如果您愿意留下来,我定可以保您万事无忧,您在大祁掌实权。求您,不要——”
林姜平静而柔和地看了周京墨一眼,她说:“功名利禄非我所愿。京墨,忘记我吧。从今以后,做你自己吧。以,他的身份,你可以自由地做你自己。你与我不一样。你没有必要在过去的仇恨和悔恨中葬送自己。”
周京墨低下头,沉默了一瞬。等他抬起头来,还是脸上也带着微笑。
周京墨取下腰上别着的酒囊,对林姜说:“公主教训得是,是臣僭越了。既然公主去意已决,就让臣以一杯酒为您践行吧。”
他取出两个酒盏,盛满了酒。
林姜取过酒,一饮而尽,眼底尽是释然和洒脱。
周京墨还要挽留,却听见皇宫方向钟声响起,是国丧的钟声——言洄驾崩了。
侍卫的脚步,还有一同赶来的大臣。他们来拥立新君了。
周京墨不得不再一次戴上言之澈的面具,前去应对。
当他回头看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林姜的踪影了。
他知道她会戴上巫楚特制的人皮面具,变作他不认识的模样,消失在人海茫茫之中。
或许此生不复相见。
这让他感到心头一阵剧痛,仿佛剜去了一块血肉一般。
他只捏紧了手中的酒杯,那是她饮尽的酒杯,只残留了一丝在杯底。
“恭迎新皇陛下登基……”他听见他们对他说。
春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斑驳地洒在宣政殿内,给这平日里庄严肃穆的议政之地添上了一抹不同寻常的柔和与生机。今日,宣政殿不再只是皇帝与群臣商讨国事之所,更成为了选拔秀女、充实后宫的特别舞台。
殿中央,一排排身着华丽宫装的少女亭亭玉立,她们皆是经过层层筛选,从全国各地精挑细选而来的美人。她们或温婉如水,眼波流转间尽显柔情;或英气勃勃,眉宇间透露出不凡的气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紧张与期待,期待着能在皇帝面前留下深刻印象,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
随着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选秀正式开始。太监高声宣读着每位秀女的姓名与籍贯,她们逐一上前,向高高在上的龙椅行礼,随后或展示才艺,或轻启朱唇,吟诗作对,各展风姿。
坐在龙椅上的是新登基的皇帝言之澈——或者说周京墨,他容颜极美,却态度冷淡,看样子这一整殿的秀女,都没能入他的眼。
直到,一个艳惊四座的美人被带到他面前,他忽然定定看住,仿佛被魇住一般。
荆钗布裙难掩国色天香,她天生一种贵气,却又如山鬼之纯真。这两种气质杂糅在她身上,竟然不违和。
是她,巫楚的亡国公主,林姜。
她的思绪仿佛不在此世,仿佛正游历太虚,一副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样子。
朝臣议论纷纷,觉得此女虽然国色天香、艳冠群芳、美艳如太阳一般光芒四射,不可直视,却看上去好像个疯傻之人一般。
她被领到皇帝跟前也不知道行礼,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旁边的太监,用拂尘用力推了她一下,推得她跪倒在地,厉声说:“大胆!见到陛下还不行礼。”
林姜吃痛,抬起头来,望着太监,困惑不已。
周京墨站起来说:“不可无礼。”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林姜的身边,扶她起身。
林姜瘦了,神情也仿佛痴傻一般,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周京墨不禁握紧了双拳。
太后安如意,虽有巫楚的血统,但却从出生起就从未踏足过巫楚大地,对巫楚公主显然也是一无所知。看到儿子对一个不何体统的女子这样上心,有些惊奇。
她说:“吾儿,你是否要留下此秀女。”
周京墨说:“是,母后,这位秀女,是我此次选中之人。”
自从登基以来,立后立妃的事,这位新皇陛下一直不上心。选秀女也是不胜厌倦。都是太后决定留下几个。但皇帝却谁也没有临幸。
要不是此前曾传出太子言之澈有一私密的宠妾林姑娘藏在内宅,太后几乎都要疑心他是不是好男风。
这位宠妾自太子登基以来,就病故了。太后一直也没有见过。
周京墨对外只明里暗里暗示自己对宠妾之死,伤痛万分,暂时不愿考虑旁人。
今日倒是难得他有在意的人。
太后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对这女子的言行无状也就容忍了。
周京墨吩咐众人皆退下。独留林姜一人在他面前。
林姜看着人在她身边来来去去,却仿佛万事不上心。
周京墨轻声呼唤她的名字:“林姜姑娘。”
她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周京墨从贴身的木匣子里,取出一支小小的芳菲香,用身边烛台的火,将它点燃。
如桃花又似丁香的香味随着线香的青烟之中弥散开来。
周京墨看着自己身边熟悉的宫殿摆设和眼前这个看上去很脆弱易碎的女子。他忽然觉得一切似曾相识,恍若隔世。
感到自己一瞬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又在何处。
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周京墨,仿佛他真的成了这个他扮演许久的——言之澈。
他再次呼唤道:“林姜姑娘。”
林姜仿佛回过神来一样,望向他:“言之澈,好久不见。”
言之澈说:“林姜,发生了什么,你看上去一碰就碎。”
林姜说:“我已经为你做了一切,你却没有信守承诺。你背弃了我们的婚约,也背弃了我们的约定。如今巫楚已经是一片废墟。”
言之澈说:“我很抱歉,但是这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
林姜:“我对你充满了信任,我不相信这是你会做的事情。但当我最终找到你的时候,你给予我这一生最大的噩梦,你将我缓慢的凌迟、溶解,你使我我的痛苦绵长无尽,直到我的死,带给我解脱。”
言之澈说:“一定很疼痛吧。”
林姜闭上眼睛,敲敲脑袋说:“我忘了,我怎能忘记呢,但我却忘记了,我已经忘记。”
言之澈说:“你一定很恨我吧,连我也痛恨我自己。”
林姜说:“我铭记着你,记得你的脸,记得刻骨仇恨,从我死去,到我再次睁开眼睛。”
言之澈说:“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想我唯有一死以谢罪。”
林姜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我不——允许。死是何等便宜你。我不允许!”
言之澈说:“我的林姜姑娘,如今如蝴蝶自由,我夫复何求。我愿用我全部,换你重来一次,在一个没有我的完美世界里。”
林姜没有说话,只是拼命摇头。
随着芳菲香燃到了最后一小截,林姜望着言之澈的容颜,泪如雨下,她伸手触摸他的脸,然而这却不是真正皮肤的质感。
林姜的思绪再一次清明起来。
手中触摸到的,这是一张人皮面具。眼前站着的,不过是一个假扮林之澈的人。
林姜颓然垂下手指。
周京墨也从芳菲香的催眠中清醒过来。
他想了想,刚刚的对话。想到林姜果然对这林之澈情根深种,爱到痴狂。虽然林之澈虐她千百遍,竟然她还是不能对他忘怀和放手。
周京墨觉得心里十分烦躁不快。但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立场生气。
周京墨叹了一口气,叫来了外面的玉姑姑:“带林姜姑娘去储秀宫,与其他的秀女住在一处吧。”
玉姑姑将眼神重新变得恍惚的林姜搀扶着站了起来。。
周京墨起身离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说:“不可慢待。她如果要去哪里,也不要限制她,只是要跟着她,保证她的安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