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寒浅青猜的那样，秋晚照果真跑来偷听他们讲话。
苍熏跟在他旁边，满脸担忧，毕竟他的伤还没好全，突然站起身往这边来，她拦都拦不住。
秋晚照却对自己的情况毫不关心，偷偷打量里头的寒浅青。
寒浅青感觉到一束炙热的目光打在自己身上，并未回望过去，心知是秋晚照来了。
她叫来众人本是为了布局，找个由头送秋晚照离开，于是装模作样问焰楠金灵宫那边探查的情况如何了。
没想到焰楠居然说那边出了点问题。
这句回答勾走她分身的心，连忙让他仔细分说。
焰楠正说的时候，秋晚照来了，看到的一幕正是寒浅青一眨不眨地盯着焰楠看。
秋晚照指甲陷入手掌中，几乎要掐出血来。
院内众人丝毫没有察觉他到来，都认真听焰楠讲金灵宫那边的事。
听焰楠的意思，派去察看铄金钺的人，非但没能看到铄金钺，就连秋祁都没见到。
那人打听了一圈，才得知秋祁已经在寝殿闭关百多年。
此话一出，众人皆露出惊奇之色。
上仙界就连最勤于修炼的垣祇黄都不会一连闭关百多年，毕竟身为一宫之主，还有些事宜需要她去处理。
听那人回报个中情况，他们才明白金灵宫众人为何不奇怪秋祁闭关。
因为秋祁虽然闭门不出，但却时常命他的女儿秋枣枣出来传话。
也不算放着宫中大小事不管。
焰楠说：“金灵宫中都在传，说秋祁对秋枣枣的信任高过长子秋易初，故而平时连秋易初都少见。”
寒浅青拧眉，她忽然想起在千灵域，垣裳说她知道秋祁为何执意要举行金水之好。
这个问题一再被搁置，还没等到机会再问垣裳，她这话到底何意。
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她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事不简单，秋祁的情况很不正常。
芒峙也怀疑秋祁：“我记得之前秋祁很是信重秋易初的，为了金、水两大仙宫交好，还……还给浅青和秋易初结下亲事，大有一副将重任交托秋易初的样子，那时人人都笃信，等秋易初和浅青成亲之后，秋祁便会将金灵宫宫主之位让出，留给长子秋易初，如今怎会又宠信一个庶女。”
他说庶女的时候看了眼寒浅青，在金灵宫，秋晚照的身份也算是庶出，甚至连秋枣枣也不如。
苍熏也注意秋晚照的神情，见他对这个称呼并不敏感，悄悄松了口气。
焰青靡不服道：“庶女怎么啦，若她强于秋易初，也不怪秋祁会看重她，就像现如今父亲看重我大哥，可若哪一天，我的法力高于大哥，父亲定也会对我另眼相待！”
焰楠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叹息摇头：“青靡，金灵宫跟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况且，之前我听闻苍熏姑姑的事，觉得秋祁也不会是这样重贤能的人。”
“这倒是。”说起秋祁的脾性，焰青靡也满嘴嗤声。
寒浅青沉默了许久才说话：“所以说，现在最大的困难便是见不到秋祁的面？”
焰楠点头：“我令那人递去帖子，说要拜见秋祁，要同他当面说事，都被拒绝了。”
寒浅青眉头深皱：“确定寝殿里的那人是秋祁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怔愣一瞬，谁也没胆子大到怀疑秋祁被人掉包。
门外偷听的苍熏也忘了照看秋晚照，凝神去听焰楠的回答。
焰楠回过神来，才道：“确定，我派去的那人说，他清楚听到了秋祁的声音，隔着寝殿的门，而且，他欲要强闯，结果被秋祁隔着一道门打退，那法力深厚，熟悉秋祁法术的也能辨认出，就是他无疑。”
要说上仙界谁人敢在实力悬殊之下，还敢挑战他人威严的，就数火灵宫中人莫属。
故而听到那人强闯秋祁寝殿时，众人并未有太多讶异，就连金灵宫也没有太过责怪他，受秋祁一击，养伤也得月余了，算他谢罪。
寒浅青陷入沉思，良久忽然脑中一个激灵，她怎的吧那事给忘了。
渊无曾说过，魈魑可以俯身在他人身上，身为魈魑的首领，山佑自然有此本领。
她将这件事同他们说了，现在只有一件事仍旧存疑。
焰青靡奇怪：“山佑若是早已逃出铄金钺，俯身在秋祁身上，那么理该行动自如才是，为何馥十还会说他仍在被困。”
种种迹象表明，山佑确实行动受限。
寒浅青推测：“我想，这应该跟秋祁将铄金钺带回金灵宫之后有关，当时一定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事。”
焰楠派去的人估计已然打草惊蛇，山佑那边会有所防备。
寒浅青眸光渐深：“既然秋祁见不到，那便只能问问一直同他来往的秋枣枣。”
焰楠同她相视，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他点头：“我想办法去一趟金灵宫，将秋枣枣带出来。”
名义上是带，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要抓。
秋枣枣态度不明，形迹可疑，不见得会配合焰楠他们。
寒浅青道：“必要时，她若不说，便探一探她的灵识。”
焰楠点头，测探灵识这个法子很是凶险，施术者容易受反噬，被施术者容易失智，法力越接近，危险就越大。
这也是为何没有对垣裳施加此术的原因，一个不留神没弄好，那些关于食髓花的事情便永远消弭在她识海中，他便是想说怕也想不到如何说了。
说了这么一些事外，芒峙还提到那些仙兽被魔气侵扰的事。
火、木二宫同时出手，早已将上仙界翻了个遍，大部分仙兽身上的魔气皆已出去。
寒浅宁稍稍放下心来，又想起门外墙角还蹲着两人。
是时候揪出秋晚照，让他离开了。
她手藏在袖中，故而秋晚照看不见同他一般握紧的手，只见她面上云淡风轻。
寒浅青问焰楠衣袂为何缺了一块，可是发生了何事。
焰楠看了看衣袖，确实少了一截，应该是同秋晚照打斗时被割下的。
提起这个，焰青靡就来气，一股脑将秋晚照犯下的事都倒了出来。
寒浅青闻言后脸色阴沉。
秋晚照心急如焚，实在忍不住飞入院中，苍熏吓了一跳，做贼似的看看院中众人的表情，才跟着一同跳入院子里。
秋晚照怕寒浅青听信焰青靡一言之词，赶忙跟她解释：“不是这样的，是他们火灵宫的人先说三道四，到处编排你，散布谣言的！”
然而解释过后，寒浅青的脸色仍旧阴郁不见晴。
他目中灼灼，可怜巴巴地唤了一声：“师尊，信我。”
此刻气氛凝似冰霜，众人都望着寒浅青，等她回应。
芒峙轻咳一声，想打圆场，就连刚刚说得起劲的焰青靡，见寒浅青面色不对，也想缓和一下。
就在这时，寒浅青突然道：“秋晚照，给焰楠道歉。”
秋晚照愣住，不止是他，其余人也发愣，就连当事人焰楠也有些不解，他们这算是比试，还不至于到道歉这一步吧。
倒是那个被割|舌的仙侍，比他更委屈。
焰楠道：“也不必，他没如何对不起我，只消帮被割舌的那个仙侍疗伤即可。”
焰青靡也道：“对啊，那些仙侍仙娥多嘴惯了，也确实该好好教训一番，不过割|舌这样的惩罚也太残忍，回头我自会好好说教说教他们。”
寒浅青却不领情，仍旧道：“你不仅在火灵宫大闹，失了礼数，还伤了焰楠，伤了情分，此番，是你之过。同焰楠宫主道歉。”
她如此一说，众人不由屏息，意识到她是站在水灵宫二宫主的地位说出这话的，对的也是火灵宫的二宫主。
一句话下来，不再是朋友之间小打小闹，而是两宫之间的恩怨纠葛。
焰青靡绷住嘴，这个时候她没权再多说，唯有代表火灵宫身份的焰楠能开口。
可寒浅青又把焰楠架得高高的，仿佛他就此作罢便是无视他人打脸火灵宫。
焰楠和焰青靡开不了口，作为外人的芒峙和苍熏更是不好开口。
也就是说，在场没人能再替秋晚照求情。
秋晚照定定看着寒浅青，僵住的身子里有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慢慢冷下来。
他感到那颗心被一只大手捏住，只消一用力便可捏得稀碎。
“我不道歉。”秋晚照全身都在使力，才从嘴缝里说出这话，“我没做错。”
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不想低头，哪怕是曾经被欺负得血肉模糊，他也没低头过，现在更不会。
寒浅青嘴边轻嗤：“不道歉？好啊。”
秋晚照眼睫颤了一颤，紧绷的唇线就要松动。
便又听寒浅青说：“那你走吧。”
这句话像一颗硕大无朋的石头从他头顶砸下。
走？走去哪？
寒浅青抬了抬下颌：“我寒浅青不需要不听话的仙宠，你走吧，离我越远越好，别让我再见到你。”
明明是很轻语气，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
莫说秋晚照呗这句话震得整个僵住，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寒浅青。
其他人也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诧异相顾。
苍熏抿抿唇往前一步：“浅青，晚照他……”
“不必再说！”寒浅青蓦地大吼一声，吓了众人一跳。
苍熏的话被挡在唇边。
寒浅青面上尽是冷漠：“最初，你扔我下弱水，后又一番悔过，我只当你改了，想给你个赎罪的机会，不想你还是冥顽不灵。”
“所以呢，”秋晚照沉声道，“是因为这个，还是因为我伤了焰楠，你便要赶我走？”
寒浅青侧过身撇开目光：“你此番作乱我会替你善后，权当是我们师徒最后一分恩情，恩情尽，师徒缘灭，你我再无瓜葛。”
秋晚照眼尾有些泛红，颤声问：“除了师徒情谊，你同我，就没有别的情了吗？”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之间的欢喜又算作什么，他想问清楚，同她曾对焰楠的执念比起来，哪个更重一些。
寒浅青闭了闭眼，回身转向他，一步一步走近，对上他执着的目光，将他眸中几近碎出的泪瞧得清楚。
他清亮的眸中映出她冰冷的样子，目光慢慢滑向红唇，那里好似启开了一瞬。
她说了一句什么？秋晚照只觉耳中铮鸣，如同浸入水中，外头的声音传来嗡嗡的，他什么也听不清。
寒浅青冷冷说了句：“没有。”
秋晚照激动地抓住她的手：“你撒谎！如果没有，那那天，在揽月阁，那个吻……”
寒浅青哂笑：“一个吻而已，只不过我伤心之余身边只有你罢了。’
这意思是，换作是他人，她也会如此。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原是如何的一个人。”
秋晚照睁大眼睛，眼角几乎要撑裂，她原是如何，宠仙环伺，一个吻，只要她想要，那些宠仙排着队都会挤到她跟前，等着她来亲。
她接连开口：“再说了，你可听我说过任何爱恋你的话？”
她问得他晃神，确实从未有过，她从来不说喜欢他，所以在她眼中，他跟那些宠仙根本没有区别，只是那些人都不在，只好拿他充数罢了。
秋晚照死死盯着她，仍是不死心：“是不是只要焰楠死了，你对我还是会和以前一样。”
寒浅青蹙眉：“你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秋晚照放开手转身朝焰楠攻去。
焰楠被寒浅青闹得这一出搅得云里雾里，正发懵，骤然见秋晚照袭来，骇了一跳。
他反手挡住，却还是不及，被打退数步。
这一次，他明显感到秋晚照的法力比之前更盛。
秋晚照是真的下了死手，想要置他于死地。
“秋晚照，你干什么！疯了吗你！”焰青靡反应过来破口大骂，急忙过来帮焰楠。
芒峙暂时挡了秋晚照一下，令他顿了一步。
苍熏慌了神，她转头朝寒浅青喊：“寒浅青，晚照他之所以会伤人，也都是因为对你爱重，赶他离开是否惩罚过重了些，你快些同他说清楚，别叫他做傻事。”
寒浅青先是惊诧一霎，而后沉下脸，飞身挡在秋晚照和焰楠之间。
苍熏以为她将她的话听了进去，此事应会得到缓和，刚想松一口气。
结果看到寒浅青一掌打在秋晚照身上，不仅击退他，还叫他吐出一口血来，显然伤得不轻。
秋晚照目眦尽裂，近乎发狂道：“寒浅青，为什么！为什么你喜欢他不喜欢我！”
寒浅青没再理他，反而喊住着苍熏，将她从怔愣中唤醒：“还不带他离开！有多远走多远，再叫我看见，我定会替天道除了他这个孽障。”
苍熏咬牙，硬扯着秋晚照转身飞去。
若不是还能感受到秋晚照吐纳灵气，苍熏都差点以为他重伤死了。
他任由她拖着，目光却紧紧望着寒浅青，一双眸子殷红似渗出了血。
红雾笼罩着寒浅青的身影，将她冰冷无情的样子定格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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