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帝僵着一张脸,对着老师质问的眼神,只得将气再次撒到荣掌印的身上。
“荣桓,仙师只说要上好的朱砂,朕可没让你的人干出此等鱼肉百姓之事。”
荣桓以面贴地,恸然道:“老奴已命钱泗忠速速回京,禀明情由。”
林策动容道:“苍梧之事,证据确凿,刑部既然已经派了人去调查,钱泗忠不等着伏法认罪,反而私自回京,荣掌印,这恐怕不妥吧?”
“林侍郎,若情况属实,咱家定会严惩不贷,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又与我缉事司脱不开干系,咱家自然要查问明白。”
熙宁帝道:“那就等你的人回来了,当着朕和诸位内阁大臣还有林侍郎的面,将事情的缘由明明白白交代清楚。”
杨首辅显然没有准备今日就此罢休,他稳稳站在原地说:“皇上,朱砂矿之事毕竟牵扯到您的修炼,此时正是物议沸腾之际,唯恐激起民怨,臣建议,此次的冬至日玉清法会不宜大操大办,只在宫中举行祝祷即可,原定在城中各处设坛祭拜之事,以及百官穿道服斋戒之事,就免了吧。”
熙宁帝嘴角微微抽搐,却不得不答应:“那就按老师说的办。”
他目光又转向林策:“策表兄,你此次遇险,母后忧心不已,一会儿你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说完这句,他拂袖起身,扬长而去,只余众人纷纷跪倒,长呼“恭送陛下”。
林策出了长明宫,往太后所居的庆寿宫去了。刚踏进殿门,太后激动的高呼便已传来:“策儿,你可回来了!听说你在岭南出了事,可把你娘急坏了,来我这边哭了好几场,我的心里也难受极了。”
林策赶忙走过去跪到她膝前,太后紧紧握住他的手,仔仔细细把他看了两遍:“可怜的孩子,出去一趟人都瘦了!我听杨致先说,你在岭南还被人打了?可有此事?”
“姑母,您别担心,只是被当成壮丁抓去挖了几天朱砂,挨打是有,但不打紧。”
“怎么不打紧!” 太后凤目圆睁,愤然道,“你自小是我们全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何时吃过这样的苦!你那皇帝表弟也当真是受人蒙蔽瞎了心,整日里炼丹修道,搞得这宫里乌烟瘴气!”
“皇上潜心修炼,也是为了江山社稷、万民福祉。”
太后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不过,那个梁仙师,倒是有几分本事,先前祈雨,我只当是做个热闹,没想到如他所说,第三日辰时,果真天降甘霖。”
不知怎的,林策想到了祁襄,便说:“这风水阴阳之术,玄之又玄,却也不是全无道理。”
“所以,我向梁仙师求问了你的事,他说,这‘少僧’之命并不是完全不可破解,若找一名八字合适的女子,替你入道观修行直至你年满三十,你便可自由婚配了。”
“万万不可!” 林策断然拒绝,“为了我能早日娶妻生子,便要断送一个姑娘几年的光阴,万一那八字合适的姑娘也已到了婚配的年龄,我岂不是耽误了他人终生幸福?”
太后心疼地看着他,恳切道:“策儿,你这次出了事,我与你母亲都觉得,你身边始终缺个人照顾……”
林策打断她的话:“姑母,无论是您还是林家,你们对我的照顾都已足够,我如今一心只想着办好差事,报答皇上与您的恩情,至于我的婚事,姑母不必过分忧心,也恳请姑母能帮策儿劝劝我母亲才是。”
太后见他如此决绝,只好说:“罢了罢了,左右没有你心仪的姑娘,便是成了亲,心思也不会放在家中。”
“太后明鉴!”
从皇宫出来,林策只觉得心中疲累,回到刑部衙门,才发现还有惊喜等着他。
他正望着衙门口那一车的镖箱出神,一个腰里别着剑的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将一支纸做的梅花递到他手中。
“你是林策林侍郎吧?寻花阁的人拜托我们将这车镖运到你手里。”
他接过花,上前查看那些箱子,上头贴的封条皱皱巴巴,仿佛在水里泡过——那些镖封他认得,正是震威镖局的东西。
他问那年轻人:“这些箱子是从哪里寻来的?”
“说是从澹河底下捞上来的。”
“林大人!”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一回头,看见祁襄与阳光一般灿烂的笑脸。
她穿了女装,梳着一对松弛的垂髻,头上的珠花随着她轻盈的步伐微微颤动,身后跟着穿了汉装、簪了冠的聂昭。
她走到车前,摸着箱子叹道:“没想到公子真的替我找到了这些镖箱!”
林策道:“进去看看里头都有什么东西吧。”
他命人把镖箱搬进衙门,箱子被堆在第二进的院子里,看着一个个箱子被打开,林策忽然问祁襄:“怎么不见怀王殿下?”
“他和肃王殿下进宫去了,皇上要与他们商量冬至法会的事。”
“哦,难怪。” 他故意看了一眼聂昭,“我还想他怎么能放你自己带这小子出来。”
聂昭神情复杂地回看他,他却得逞般地移开了眼。
镖箱里头是各种珠宝珍玩,祁襄和林策一样样拿出来检查,在翻到一尊佛像时,祁襄惊叫出声:“找到了!”
她拉开佛像的底座,从暗格里拿出几封书信来,展信细看,是答瓦汗写给梁王的信件。继续翻找,林策又在一幅古画的相框中,发现了几页物品清单。
他读着上头的文字:“乾泰七年……乾泰八年……这上头记录的都是一些粮草、布匹、药材,量倒不小……‘于石溪关交于鄂敦’……”
聂昭说:“鄂敦不是蒙古那个大将军么?”
林策颔首:“想必这些就是晋王向答瓦汗输送物资的证据了。”
祁襄的手在最后一个箱子里摸索,她的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当她拿起那什物之时,浑身都颤抖起来。她的手中捏着的,正是半块铜牌,她伸出另一只手,摸出了那铜牌的另一半,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两半铜牌拼到一起——齿纹完全重合,一只鹰首赫然而现。
林策惊呼:“苍羽符!”
祁襄的身子震颤得更加厉害,她的眼中噙满泪水:“就为着这些东西,白白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
林策感慨:“当年,应当是梁王发现了晋王通敌的证据,想将这些物证藏在贺礼之中偷偷运进京中,趁着给先皇贺寿的契机揭露此事,却没想到,被晋王来了一招恶人先告状,反过来栽赃了梁王。”
聂昭也义愤填膺:“这个晋王好生歹毒,还不赶紧禀报你们的皇帝,将他车裂了才好。”
祁襄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无奈:“他早就死了,后来没耐住性子还是造了反,自己被砍了脑袋,家人也都被清算了……还车裂,这么老套的刑罚如今谁用啊?”
聂昭撅着嘴,一脸不服:“我们朔金……就用的!”
“野—蛮—” 祁襄点了点他的胳膊,起身对林策道,“如今被调包的镖物也找回来了,能证明该换了路线的苍羽符也有了,后面的事,就拜托林大人和刑部了。”
“嗯。”林策郑重地点点头,“祁姑娘放心,尽管首犯已成白骨,但该翻的案还得翻,无辜受累的人,该平反的也得平反。”
祁襄望着他,眸中充满感激:“林大人高义,祁时安无以为报。”
“不是祁姑娘说的么?朋友之间,不必言谢。”
她朗朗一笑:“得嘞!那我们不打扰林大人办公了,我还得带聂昭逛逛京城呢!”
两人从刑部出来,往城中繁华之地走。聂昭心猿意马看着周围往来的人群,看似随意地问:“花间公子是个什么人?姐姐你一封信,他就叫人去澹河里替你捞箱子?这澹河湍急,水深千尺,绵延数百里,捞这几个箱子,可不是一件小工程。”
“他是我朋友,一个仗义的好朋友。”
“姐姐朋友真多。”
“这你就不懂了吧,行走江湖,多条朋友多条路啊,你也该多交朋友,尤其是林大人、怀王殿下这样位高权重的朋友。”
聂昭不以为然:“我与他俩似乎合不来。”
“朋友又不是只有一种,有志趣相投的,有惺惺相惜的,当然也有利益驱使、逢场作戏的。你想与你哥哥抗衡,没点有权有势的朋友可不行。”
聂昭眼中闪过片刻的阴翳,随即又咧着嘴笑了:“我听姐姐的。”
她带他尝了京城一绝的炙鸭,专门饲养的大填鸭肚中塞入秘制香料腌制,再往腹中吹气,令鸭身如气球一般鼓胀,最后放入铺了果木炭的吊炉中细细烤至外皮金黄——鸭皮蘸白糖酥而不腻,鸭肉并葱丝甜酱,卷薄饼食之不膻不柴。
祁襄吃了足有十几卷,摸着肚子一脸餍足:“是了是了,最想念京城的就是这一口了!”
聂昭歪着头,笑盈盈看着她:“姐姐不常在京城住么?”
“不在啊,我在蓟州住。”
“蓟州?”
“嗯,怀王殿下的封地在蓟州,我是他府上的客卿,当然是吃他的用他的。”
他脸上的笑意收了八分:“你是怀王的客卿?”
“怎么?觉得我没这本事?”
“不是……” 聂昭犹豫再三,才说,“所以你才要听他差遣?”
祁襄夹起一颗花生,仿佛在开玩笑:“我爱听的便听,不爱听的,就假装没听到。”
酒足饭饱,二人从酒楼出来,沿着大街往城西的方向走。走到一条小街口,祁襄骤然感到周遭的温度又降了一些,她拢了拢披风的狐领,朝巷子里望了一眼。
“姐姐觉得冷?”
“进去看看。” 她带头拐进了那条幽深的胡同,左右一看,发现这里每户人家都门庭紧闭,门上不是挂着镜子就是贴着符咒。月色洒在巷子中几棵槐树之上,投下的阴影形如鬼魅,它们伸出细长的触手,仿佛将整条巷子都扭曲了形状。
走到最里头那户,门上贴了雪白的封条,黑色的大门斑斑驳驳,透过高墙,里头的庭院似乎已然荒废。再看对门那一户,门楣上挂着的红灯笼闪烁的幽暗微光照在一张不起眼的告示之上,上头潦草书着:
「诚征捉鬼大师,报酬可议。」
关于烤鸭的描写
真不是我水字数
而是!
北京烤鸭真的!YYDS!
都来吃!
[坏笑][坏笑][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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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伍拾肆】沉河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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