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彻底的沉默.好久没有因为技术问题，如此般对质过了.
“我们从来不以血统论英雄.”
“…我知道.”得到的，仍是男人冷漠的回答.
“很矛盾，很可笑.所有人都说，要我学好中文，我做到了，但又有些人说，宁愿我不会中文，这样便可以屏蔽掉一些无用的规矩和烦恼.他们都希望我选择性听懂，装傻，只是，我的责任告诉我，这样不行.”
“既来之，则安之.沈薪染，你总该意识到这一切的，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不以血统论英雄。融不进去的，改变不了的，就没必要硬融，”
林睿扬抬头，轻吻上他的脸颊.
“只是吐槽而已，这些我都知道.”
沈薪染顺势将她拉近，拿出手机投屏.上面是总结的表格.
“中国冰雪改组，这帮新教练们过几天，说不是又要搞个什么比赛作选拔赛，然后告知这帮淘汰的人.你们落选了.今年不能去上世界杯.”
“崔禹珍教练会是这种吗?我记得，我当时在国青队的时候，从来都是几个月前就说完的，好给我们准备时间.不会搞突然袭击的……唔！你捏我脸干嘛！”
虽已23岁了，还是出道七年的老将，沈薪染却觉得，仍是纯真无瑕.假的，黑切黑.
“好单纯的小朋友.”
身上被狠狠掐了一下，嘴角却还含着笑.
“你他妈才单纯！单纯！个黑心小人！”
“那是她重视你觉得你行.早期我和几个前队友们大概13、14岁，刚来的时候，她可狠了.说抽查就抽查，才不管你是状态不好还是生病了，请假的，不达标的，统统被筛.那会儿崔教练还说，这是参考了某大公司选拔偶像团体的练习生制度.那些男团女团，在舞台上光鲜亮丽，不是捱过了艰苦的练习生生活，就是天赋异禀的空降生.我14岁来到的国青队，15岁便拿到国际比赛权利，数十次突击考核男子组第一.她们那些追星的戏称，我啊，是空降大主唱.”
“那我就是练习至少四五年的女团大主舞?”林睿扬确实在那个公司练习过一阵，如是说.
“但是在这之前我的定位是主唱啊?”
“所以说能空降的没几个呗.后来因为淘汰人太多了，人数不够了，她才改规定了的.虽然我们当时都在骂，但现在想起来，实则，是好事.不知道那边领导们开会咋样的，我感觉，选拔赛，要提前了.”
不愧是得意门生，沈薪染的第六感异常准确.国体冬管中心，偌大的会议室里，刚刚聚集在一起未曾共事过的全新教练组，各怀心思，沉默许久.每个人的面前的立牌，显示着名字与职务.
2023-2026短道速滑国家队教练组构成:崔禹珍(韩),何泰,吴势俊(韩),杨蒙, Amber Woods(美), Jason Jang（俄）和日本籍的松下春菜女士，前温哥华人陈芃，作为新任领队，亦参与了会议.
这些人，皆由执行教练何泰与组长杨蒙邀请来华.作为主教练，崔禹珍率先发言，制定计划.
“大家好，我是新任主教练，崔禹珍.新赛季开始直至米兰周期结束的集训.在受邀来到中国之后我有以下几点建议，希望大家在讨论之后，能够给予肯定.”
妇人战术性清嗓，拿出早已备好的计划表.
“第一项，教练组所有非中国籍成员，应当掌握并听懂部分中文，以进行中英双语教授，最大程度解决各运动员除语普通话之外，对其他语言语种不够熟练的问题.”
“那为什么不先让各运动员学好英语?英语是国际通用语，我们可以公派留学.”
第一个用英语提出质疑的，是吴势俊，最年轻的技术教练。
“相比于语言文化水平而言，训练更为重要况且，国家队的某些运动员，都有着留学经验.我调查过，这点不用担心.”
想法被驳回，他倒也没再反驳，自知理亏.
“第二项，恢复国家队直通国际比赛选拔赛，同时修改各省队进入国家队标准.由重大国际或国内赛事指标进入，改为各省男女综合前十名可参加国家队选拔赛，参考韩国国选，进入国家队开展夏训和集训选拔。若是想拥有参加新赛季比赛资格，需再度参加直通赛.名额限制为14人.12主力，2替补.剩余人，归入国家二队，等候通知.关于各省队的其他问题，我们作为国家级教练团队，无权干涉.”
“那免选呢?如何规定?”
领队陈芃敏锐，提出第二个问题.
“做了修改.经上级同意，由执行教练何泰，教练组组长杨蒙审批，取消原有的两代世界冠军，国家队队长免选资格，更正为本赛季世界杯水晶球奖，总积分第二、三名以及本赛季世锦赛单项冠军，方可免除参加选拔赛，有异议吗?没有写入公文.”
一行行严格的条历被写入，似乎，在这场会议后，问题从生的中国冰雪，会由此而发生质变.
“中国滑冰协会公文，四天后将进行国家队选拔赛.此次选拔赛关乎夏训名额.具体内容详见公文文档，请大家认真准备.”
“…”沈薪染面色如常，林睿扬却沉默许久，
果然，带她们这一代的时候，收敛了很多，而如今，要想从根上解决问题所在.首先就是，一个下马威.
“我该回省队了.这几天黑队在北京合训，包了一块商业冰场，他们需要我.”
沈薪染没有犹豫，再度拎包出门，虽然只是刚刚回来不久，又快晚上了。林睿扬只是应了一声，查了一下到沈阳北站的火车票，候补兑现失败，退款.给教练发了微信，说明一下，自己来不及回去了，是否能只身去在北京的黑队暂时合训一段时间，肯定答复.
“等一下！”
沈薪染还没走远，身后便有一位身着运动服的女孩，冲了过来.
“我跟你们去.”沈薪染一言不发，翻找背包.——一枚车钥匙.
“黑队有大客来接我，位置比较远，在昌平那边，地址我发你了，看着点导航，别转晕了.”
刘泽宇对于林睿扬的跟来有点惊讶.
“怎么是你，小扬，你吓来了！你不应该……”
“抢不到票，候补85%，还是兑现失败了.”她苦涩笑笑.
“辽宁队起步晚，本身和黑吉两省比就差远了.反正我跟你们这边大部分人都很熟，为啥不能蹭冰?”
“干啥呢干啥呢刘队，”一名小队员注意到，滑行过来.
“唉呀，这不林姐嘛，来蹭冰了?欢迎欢迎.我说，哥，人刚从河南回来，你就让让她吧！”
刘：“…荷兰.”
一激动说起来话不分平仄，林睿扬禁不住偷笑.
“对对对，荷兰…荷兰…”
林睿扬从未来过黑队，原来沈薪染还很担心她，会不会被排挤被说小话，被当成嫂子对待，现在看来，完全不会.他便放下心来，继续靠在墙边，进行角度训练.
三天之后，短道速滑国家队选拔赛第一届，正式开始.由于模式借鉴了韩国国选，于首都体育馆公开举办，也有不少粉丝进来，举着她们本命运动员的手幅，这是被允许的。
由于是选拔赛，共需两轮，因此取缔了预赛和初赛，四分之一直到决赛，名额随机分配，总积分前50名，进入下一轮。各省指标数目相同，所以要拼的，还是绝对实力。
“…运气好差，第一场就被分到这组了.又有慕清和，又有林睿扬的，全是国家队的.”
不出意外，整组只有这两人和第三名晋级下一轮.第二组，吉队选手和辽队选手因其私交甚笃，终点线前谦让，差点失于晋级名额.
崔禹珍脸色阴沉.但因为其不在管辖范围内，所以依旧沉默.
“这么谦让，会出问题的.”
她低头与杨蒙低语.
“吃洗脑包吃多了，有人喜欢蹭集体利益的东西.”
还是资深运动员看人毒辣.
这话说得准没错.总有人借助所谓的共同输赢之精神，行损人利己之事.第二轮比赛，开始之前，纵观男女两队总积分；男队，刘泽宇第一，沈薪染以微弱差距暂居第二，萧蛰第三，司影第四；女队，慕清和第一，与身后拉开巨大差距；林睿扬第二，陈小雨，凌春霄位居三.四.很意外的是，上赛季主力队员郑怿，似乎有点状态不佳，没能选上.
“没事儿，没事儿，我自己的问题，状态太差了.”
林睿扬急忙走下场拥抱她.见她还算乐观，才放下心来.
“不过，新来的国家队主教练，一上来就整这么狠，真的，我都怕我以后不适应.”
闲聊过后，是熟悉的抱怨。
“小扬，你在青年队的时候，这个教练也是如此吗?”
“…至少那个时候，我是她最得意的队员，所以对我一直很好.没卸任之前，整个队的氛围也好.但是她只带了我一年，在那之后，一切都变了.”
林睿扬叹着气，送别郑怿.
接下来是最后一场，1500米决赛.共分十组，每组有前略进入夏训队.很不幸，刘泽宇和萧蛰分在了一组.也就是说，除非没生意外，其他人，很难进入.
“快点，快点，旁边是刘泽宇，哦不，萧蛰！”
几个省队教练似乎有些着急，开始胡乱指挥.
“什么意思?后面几位的超越，是危险超越！”
林睿扬敏锐注意到，后几个运动员不太对劲，又迅速理智下来，还没到终点，裁判不可轻易判罚.
围追，堵截，惯用招数。自刘泽宇拿到冠军后就已经有人针对他了.好在是自己过于清楚和熟练，8圈半的时候提前入弯，快速蹬冰躲避围墙，拉开距离.
可怜的萧蛰此时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下一个目标.
“场上不对劲.他们有战术，不，假赛！”
慕清和也注意到了这点.还有六圈，该把速度提上来了.想地，身前吉队的一名队员意外摔倒，并不收刀，直直滑铲向左边正准备超越的鲁队选手萧蛰.
林睿扬脑海中瞬间闪过一条回忆，自已被曾经的朋友，韩队时的金睿熙按住头盔推出去的，场景.她昏迷着，生死未知，只是，三年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当初这些不理智的行为，早已不算什么。
“别想，已经没事了.”
身后，是已经确定晋级的沈薪染，第一时间背后抱住她.
“我没事.现在应该担心的，是萧蛰的安危.”
抬眼望去，萧蛰痛苦倒地，久久不能起身.但更可惜的是为了这次比赛，他提前来到北京找黑队加练，状态好的离谱.差一点就是新赛季黑马的他，被推上救护车，失去了入选资格.
苍天有眼，后面一群人由于聚众假赛和危险超越，机会被取消，只有刘泽宇进入国家队.
“咋样，小萧，还行吗?哪儿疼?队医马上来了，别慌！”
不顾自身名额宣布，他急切地奔向萧蛰，可是抬头，那名始作俑者，竟然还是笑着，在和队友闲聊.
“冷静！刘队，冷静！”
几个小队员慌忙拉住刘泽宇，无济于事，现场设生意外，教练组和安保们催促着，台上的冰迷朋友们离开现场.
“你，对，就是你.想进国家队想疯了吗?围追，堵截，不收冰刀.针对我也就算了毕竟我他妈也是个人才.针对一个02年的干啥?你知道他这次为了能再晋级花费了多少心血吗?做掉名额，你很高兴吗?争权夺利伤自己人，你他妈是高丽棒子吗?”
“棒子?啥棒子?他鲁队的，你黑队的.我们老队长够有诚意了把队长让给你，就是让你在国内赛这么用的?占了我们的名额，还来参赛，刘泽宇，你这个队长，没人会信服.你去看看影哥干啥呢，找找差距.”
不知何时，司影早已混到了教练组的队伍里，忙着负责现场秩序.
“看吧，这就是资本咖的下场，大哥不理你了，小弟又伤了，别以为你有杨蒙支持，就能像女队那位一样……咋又来一个人?”
“资、本、咖?谁在叫我?”
远处，一个早已入围国家队的帅气男人，刚好换下冰鞋.向他走来.上下打量面前的人、忽地嘲讽一笑.其他队里的女生，眼睛都看直了.
“欧……欧巴？”她们窃窃私语着。
“噢，原来是s人f啊.您好，请问一下，冰刀划伤队友，是什么滋味，爽吗?”
没有脾气，态度温和，语气中甚至还带着惯有的谦逊有礼，却足以震慑他人.
那人语气中没憋出半句，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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