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无星,夜色似浓墨将整个世界都拉入阴沉的黑暗之中。
宫人与内侍们,得了命令,依次退出太崇殿。
殿门关闭,带进一阵刺骨的凉风,吹灭了几盏烛灯。
宫室变得昏暗,麟奕与穆衍的面目都变得晦暗不明。
穆衍站起身,退至殿门,反手扣上了门栓。此时,他全然不伪装了。
浓重的怨气与恨意一齐倾泻而出,麟奕惊道:“将军!”正想辩解一二,却被横飞来的一拳打断。
穆衍根本不给麟奕开口的机会!
麟奕当即沉下心,抽出了腰间的护身匕首。
麟奕前世为逐鹿天下,也曾四处征战,除了学习兵法谋略,也熟谙一些拳脚功夫。
只是他身体底子差,只能练巧劲,用像匕首一样轻巧的短兵器。至于那些大开大合的横练功夫,他熟悉,却学不会。
好在,因为知道自己的短板,他将躲避这类攻击的身法脚步,练到了极致。
如今对上满身戾气的穆衍,他有信心争得说话的时间。
届时,穆衍若执意如此,那他的匕首,就得见血!
“将军,孤无意害你!”
一掌自身侧袭来,麟奕旋身,躲到龙椅右侧。
“孤若有心害你,你没有活着站到孤面前的机会!勿信奸人挑拨!”
穆衍皱眉,不知想到了什么,抬脚就将横在他们之间的龙椅踹开了。龙椅实木制成,极重,砸在地上发出轰然巨响。
麟奕瞧见,暗自心惊,这样一脚要是踹在他身上……
正想着,穆衍身影逼近。
麟奕抛却杂念,躲到一处宫灯之后,继续道:“你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害了自己,害了朔州穆王府!”
穆衍神色一凛,随后便发起了更为凌厉和迅疾的进攻。
麟奕一时不慎,竟被穆衍一掌扫到了腰侧。剧痛自腰腹蔓延全身,他躲避的速度慢了下来。
同时,麟奕发现,这具身体的底子,竟比他原身还要差。
这才不过两三回合,他竟已有力竭的迹象。
而穆云澈,好似发了疯,完全不听他说话,势要和他拼命。
殿门外传来急切的拍门声,值守的内侍问:“陛下,陛下!好大的动静,发生了什么?可要唤禁卫军护驾?”
禁卫军……
不成!
如今的禁卫军由氏族掌管,若将穆衍交给他们,氏族必然借机攀咬穆王府谋逆,到时候,内外平衡打破,他不仅当不成清闲皇帝,甚至可能成为两方交战的牺牲品。
挟天子以令天下的戏码,他见多了。
不能叫禁卫军,又劝不住穆衍,那如今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必须杀了穆衍!
到时他咬死穆衍发疯害他,料想氏族也不能将谋逆的大罪扣在穆王府身上。
至于朔州穆王府,若真有聪明人,便能明白,他这么做,也是为了维护他们!
“滚!”麟奕攥紧手里的匕首,对外喝道:“无召不得入内!”
说话间,他转守为攻,飞掠自穆衍身后,举起匕首就朝穆衍的脖子刺去。
嘭!
穆衍旋身,单手钳住麟奕的腰,将麟奕惯在了地上。
这一击兼具力道与速度,麟奕甚至没看清穆衍是怎么出手的!
闷痛自背部向内眼神,五脏六腑近乎移位,喉头的血腥气不住上涌,麟奕彻底脱力,再无反抗的能力。
罢了,技不如人,理当如是。
麟奕连穆衍最后一眼都没看,就自觉闭了眼。
他不怨,也无需记下穆衍的样貌。
君王赴死,理当泰然。若是死不瞑目,到显得他落了下乘。
……
数息之后,意料之中的致命伤害迟迟没有落下。麟奕心生怪异,睁眼看向穆衍。
穆衍单膝跪地,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是,此时此刻,那对本该蕴含分明恨意的双眼,竟被莫名的情/欲染指。
这是……
“哈哈哈咳咳!哈!”麟奕突然笑出了声,幸灾乐祸地想:孤真是,命不该绝。
笑着笑着,麟奕骤然黑了脸。为迎合帝王身份练就的良好心态,自此刻崩塌瓦解。他几乎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极为粗俗的脏话。
一股同样难耐的燥热,自他小腹升起,并且如燎原烈火般,迅速点燃了他的全身,烧尽了他的神志。
好烈的药。
什么时候染上的?
沦陷之时,麟奕的脑子只来得及冒出这两个念头,身体就随穆衍一道驶向了失控的深渊。
*
淅淅沥沥的雨声自午夜响到了天明,气温骤降,整个宫殿充斥着潮闷的气息。
穆衍看着怀里的人,许久没有动作。
对于昨夜,他并没有十分完整的记忆。他只清晰地记得,他是来诛杀暴君的。
前世,他于昨夜发疯,将两个大臣活活打死。暴君将他软禁皇宫,美其名曰调查,实际是想用他来控制朔州的兵马。
他被囚皇宫十二年,疯癫半生,受尽折磨与凌辱,最终他忍无可忍,举起屠刀冲向了暴君。
暴君戏谑地看着他,笑着命令刀斧手将他乱刀砍死。
彼时,是冀成十二年的年初,那年春天来得晚,已经立春却还是连日大雪。巍峨的皇城被雪色覆盖,好似一片洁净的琉璃世界。
说来讽刺,冀成是暴君上位后亲自挑选的年号,含有希望与成功之意,但暴君后来做下的事情,却让大黎陷入了最黑暗、最令朝臣百姓绝望的时刻。
冀成元年,暴君将他毒疯,将他囚禁皇宫。
冀成二年,丞相被当众凌迟。
冀成四年,太傅死谏,未果,被暴君放恶犬当庭咬死。
冀成六年,宦官专权,生灵涂炭。
冀成十年,诸侯割据,叛乱四起。
冀成十二年,满朝文武,十不存一,大黎朝摇摇欲坠,而他也死了。
未能诛杀暴君,不知还会有多少人,因暴君而受难。
穆衍望着漫天飞舞的大雪,含恨而终。
或许是前世怨愤太深,穆衍重生了。眼睛一闭一睁,就回到了自己发疯之前。
时光逆流,他拥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穆衍当即决定拾起自己前世的遗愿,诛杀暴君,阻止一切悲剧的发生。于是,昨日,他算着自己疯病发作的时间,单枪匹马来到皇宫,准备与暴君同归于尽。
但,他昨夜好似并没有发疯,而是……
看着怀里被折腾得不成样子的暴君,穆衍的心情很复杂。
发生这种事情,实在太荒唐了。
如今,他倒是可以轻松诛杀暴君,可……
现在的暴君不着寸缕,满身都是他弄出的伤,他要从何下手啊。
殿外秋雨细密如针,乌云盘踞青天,天光晦暗不明。
值守的太监担惊受怕熬过一夜,战战兢兢来敲门,“陛下,陛下!该上早朝了!”
怀里的人骤然惊醒,狭长的凤眼睁开,凌厉的目光径直落到了穆衍的身上。
穆衍呼吸一顿,尴尬地转开了视线。
“陛下!陛下!说句话啊!”殿外的内侍久久得不到回应,有些急了,怕出大事儿,忙叫手下人去传禁卫军。
麟奕听到禁卫军三字,麻木地神经总算对外界有了反应。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子坐起来,扬声道:“孤,没事!”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接着,麟奕站起身,拾起一件还算完好的衣袍,裹在了身上。目光逡巡间,他看到了昨夜掉落的匕首。
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
麟奕踉跄地跑过去,拾起匕首,转身与穆衍对峙。穆衍没看他,垂头坐在床沿。昨夜那股骇人的戾气散了大半,眼见着,应该是觉出不对,冷静下来了。
事前不听劝,事后到是长脑子了,呵,太迟了!
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即便穆云澈无错,他也留不得他。
君王之身,岂容忍如此折辱!
只是,就这样杀了穆云澈,他是不是有些亏?
理智回笼,麟奕看了眼手里的匕首,又看向眼满脸写着尴尬的穆云澈,心中略作盘算,开口道:“将军,昨夜为何如此愤怒?如今闹成这样的局面,将军满意了?”
穆云澈闻言,抬头看向他,脸色有些难看,许久后,开口道:“我从未想过……如此折辱你。”
麟奕:“那将军昨夜进宫,是铁了心要杀了孤吗,为何?”
穆衍没有回答。
麟奕继续道:“难道是听人说,孤要给你下疯药?你想着自己身后是偌大的穆王府,孤要害你,你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于是选择一不做二不休,与孤同归于尽?可穆云澈,你现在有中毒吗?”
穆衍撑着床沿,不觉间,竟顺着暴君的话思考起来。
昨夜,他察觉自己心浮气躁,以为是中毒发疯的前兆,是以着急动手,并未耐心分辨自己的状态。
现在想来,他确实没有中毒,而是中了某种烈性的催.情药物。
同时,这药物也绝不可能是暴君下的。因为,暴君昨夜应该也是着了道,才会任他……
思付间,暴君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过消息是真的,确实有人要害将军。但不是孤,而是阉党。”麟奕面不红心不跳地将罪过推给了宦官。
穆衍闻言,皱了皱眉。
麟奕见状,猛地按压自己手臂的伤处。剧烈的疼痛,令他双眼泛红湿润。
盛着盈盈欲坠的泪滴,他忍痛道:“将军有所不知,孤是阉党扶上位的,说白了就是个傀儡。孤平日不敢拂了阉党的意,生怕他们舍弃孤,要了孤的性命。得知阉党要害将军,孤心里十分着急,却不敢声张!只能暗中将毒害将军的疯药,全都换成了养生药物。”
麟奕说完,一抹眼泪,怅恨道:“孤能做的,也就这些了。落得如今这般,亦是孤无能之过。”
眼前人言辞恳切真挚,穆衍的思绪不禁有些混乱。他对照前世与现在的遭遇,一时竟分不清,暴君这番话的真假。
若为假,他为何没像前世一般发疯?
若为真,那他上辈子见到的残暴君主,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受阉人胁迫,不得不为?难道是他前世疯癫太久,误会了眼前的人?
穆衍抬手按着眉心,一时有些头疼。纠结间,全然不知,麟奕已将他的动摇尽收眼底。
麟奕在心底冷笑了声,继续演戏,大义凛然道:“现在看来,将军应是躲过那疯药毒计了。如此,孤便安心了。”
“将军,此时此地,只你我二人,你若还要杀孤,便请吧!”他抬起手,将手里的匕首,递给穆衍。
这是麟奕试探的最后一步。
穆衍看着他,凌厉的双眉都快皱到一起了。
片刻后,穆衍从床沿站了起来,缓步走向麟奕。
麟奕屏息,悄然握紧了匕首。
“啊!滚开——!”
殿外传来女子绝望的尖叫声。
麟奕与穆衍的注意力瞬间被那叫声吸引。
紧接着,内侍来报:“陛下,陛下!您快出来吧,公主和昭王殿下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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