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内院正堂。
厅堂装饰颇为雅致,上首坐榻后的漆金双鹤座屏为屋中稍添几许富贵明丽,各处间或有婢从面带浅笑侍立,来往忙碌者有序而悄然无声。
今日天气尚可,外光透过窗扇,与恰到好处的灯烛交辉,将屋内照映明亮。
座中茶香袅袅,氛围却稍显压抑。
端坐榻左的年长男子面容严肃,右侧相较更年轻,装扮端庄得宜的妇人眉眼间有些许与之相似的严肃,但更多的却是慈和。
“我让你去探个消息,你却去了这么久方回。为父很好奇,那货肆之家是有什么宝贝绊住了你的脚?”年长男子眉间褶子交叠,愈发有压迫力。
薛五娘子坐于右侧下首,半垂首不语,身下圆凳面自后边能看到露出半幅精致的花鸟图。左侧长相秀气可爱的少年道:
“爹,我与同窗友人交游,若遇着投机的,一日半日眨眼便消,五妹去了还没两个时辰呢,许是任家待客热情,任夫人与五妹投缘呢。
便不说这个,之前我们与任家从不来往,五妹突然登门,人家又怎么会把家事轻易说与她?”
“眼浅重利的商贾之家,我薛家人怎会与他家有缘?二郎,这话以后莫要再说。”薛父重重放下茶盏,没好气道:“事情首尾我已清楚,五娘以后别再与他家人接触便罢。”
听到这话,薛五娘方抬头道:“爹,我...那任夫人待人温柔,又颇有一番见识,女儿与她十分...”
“砰!”薛父一掌重重拍在茶几上,怒瞪女儿:“十分什么?这话要说出来,你也不怕那破落户家脏了你的嘴!”
薛五娘虽未再言语,面上倔强却让薛父愈发生气:“好哇!那甚喜在外抛头露面的轻浮妇人是给你喂了什么**汤?不过一会子功夫,便让你这般自贱自轻?”
“爹,任夫人在青州内颇有善名,您怎能..”薛二郎颇觉不适。
“二郎。”薛母冲儿子微微摇头,要他别再说下去,而后起身,对打算连着儿子一起骂的薛父柔声道:
“官人,我们本也与他家没甚来往,之后自不会再有交集。贞娘不过嘴上说说,她性子倔,你又不是不知,还要白白同她气这一场,糟蹋的不是自己的身子?”
薛母边说边伸手在丈夫肩上轻抚,笑道:“好了,饭菜早上桌了,这大冬天的,食冷羹伤脾胃。”
“哼,不是你宠着,她敢出言顶撞?”薛父没好气的抖开妻子的手:“别说我没和你讲明白,任家得罪了东京来的宦官,你最好莫由她性子来,省得招来那起子小人记恨,为大郎前途添堵!”
待见薛父去往偏厅,薛五娘塌下肩,气苦抱怨:“去是他让去的,我不过是多待了会,他何必说得这般难听?”
薛二郎安慰她:“五妹,阿爹嘴上虽说的难听,平常也没真关着你,别往心里去就是。”
“那是他只管发号,杂事皆不理会!元哥你替他说好不过是这煎心的难听话没对着你。”薛五娘哽咽:
“我自轻自贱?勾栏雅舍整日里大把的女子嬉游,偏只我们家古板,这不许那不准,也没见他自己关家里,你们出门也不见限,就我要爱窝在家中对冷板凳?”
薛二郎瞄了眼偏厅,小声道:“你放心,这两天爹就要押一批新出的绸缎去萧家,顺便盘看咱们在京铺子生意,到时你想几时出门就几时。”
“二郎,你都说些什么来教坏妹妹?且快去吧,莫在这捣乱~”薛母没好气道:“柔娘,别听他胡话。”
嗔怪的将儿子给瞪走了,薛母抚上女儿削薄的背部,轻声劝慰:“贞娘,官门贵户择妻多求女子贤淑贞静,那些个官贵家女多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们该向那些人家学习。”
“学什么,学着怎么不出门吗?我们做什么与她们学什么坏习性!”薛五娘恨声道:“我们又是什么人家,愣学来那些规矩作践自己?”
薛母在女儿背上轻轻一拍:“说什么呢?萧家来了消息,你大哥,快了。届时你选人家,不管定下哪家,最低也是官家夫人!”
这并不太能令人信服,薛五娘摇头,急声道:“娘,二姐是嫁到了官家,可元平三年年夜前去时,才二十不到...
转年人家便新娶美妇,二姐的嫁妆你见人家几时还来了?留下的孩儿,他们家也半点没顾念的意思!
普通人家有什么不好?另几个姐姐我看也没甚么难过的,大姐夫家也是商户,处处都顾着我们,为什么我偏要学二姐?”
“傻孩子,你糊涂了?顺娘明明是那年十月去的,怎生记成年底!”薛母眼中有一瞬间的利光闪过,待看得女儿低下头不说话了,又叹了口气,低声道:
“你以为你几个姐夫为的什么讨好我们家?五儿,爹娘都是为你好,没权没势什么富户转眼便是空谈,只要咱家好,你嫁的就都是好人家。听为娘一句劝,莫要钻牛角尖了,啊~”
薛五娘不想听这些听老了的话,哭着起身道:“大哥要是有能耐,早就自己考上去了!靠萧家出的那点力,最后大哥便是成了,也不过是个没名姓的小官!”
“五娘!”薛母眉头紧皱的发出低喝。
偏薛五娘气性上头,半点不怵:“我已快要及笄,就凭着这个,爹能为我寻什么好人家?说什么为我好,到底为的是哪个好还真说不清楚!”说完便甩开娘的手,自行回屋去了。
在任家,自打那日薛五娘子对任父叫出那一声“郎君”后,由着夫君怎么解释,任母也一直不大搭理他。
于是,睡了两日书房,不想让夫妻感情问题遗留到年尾上去的任父,辛苦琢磨出一计。
“娘,今天天气这么好,渺渺真的好想要出门玩哦~”任渺扒着娘亲办公桌的边沿,使劲眨巴着眼卖萌。
任浩辰十分卖力,正拉着娘的手不停的扭来扭去,矫揉之态已达登峰造极:“阿娘,你的小宝贝们都好久没出去了,你就快答应嘛~”
“辰辰宝贝,要为娘提醒你吗?灯节才过去十天不到,你灯节里买的灯,到现在都还没挂完一轮吧?”任母放下笔,尽情揉了揉二儿子肉肉的脸蛋。
转而在对上女儿时,任母轻轻摸了摸她头顶小啾啾,软声道:“渺渺,现在还冷,等过两月天气暖和起来了,咱们就出门踏青,到时候你再玩个够,好不好?”
看着娘的眼睛,任渺很想乖乖答应,可是,她尽量睁大眼睛,想要眼神变得可爱一点,捏着嗓子,想要声音变得软萌一点:
“娘,今天不冷~而且...而且。”她瞟到桌上点心,又找到一个借口:“甜甜姐刚帮渺渺做的好吃的,大哥尝不到多可惜?他才刚开学,肯定不适应,我们去给他送惊喜,好不好?”
任浩辰狂点头:“就是就是!这么好吃的东西,大哥怎么能尝不到热乎的呢?”
女儿在眼前卖萌,儿子在身边撒娇,任母头疼的叹了口气,抬起头就瞟见扒在门口那人迅速缩走的脑袋,很有些没好气翻了个不那么淑女的白眼:“好好好,去给你们大哥送惊喜。”
语气虽无可奈何,嘴角笑意却怎么也止不住。
一切都在往任父计划好的方向走,偏生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才走到门口,意外说出现就出现。
“姐姐,任大哥好,你们这是要出门吗?”薛五娘子甜甜的问语由远及近:“小娘子小郎君好,你们这是要去哪里玩啊?”
不待旁人作答,任浩辰当即点头答应:“薛娘子好,我们要去小学给我哥送饭。”旋即又兴奋的冲对面挥挥手:“小不点,走,哥哥带你逛集市去!”
薛五娘子将阿晓往前推,对任父笑道:“任大哥,我也正准备带阿晓上街玩玩,既然这么巧,不知姐姐可介意我们一起?”
“巷子通东西,不是一家开,且看薛娘子想的是哪一边,何必问我?”任母的语气很温和,笑容很完美,只是看着夫君的眼神要刀人,直给他剐得说不出话来。
薛五娘子笑道:“姐姐这般说,那五娘可放心了。姐姐请上轿,小娘子小郎君也快坐上轿子,我和任大哥走着便是。”
任母扫了眼后边轿子,伸手一请,眼风不动,红唇轻勾:“巷子太长,薛娘子比不得我官人皮糙肉厚,别客气。”
大人的讥风,可与小孩无关。
“阿鹤哥。”阿晓稚嫩的面上有压不住的开心,他仰着头又打算和任渺打招呼,却见她闭起了眼,便又不敢出声了。
窝在爹怀里的任渺确实闭上了要眨抽筋的眼,但没要一会,又悄摸摸掀开一条缝,果然见到了刚坐进轿子里的娘亲,方才在家中已软化下来的面色变得如锅底黑。
她瞟了眼自家爹爹泛苦的脸,转眼又见薛五娘谢过礼上轿后,从窗子边露出的掺了甜蜜的笑脸,想了半天,决定小孩子还是不要多管大人的闲事。
不管怎么说,计划好的一家四口街市游,最终变成了两家六人游。
鉴于爹娘与那个薛五娘之间氛围实在紧绷到怪异,任渺的好奇心虽然已达巅峰,但她不是很想做夹心饼干,一出了巷子,便立即很没义气的抛弃了自家可怜爹,跑去小朋友那一行了。
对于才刚吃饱的任浩辰来说,这会儿能在他眼里闪闪发光的,只有货郎的百宝车,一看见百宝车,他便拉着妹妹和阿晓直奔上前,搂着一堆看中的玩具,纠结不已。
当然,他还是很会照顾人的:“小不点,这个玩偶是做傀儡戏的,这个是巨灵神手劈二山的扮相,我家就有,下回我演...”
瞅着二哥和阿晓一个讲的热闹,一个听的认真,任渺完全没有掺和进去的想法,她们身边跟着的两人是田林和小惠,她伸手拉上小惠,指指旁边的书坊。
“哟,小娘子要买什么书啊?”书坊小二是个年轻热情的小伙子。
任渺才要说话呢,就听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引得她和小惠一同转身往外看去。
“小贱皮子你还跑?等老子逮到你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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