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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回

先帝丧礼,奏乐似万兽哀鸣,隆重异常。

聂嵩岳站在白练如幕的灵堂之前,回想着那日怀揣着信件出来时,礼部尚书李道夷已经按照皇太子东孝文的意思,修改了册子,添了许多细枝末节,将寻常的天子丧礼,改成与开国皇帝锦太|祖殡天之时同重。

大锦之中,有大臣、太子、妃嫔为先帝从西华门哭丧到灵堂的讲究,聂嵩岳注意到,这上到盛权臣子,下到妃嫔皇子,哪一个哭的都没这皇太子伤心。

看到归看到,聂嵩岳无暇顾及这心毒的皇太子,先帝留下的这封信,聂嵩岳为保险起见,并未携带,而是找时间离了紫禁城,到自己那藏匿得极深的东厂私刑房内,撬开一处砖砌,用小黑檀盒子密封卷成卷儿的信件藏下的,而玉腰牌则不与密信放在一处,但也用了黑檀木盒子盛放。

此处极隐秘,近些日子私刑房没关着犯人,大牢钥匙也仅此一把,死死地攥在自己手里,连来福自己前去都找不到入口。

此物的保管之处听着是极稳妥的,但聂嵩岳还是不放心,他想着,得尽快择日将此物递交给宫映亭,这信件放在自己身上一天,铡刀就悬在自己脖子上一天。

因为这先帝,就在信上扎扎实实地写了宫映亭的名字。

“聂提督。”

聂嵩岳站的有些靠后,没与宫原朔站在一块儿,离着林清寒倒是更近。

“嗯?”

聂嵩岳听见礼部尚书招呼自己,刻意左右看看,是否朝中有眼线盯梢儿,确认无误后,这才微微偏过头去回话。

“一会子可有急事?”

“没有。”

聂嵩岳寻思,林尚书莫非是要找自己聊聊天。

“那今儿晚上,云月酒楼上,卑职给您留了地方儿。”

林清寒也怕人偷听,压低了声音,也就勉强让聂嵩岳能分辨这地名儿。

“行,正好儿今儿个也不巡宫。”

聂嵩岳应下来。

“酉时之后,卑职换便装在云月楼门口儿等着您。”

林清寒想了想,东孝文那个心急的种,打寅时起,直到辰时才能办罢了的亲爹的丧礼,转天就要在奉天殿前行登基大典,迫不及待地做皇帝了——

从先帝崩殂之后,到新帝继位,大致是在一个月之内,皇太子要先听群臣劝谏登基,才择吉日行登基大典,大典依旧是由礼部一手谋策。

择什么吉日,皇太子伤心归伤心,等是不可能等的,他恨不得丧礼毕,自己即刻换上龙袍,坐在龙椅之上。

今后东孝文登基,至少还要看群臣穿十天半个月的素服上朝。

先帝驾崩,臣子哭,妃嫔哭,皇城外百天禁祀、禁嫁娶、禁请筵,日日钟鸣三万响。

幸而奉天殿以木石为骨,丹青为肤,无心,也无情无义,从不被悲怮的哭声所扰。

酉时之前,对于聂嵩岳这等官职儿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然而在此时辰,宫人有空出宫,聂嵩岳再出去,就太显眼了,不如晚些再来。

想必聂嵩岳既答应了,就有办法从新帝身边儿抽身出来。

“你缺心眼,叫他作甚?”

李道夷就站在林清寒的身边儿,因礼部负责朝廷内外一切喜丧大典,故此时,礼部尚书当在六部尊位,剩下几位尚书的站位全凭心意。

“你才缺心眼,没看这儿这么多人么,一会子都听着了,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清寒警告李道夷。

“一会子你可回府?”

李道夷问道。

“回。”

“那你去云月楼前,先到我这儿坐坐罢。”

“你又有什么事儿?”

林清寒皱起眉。

“有大事儿。”

李道夷说罢,闭口不再提及此事,林清寒见他反应,也是觉着此事非同小可。

出了紫禁城,皇太子东孝文领百官到皇陵叩拜先帝,行虞礼后,众人再回朝廷,百官着素服退朝,这丧礼才算是终了。

有到灵堂哭丧的便要紧着去,要么就别去,要是去慢了,让纠察御史记了名讳,今后为新帝座下官员,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其实哭丧一事,朝中重臣去的少,尤其是宫原朔,与纠察御史稔熟,去不去都尚且无妨。

倒是那些个六品官儿,好悬把几筵殿的门槛子都踏裂了,哭声不绝于耳,令纠察御史头疼不已。

聂嵩岳站在几筵殿门口儿背着手,见状轻轻摇头——

真替纠察御史累得慌。

“嚯。”

林清寒跟李道夷俩人到这儿,站在聂嵩岳的身边上:

“要不改天咱哥俩再来给先帝尽忠?”

聂嵩岳点头:“可不是,二位大人先回罢。”

聂嵩岳不敢对着他们将话说的太亲近,于是微微回头,对着李道夷二人使眼色,意欲告诉他俩此处有西厂的眼线,催促他二人紧着走。

“如此,卑职先告退。”

林清寒看明白了聂嵩岳的意思,直说要走。

李道夷却不明所以地左顾右盼,气得林清寒一把拽起他的袖子,便生拉硬拽着让他挪地方儿。

“好。”

聂嵩岳点头,转而望着他二人的背影目送,直到林清寒跟李道夷从午门离开。

“怎么了?”

李道夷直到出了紫禁城还不明所以。

“你先进轿子的罢。”

临着上轿之前,林清寒嘱咐轿夫抬着离得近些,但也别蹭上。

为首的轿夫听完差点憋不住笑。

城中路甚宽,可以容纳轿子并行,更何况离的近的。

宫映亭的府邸,也在这条无分支的,直通紫禁城的路上。

“你方才为何拉着我走?”

李道夷掀起轿帘儿,问林清寒道。

“你不是跟他没话儿说么?”

林清寒反问。

“没话儿是没话儿的,这么行色匆忙,可是有眼线?”

“那可不,你那榆木脑袋,什么时候儿能开窍。”

林清寒把轿帘儿别在那四方的空洞边儿上,仰在椅子背儿上,长出一口气。

“你们都是怎么认出来眼线的,我做官多年,从未认出过这些眼线。”

李道夷神情诧异。

“我也认不出来,但是我听人家聂嵩岳的话,人家使眼色,就是得赶紧走。”

这问题李道夷早就问过林清寒,不过是林清寒觉得这事儿不必说,懒得给他解答。

“那聂嵩岳怎么看出来的?”

李道夷今儿就是想把这事儿给整明白。

“聂嵩岳是干什么的?”

“东厂提督。”

“他有眼线在身边儿么?”

“有。”

对于这事儿,李道夷坚定的点头。

“那他自己认识不认识手下的眼线?”

“认识呗。”

“那不就完了,”林清寒瞪着李道夷,“眼线不都那鬼鬼祟祟的样儿,人家身边冷不丁来个形迹可疑的玩意儿,聂嵩岳自己不认得,可不就得是西厂的。”

“噢,那倒是。”

李道夷是恍然大悟,这点小事儿气的林清寒太阳穴直抽抽——

“不说这个了,丧礼之上,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林清寒一想李道夷方才那言语,气的脑瓜子嗡嗡响,只得岔开话题,另问他事。

“这个真不能在外头说,这么着,”李道夷边说着,边看看四周,“一会子你到我府上来,这样儿细说,你我也放心。”

“嚯,这脑筋你倒是转的开了。”

林清寒心下觉着此事可行,二人自小便是邻里,府邸挨着,做官之后另起府邸,也都是挨着,换身儿便服,出入也方便。

轿子放下来,林清寒的就教人抬回林府了。

“老爷,林大人。”

李府的管家李灏出来迎接着。

“老爷,林大人,今儿您二位想喝些什么茶?”

“龙井。”

“大红袍。”

李道夷与林清寒同时道。

“那,李灏给老爷与林大人去沏。”

“噢,那把我的也换成大红袍。”

李道夷想了想,临了叫住李灏,改了口。

“是。”

“你平日不是喝雨前龙井的么,今儿怎么改了?”

林清寒临着快到正堂前,问李道夷。

“没事儿,平日里喝的多了,总得换换。”

“也是。”

李道夷为林清寒推开门,教他先去,自己则将门带上,免得屋里进了寒气。

这正堂之内,教李灏拾掇的一尘不染。

李道夷素爱写书法,林清寒自小跟他长起来,知道他心中所好,于是便斥三个月俸禄,在他生辰那日,送了他那么一套紫檀狼毫。

如今这套狼毫正教他整整齐齐的搁在笔架儿上,让李灏一天打扫三遍。

林清寒一眼便注意到了:

“这套笔,你若不拿来写东西,放在这有何用?”

“有大用。”

李道夷进屋脱了大氅,端坐在右侧。

“说罢。”

林清寒在他面前不怎么端架子,也不大注意礼节,一边儿说一边儿脱大氅。

“其实是我是提前派人到青云观去,请了观里的老道长来给先帝做祈福法事的。而后才与你跟陶监正商议,也就是说,聂嵩岳往养心殿去的时候儿,道长们已经到了。”

李道夷的话音方落,李灏端着茶盘儿进来。

“老爷。”

“放这儿罢,没什么事儿你便可以歇息会子。”

“是。”

“然后呢?”

“那道长说,做法事前发现门关着,打算叩门,但透过窗纸看见聂嵩岳在里头,俯身似是拿了什么东西。”

林清寒皱起眉:“那道长们没讲此事告诉胡西海跟姚青的人罢?”

“没有。”

李道夷微微摇头。

“青云观的道长眼亮心明,不会与胡西海这样儿的贼人为伍。”

林清寒追问着:“那一时半会子也不能跟露琛说罢?”

“对。”

李道夷打开茶盏,红茶的甜香味儿一下子氤氲开:“你有没有一种预感,就是聂嵩岳早晚要去找宫映亭,到时候儿那宦官手里拿的什么,问他便能知道了。”

“宫映亭也是皇嗣,若是先帝有什么不想昭告天下的事儿,势必是要找那宫映亭的,在我看来,他的名讳大抵一直都在先帝议储的册子之内。”

林清寒道:“那你既然有这样的思虑,问那眼线怎么寻思不明白?”

“术业有专攻,不懂就得勤问。”

李道夷笑着抿了茶,便不再说话。

“等露琛做了丞相,再去拜谒他?”

林清寒也端起茶盏子。

“好。”

李道夷点点头。

他心中想道,自是得宫映亭做了丞相再去拜谒。

“露琛重情,但也多疑,”李道夷说着,“去的太早太晚都不好,你我与他至此,莫要招致他的疑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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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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