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亭里茶杯氤氲出的热气熏烤在脸上，顾祐南敲击着茶杯杯壁，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旁边的公子哥的议论。
话题似乎停留在某个人身上，接着时不时有人看向顾祐南，见对方没有丝毫反应，继续谈论开来。
“总说温世子在澧县造福了不少贫穷子弟读书进修，可如今所瞧，他那身子，当真愿意风里来雨里去?”
“又不是什么苦力活，兴许只是嘴皮碰碰的事情，难也难不到哪里去的……”
“说的倒是轻巧，听说，他在澧县可是没有靠着自己的父兄的，还真能靠自己那副半死不活的身体……”
“砰！”
茶杯撞击在桌面的声音在亭子里回荡，滚烫的茶水溅出在桌面上。
所有人都静下声来，空气中回荡着一丝尴尬。
顾祐南没有抬起眉眼，他依旧盯着桌面上晕开的水渍，指尖一下接着一下敲着桌面。
似乎想着些什么。
“一个个都闲的?开始议论别家的事?”
他声音很轻也很慢，甚至还带着一丝笑，吐出的一瞬间，便裹挟着四下而来的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
“唉…其实也没什么，今天围猎似乎挺有意思的，听说在深山是有见着一只大虫，虽是凶猛，毛发极其漂亮……”
“用那皮毛做一件裘，今年的冬天定是过的暖和，我倒是想给家妹做一条围脖……”
“那东西宝贝，你能料到自己能猎着?别忘了这还有一个守着呢…”
众人都格外有眼力见的转移了话题，似乎刚刚谈论温浮舟的不是他们，开始讨好起来。
“可是要给你家那童养媳做一件披风的?”有人问起。
顾祐南自是知道说的是谁，他内心复杂，本能意识总是莫名其妙偏向洛易禾，可他脑子里突然出现的却是温浮舟的脸。
他似乎格外怕冷……
亭子的外纱被撩开，谈论的话戛然而止，一个少年模样的粗衣小儿跪地，声音在抖。
“将军，刚刚，刚刚洛小公子被小王爷带去猎场了…说，说是要赛马……”
话落，就听见里边的男声悠悠飘出来。
“哪个小王爷？”
“洛王爷的嫡子…”
那小儿声音低下去。
他是被顾祐南安排跟着洛易禾的，现下人被强行掳去了猎场，别说赛马，洛易禾从小就从文，马术都只是懂得些皮毛。
何况，那堆公子哥调笑时，他清清楚楚听见的，那森林深处有大虫…
*
四下无人，天寒地冻。
洛易禾脸色通红，一半是被羞辱的，一半是气恼的。
虽说他不是骑射武艺样样精通，但还是在边塞和顾将军是有所作为的，并不是真如他们所说的，废物!
哪怕是和温浮舟比在一块。
他…或许也算不得逊色的……
一行人往猎场的方向去，小王爷嘴里还哼着调子，白皙的面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笑，他手上一下没一下的甩着鞭子，在示威一般。
小王爷虽年纪轻，却也是得过陛下的称赞的，说是年少有为，大有前途。
倒怎么说也不是这个从乡下来的小子能比的……
去猎场的方向是去小亭的反方向，雪依旧蜿蜒了一地。
一直到前方一行人的脚下断住，一群人中间簇拥着裹着披风的男子。
面色白如纸，唇角往上扬，眸子似星辰，远远的可以闻见很重的药味，不难闻，带着一股子清香。
温浮舟的声音很轻，还带着笑，一双眼睛亮闪闪的，他似乎说到激动的地方，搭着三皇子的手腕。
“快带我去瞧瞧，我大概是有了些思绪的…”
这一群人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私下没有什么尊卑可分，有时候高兴起来，就直接以“我”自称，从未有人不悦。
他们迎面遇见洛易禾一行人，也顿住脚步，温浮舟收敛脸上的笑，他抬手作揖。
“小王爷。”
喊过一声后，他视线从面前少年身上划过，却是落在洛易禾身上顿住。
“你去做什么？”
声音冰雪消融一般。
空气湿润的夹杂着水汽，扑在睫毛上都是一片晶莹。
突然静下来，两边的人面面相觑，小王爷突然被这样无视，脸上涨得通红。
“管你什么事！”
“去…赛马。”
洛易禾声音低，落后小王爷一些。
他莫名觉得羞愧，一直都在自我安慰，觉得自己和温浮舟差不了多少，可是一正面对上。
他或许真的哪哪都比不过这位……
“有兴趣去看棋嘛？”温浮舟弯唇。
他指一下远处的矮亭，衣摆掀起的弧度都是漂亮的。
“看什么棋？他说要陪我赛马的！”
小王爷气得跺脚，他横插进两人中间，抬着眼皮，上下打量着温浮舟。
他和对方接触的少，只远远瞧见过，听他的名号多了，就生了‘也不过如此’的念头。
又瘦，又弱，风一吹就要倒的病秧子。
果然没有形容错!
而且，还是个极其没礼貌的病秧子!!
“去吗？”
温浮舟依旧看着洛易禾低垂下来的脑袋，许久都没听见回话后，叹出一口气来。
“那行。”
他话才落，洛易禾就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子中带着不可言说的复杂情绪。
双方擦肩而过。
往小亭去的时候，温浮舟还是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看了一下天气。
天灰蒙蒙的，一丝的阳光也被遮去。
他沉默许久，似乎在做什么心理斗争，最后还是认命的转头。
这个忙还真就不得不帮了……
“去哪？”三皇子问。
“有东西落下了，去去就回。”
温浮舟快步离开。
风撞进怀里，温浮舟裹紧了披风，他低咳两声。
追上洛易禾一行人后，开口喊住对方。
*
大棚下已经聚集不少准备进场围猎的世家子弟，高头大马意气风发。
他们都觊觎着刚刚走漏风声的那只大虫，不说猎得那猛兽使其皮毛可以制出何等漂亮长裘，单说降服那物的荣耀，也是至高无上的。
个个都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三皇子一行人半天也没有等到温浮舟回来，赶来大棚下也未寻到人，抓来侍从询问，对方支支吾吾。
“刚才…”
“…温世子同小王爷和洛公子赛马去了……”
话落，恰逢顾祐南骑马而来，他眉毛微皱，停下。
“谁？”
“温世子同…小王爷和洛公子赛马去了……”
重复一遍，话落，顾祐南骑马远去。
*
风剧烈割过脸颊，树飞速晃过，四周场景不断变换。
温浮舟脑子昏沉，他强忍着咳嗽，想快速结束这场比较。
洛易禾的马落在温浮舟后面，由温浮舟领着，小王爷被甩在后头。
谁也没想到，那位病秧子赛马竟然也毫不逊色，瞧着柔弱不堪，动作干脆利落。
在快到尽头时，突然从一侧蹿出一只大虫。
温浮舟的马跑在最前面，直观面对那猛兽，马受了惊吓，高高扬起前蹄。
那马失控的疯狂跳跃，温浮舟控制不及，他手臂没什么力气，由于这身体太过于柔弱的原因，最终没有握住控制的缰绳，直接被掀翻下去。
洛易禾骑着的马也受惊吓，他来不及控制马停，看见温浮舟从马背上侧翻下去，他飞身跳出，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一把搂住温浮舟的腰。
“小心头。”
两人滚出好远。
温浮舟脚裸磕在一边的石头上，由于被搂着，他没怎么受伤，反观洛易禾，五官扭曲在一块。
“伤着了？”温浮舟强撑起身子，他皱眉，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大虫上。
猛兽的吼叫声极其突兀的响起，森林间静置的鸟都飞出树枝，仿佛预兆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
小王爷拧眉，他赛马落于后方，马没有受到过大的惊吓，在看见那大虫后，他眼睛亮起星光。
飞速拔出背后别着的箭瞄准那凶兽。
在他瞄准间，就见几根银箭飞速射出，接着就是一声长且重的哀鸣。
温浮舟收起弓，他起身拉着洛易禾的手臂，将人飞速移到安全区域。
在那大虫发疯的狂扑过来时，他抽出腰间的软剑。
那是温铎留给他护身的武器，还算轻巧，他拎得动。
在那猛兽又要扑来的一瞬间，他声音加重，飞身出去。
“小王爷，靠你了！”
他剑闪过，由于身体力量不够，剑刺进大虫大腿，被用力甩开。
“射！”
温浮舟已经分散了那猛兽的注意力，此时就是猎杀的最好时机。
那位小王爷不是个是非不分的，在此关头，人命总归比他那些厌恶来的重要些的。
大虫的咆哮声在林间回荡。
温浮舟身子狠撞在一边的树上，吐出一口血，血色染红白色的雪。
大虫闻见血气，愈发的激动，要扑身而来，在靠近的那刻。
银箭从一侧射出，速度极快的射穿大虫的脑部，沾着血液的箭头狠狠的插进对面的树干里。
风卷过林间的树叶，叶片间互相摩擦，响声不断，接着是响起的极长的马鸣声。
温浮舟手支撑着地面，他白皙到没有血色的手陷进白色的雪里，指尖带出的粉红与面前的血迹交相辉映。
眼前的事物发着花，他迷迷糊糊间看见从马上飞身下来的人。
似乎不是那位极其嚣张的少年。
对方的声音是一贯的冷静。
“温浮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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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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