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郊东园,水榭侧畔。
正是初春时节,岑拒霜倚在花荫下歇脚。绿野映衬里,那张面庞白得过分,像是林中堆积出来的一捧雪,少了几分生气,显得有些病怏怏的。
“姑娘,他们也太过分了!”
旁处杵着的丫鬟流岚脸色忿忿,满腔怒火,“他们怎么能把我们当皮球一样四处踢呢!”
比起流岚的愤怒,岑拒霜显得平静很多,她抬手拢了拢身上不合时节的重重狐裘,轻笑一声,嘲弄道:“这宴上的人,胆子一个比一个小。”
她心中的恼意并不比丫鬟流岚少。
只是在这花荫下歇了会儿后,她渐渐静了下来,与其说生气,倒不如说失望来的多。
前些日,岑拒霜为了能赴这远在林郊的赏春宴,她好说歹说,几近是磨破了嘴皮子,才让叔父准了自己赴宴。
叔父担心她这体弱多病的身子经不起路途颠簸,说什么也不许她出远门,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又得在榻上躺个十天半月才能养好身体。
岑家是戍守边关的将门世家,族中即便不是武人,也个个身躯强健,唯独岑拒霜是个异类。
她还在娘胎里时,外敌来犯,至紧要关头,母亲作为岑家军的一员,义无反顾地与父亲披甲上阵。后来虽是击退了敌军,但母亲惊动了胎气,岑拒霜尚不足月便出世,年年大小病痛缠身,身体不是琉璃也胜似琉璃,风一吹就倒、天一冷就受寒。
今时也正因这身子,她在宴会上处处碰壁。
年纪相仿的贵女们不敢带她一起游赏,生怕她这久病的身体出了意外,也嫌她多走几刻便要歇息,一群人叽叽喳喳,话中明里暗里,皆是笑她身体如此差,还是留在家里躺着为好;
年长些的妇人们,坐在凉亭互相唠着自家儿女,岑拒霜实在插不上话,便乖巧坐在一旁煮茶,结果却是被端走了所有茶具,怕她累着了半点,更有妇人拐着弯地试探她,担心她这病气会不会传染给她们;
而她跑去瞧世家公子们投壶,原本那些公子哥还算热络,但当她自报了名姓后,她当即被他们委婉地驱逐于外,理由便是,投壶这等活动危险,怕伤着她一二。
彼时岑拒霜站在投壶比试场,心想,那投壶所用的箭要拐多大的弯,才能调个头来伤到站在人群后的她?
奈何架不住发展到了后面,甚至传出了“只要她旁边的人走路稍快些,她都会被带起的风刮倒”的谣言,人人对她唯恐避之不及,根本不敢靠近她。
若非她出身名门,有着镇国公遗孤的身份,又养在叔父岑侯爷膝下,怕是早被这群人赶出了宴会。
与京中的权贵们不同,岑拒霜曾随父母在边关生活了十年,与这些贵族几无往来,自然也无交情。
她十岁那年,北方安定,天下太平,她的父母却战死沙场。父母用命来换来了这样的盛世,那时她看着大熙的旗帜插满城墙,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举国同欢,她披麻戴孝,迎着漫天钱纸,抱着父母的灵牌回了祖籍地。
叔父怜她孤苦,将她带回京城的侯府抚养至今,对她事事知疼着热,极为上心。
只是偌大的侯府里,唯有叔父与她相依为命。叔父的发妻走得早,叔父一直以来未有续弦,其膝下一双男儿也留在了边关驻守。
岑拒霜素日里深居简出,极少见人,往常走过最远的距离,便是卧房至侯府大门,可她已是到了对万事怀有新奇之感的及笄年岁,若说她对京中繁华没有半点兴趣,那是不可能的。
她总能听闻宴会是如何如何热闹,才子佳人齐聚,笑语连连,风趣无度。但岑拒霜如愿来了春日宴后,才发觉这宴会与她所想大相径庭,不仅无聊无趣,还受到如此排挤。
她恼怒的同时,心里的烦闷更甚。
这宴会与她在府上独自一人有何差别?
还不如在府上自在。
“姑娘,他们这些个人有眼无珠,我们不跟他们计较。”
流岚为她打抱不平了好一会儿,眼见暮色将合,又出声提醒着岑拒霜,“眼下春寒尚在,外面风凉,咱们是时候回屋歇息了,再过半个时辰,便要用药了。”
岑拒霜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不太情愿地搭着流岚的手起了身。
待回了屋,门扇一合,她便只能听着外面的雅乐丝竹,人声喧嚣,府里跟来的丫鬟婆子们早已给她备好了她专属的药膳,她压根儿没法去宴上享用。不过细想下来,宴上那些人待她如此,她又何必去席间自讨没趣?
闷在屋子里也好,去宴上受气也罢,左右都不是什么舒心的事。
日薄西山,发烫的余晖落在主仆二人身上。
岑拒霜口头上答应了流岚回屋,偏又漫不经心地拖延着步子,在这偌大的林郊里东绕西转。
迎面清风舒爽,吹散着心头的点点不快。
林间绿浪拂动,沙沙作响,只是耳边的流岚就显得吵闹了些。
“姑娘,大夫说了您可以适当走走,万万不能劳累。眼下天快黑了,您都走了好些时辰了,当心累坏了身子,回府后奴婢怎么跟侯爷交代呀!”
流岚在旁叫苦不迭,一个劲儿劝说着岑拒霜回屋。
岑拒霜自顾自地往前,没有理会。
只是走了一会儿,似有狼嚎隐隐约约,不那么分明。
流岚心头一紧,“姑娘……我好像听到了,附近有狼。”
“狼?”岑拒霜驻足静听,“这里怎会有狼?”
话落之时,她瞥见流岚惶恐的神情,蓦地反应了过来。
这里确实不会有狼。
但京中却有一个养狼的主——位居东宫的太子,裴述。
太子自小在狼窝长大,他生来就和狼比较亲近,甚至在东宫养了一只极为凶恶的狼,太子时不时便要带着狼出行,还曾放任狼咬伤了大皇子,故人人都很惧怕太子。
如今这远离皇宫的林苑赏春宴出现了狼,只可能是太子也来了宴会。
“姑、姑娘,狼在这里,那…那太子肯定也……”
流岚哆嗦着身,论及这狼的主人,连着口齿也打颤得不清了,“姑娘,太子打小吃人肉的!可万万不能碰到他!”
岑拒霜听着这阵阵传来的狼嚎,不由自主地想起它的主人来。
关乎太子裴述,少时她还与其有过一段过节。
那会儿她尚在边关,有一年战事平顺,正值隆冬年节,岑拒霜随父母回了京城。
京中尽是些生面孔,她第一个相识的人,便是太子。
只是这相识的过程不太和谐。
少时的岑拒霜初至京城,哪里都觉着新鲜,大街小巷都要四处逛逛。
那晚出夜市之时,她忽然遇到了一只比她体形还大的恶狼,堵住了去路。夜里光线晦暗,岑拒霜被这样一吓,当场磕绊着摔到了地上,弄脏了衣裙、颜面尽失不说,她好不容易从夜市里抢到的最后一个芙蓉花灯也被压坏了。
始作俑者,自是纵狼出行的太子。
他嘴上还戏谑说着,“孤看你之前不怕,还以为你真的不怕。”
岑拒霜怒火中烧之际,才知太子缘何拿狼吓她。
之前太子把狼带到宴会上,一众宾客被吓得四散奔逃,唯独她安生坐在席间吃糕点,看了作威作福的狼一眼后,又接着专心挑选她爱吃的东西了。
她没被太子吓倒,一是因为她本就在边关见过成群结队的恶狼,这样的阵仗还不足以让她动容,甚至一度以为这是京城宴会特有的什么剧目;二是她这身子弱不禁风,若真的遇到了什么东西,既跑不动,且跑了也无用。
经此巷道吓她一事,岑拒霜就没对太子有过好脸色。
而流岚所言太子吃人肉,也非是空穴来风,有人亲眼目睹过,太子在东宫把人做成烤串食之。
朝中有大臣曾想把自己女儿送去东宫,太子只是笑着说了一句,“明日就送过来吧,孤最近又研制了新的烤肉配方,到时候也请你品鉴。”大臣当场被吓得昏了过去,也不再提及让太子添妻妾一事,事后大臣连吃了一个月的素,见不得半点荤腥。
不管太子食不食人肉,再次遇到少时捉弄她的讨厌鬼,岑拒霜只觉烦心更甚。
看来今日不宜出门,糟心的,厌烦的,不顺意的,全撞一块儿了。
岑拒霜正欲另寻他路,以免同太子碰见时,旁处已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这动静直冲林梢,惊得鸟雀四起,扑腾着翅膀紧忙逃散。
岑拒霜心跳加剧,连着折身想要离去的动作都滞住了,脚底似是生了钉子一样把她固定在了原地。
一霎野风疏狂,蔓生的杂枝摇晃着向一边倾倒,现出不远处空旷的林地。
她循声看去,只见林地里有一男子背影峻拔,男子并未束发,泼墨似的长发垂落至腰,随风扬动着,平添几分恣意。墨色镶金的宽大袖口处,一只如竹节般分明的手伸出,那拇指处戴了一翠色玉扳指,极显华贵。
即便是背对,未能窥见他的脸,岑拒霜已认出了来人,太子裴述。
大熙除了一些隐居的狂士,人人皆束发,如今在这天子脚下的京城,扮相如此随性张狂的,也就只有行事作风狂悖无礼的太子了。
此时太子的手中正捏着一把沾满血的匕首,黏稠的血液自刀尖徐徐落下,滴答滴答。
他脚边不断蔓延扩大的血泊中央躺了一具尸体,应是适才死前发出惨叫的人。
岑拒霜得见,这人死前是被太子活生生剜下了心口处的肉,其双肩往下血肉模糊,鲜血四溅,尸身止不住地颤抖着,瞧着便知死得极为痛苦。
太子从容不迫地割下尸体上的肉,分食给一旁流着哈喇子的狼。
空气里腥甜的味道渐渐浓了起来,岑拒霜胃中已有了翻腾的感觉。她虽然在边关也目睹过战场的尸身血海,只是眼睛尚且能接受,她那脆弱的胃似乎不太行。
她视线余光瞥见身侧的流岚已然支撑不住。流岚双腿哆嗦得厉害,脸色惨白,两只手死死捂住了险些惊呼出声的嘴。
岑拒霜悄声扯了扯流岚的衣袖,准备往后折身,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离开这里。
她很清楚,不论前处是谁在杀人,像撞见杀人这种事,作为目睹者而言,定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她少时与太子本就有着过节,她可不敢保证时隔多年,太子会否认出她。
只是岑拒霜刚转过身,身旁的流岚“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显然是被吓晕了过去。
这样的动静当即吸引了不远处啃食着人肉的狼。
——被发现了!
岑拒霜暗叫不好,几个眨眼的工夫,狼已迈着矫健的四肢冲到了她跟前。
这狼个头不小,单是四脚站立便足有半人高,一身油光水滑的灰白毛发映着落日余晖,头颅处,一对恶狠的棕色眸子正盯着岑拒霜,微张的狼嘴里一口尖牙满是殷红鲜血,下巴的灰毛还沾了不少血色,顺着哈喇子往下掉着。
与此同时,一个邪肆的声音从狼身后传来。
“饱了眼福,这就想走了?”
这本是轻松小甜饼,没有什么排雷好写的~
太子前期只是狗了亿点,自恋了亿点,但是恋爱脑。
纯感情流,写小情侣谈恋爱,剧情含量特别特别低,一切设定都为感情线服务。
祝大家观阅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误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