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
半开的门处,声音戛然而止。
玄序望着榻上交叠的两道身影,本是利索的腿脚登时被钉在了原地,怎么也不听使唤。
他家主子怎么教姑娘杀人,教到床上去了?
玄序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好在太子应是听到了他这里的动静,玄序迟疑着正欲离去时,那墨色背影直起,稍显慵懒的嗓音应了他。
“何事?”
太子起身的间隙,瞧见岑拒霜玉白的脖颈连着脸颊变得通红,他抬起眼皮,正撞上岑拒霜羞恼至极的目光。
岑拒霜怒目看着拉开了些许距离的太子,身上附着的热意迟迟没能散去,她心头更是羞恼不已。
除却至亲,她自小还从未与男子这般相近过。即便是同她关系亲密的表哥,表哥也只牵过她的手,她若累了走不动了,表哥便会把她放到小木轮椅上,推着她四处走走,赏花看景。
而她与太子不过几面之缘,依着少时的过节,她没在他靠近的时候抬手给他一巴掌已经不错了。
“孤向来以气味识人。”
恼火之余,岑拒霜听得太子所言,这才知他为何突然逼近——是回答她问“如何认出她”的问题。想来白日自己昏迷后,被太子带至竹屋的路上,太子闻到了她身上的药味,猜出自己是岑家那病秧子,便识出了是她。
所以他言之于她,识人不用眼,而是凭借气味。
想通这是怎么一回事后,岑拒霜更觉太子不可理喻。换作常人,照常回答便就好了,像太子这样二话不说直接扑上来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不过这讨厌鬼的行径向来不按常理,岑拒霜也无可奈何,谁让她现在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怎么,不信孤?”
太子扫了她一眼,“孤每日要见的人何其多,若是挨个用眼睛看才能认出来人,孤这双眼睛会累丑的。”
说完,太子还抬手抚额,修长漂亮的指节拂过那双幽邃的瑞凤眼。
岑拒霜:“……”
这世上像太子这样好看的人或许有,但像太子自恋成这般地步的人,恐怕只他一个。
“殿下,您的寝屋已安置好了,是现在过去吗?”
玄序在旁出声提醒着太子,岑拒霜心头一动,太子马上便要离开了。
待太子回了他的寝屋歇息,她逃出这间竹屋去宴上找表哥便容易多了。太子是个不讲道理的主,他的手下应当不见得会苛待于她,至少从伺候她的那位宫女来看,太子的宫人都是明事理的。
正逢窗处银月如钩,倚在竹林东侧,岑拒霜瞧着现下时辰还不算晚,宴会应当还未结束,表哥自然也还在宴上。
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榻上,低下面容藏好自己的小心思,慢条斯理地捋着适才被弄乱的头发,凝神静听着太子的动静。
只听太子应了玄序,折身朝竹屋外离去,那脚步声踩在青竹铺就的地板上,嘎吱作响,一如岑拒霜胸腔里鼓动的心跳。
直至脚步声渐远,岑拒霜悄悄抬起眼打量着四周,除了跃动的烛火,屋内空无一人。
岑拒霜当即起身下榻,又听门外传来敲门声,她打眼瞧去,推门而入的,是跟在太子身边的那位宫女。
“奴婢来伺候姑娘洗漱更衣。”
宫女抱着盛满热水的盥盆入了内,热雾浮动间,她笑得和蔼,“姑娘唤我尤珠就好。”
尤珠?
岑拒霜依稀记得,尤姓,是已逝的太子生母,昭贤皇后的姓。
尤珠瞧出岑拒霜的疑惑,细声解释着,“奴婢自幼随昭贤皇后长大,后又入宫服侍昭贤皇后左右。娘娘薨逝前,特赐尤姓于奴婢,但奴婢当时一心所系未被寻回的小主子,便留在了皇宫里。”
岑拒霜忆及,二十年前,太子出生当夜,昭贤皇后难产而死,想来昭贤皇后与尤珠情谊极深,临死前也不忘为她这位忠心仆人安置好后半生,愿尤珠可以离宫回到尤家安养。只是随后太子便于宫中失踪,尤珠也未按昭贤皇后遗愿离宫。
太子失踪,圣上震怒,直至太子三岁时,圣上才在狼窝里寻到了与狼无异的太子,多年来亲自教养。
这些个都是京城人人皆知的皇室往事,其中细节岑拒霜便不得而知。
不多时,尤珠伺候她梳洗完毕,欲要退出竹屋时,岑拒霜叫住了她。
“我睡眠尚浅,不惯人待在周边,稍有动静我皆会被惊醒。可否有劳尤珠替我安排一二?”
岑拒霜不用去探查也知,这竹屋附近尽是太子的侍卫,而尤珠的身份正是可以派上用场。同尤珠交谈里,她可以看出太子也很尊重他母亲的旧人,一直将尤珠留在东宫,厚遇相待,故尤珠的话,多多少少是和太子的吩咐挂钩的。
尤珠满口答应,“姑娘今日劳累,定是需要好生歇息一番的,奴婢为姑娘打点安置便是。”
岑拒霜笑道:“谢谢尤珠。”
待尤珠离了屋,屋内的油灯很快燃尽,余得一片昏黑。
远处狼声渐远,应是随了太子去了其所住之处。
借着半开的竹窗,皎皎月光透过,岑拒霜将衣裳悄声穿好,蹑手蹑脚地推开了竹门。
她探头看去,门外竹叶满地,晚风不时吹动着空荡荡的小院,果真无人。
岑拒霜屏住了呼吸,把自己缩身藏在了浓重的竹影里,她提起长长迤地的裙摆,将身上所有丁零当啷的首饰取下塞进荷包里,踮着脚一步一顿地往外挪动着。
好在她临时借宁妍公主所着的宫装是为黛色,于夜里并不惹眼,若是换成她平日里惯穿的素色长裙,这样的环境下极易暴露。
及竹林深处,一弯弯窄窄的小径若隐若现,岑拒霜认得这是回宴会的小路,她这才松了口气,松开衣裙碎步往前走着。
也不知,表哥现在为她着急成什么样了。
岑拒霜扶着径旁的树干加紧着步伐,忽的感觉身后有阴风袭人,凉飕飕的,让她脚步不知觉地慢了下来。
“这么晚了,想要去哪儿?”
如同鬼魅一般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岑拒霜冷不防地想起今日自己昏迷时做的噩梦,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僵硬着脊背转过了身。
她看着走路几无声响的太子,勉强挤出了笑意,“殿、殿下……你也出来散步啊。”
冷白月下,太子那张面孔添就了几分阴诡森然,他从头到尾地打量了她一番,戏谑道:“孤是出来觅食的。”
岑拒霜一心想着离去,顺着他的话就说了下去,“那臣女就不打搅殿下觅食了。”
却是方踏出去一步,她察觉自己衣裙处的披帛被太子一把拽住。
岑拒霜回过头,太子挺拔的身形立于婆娑林影下,他的食指与中指轻轻拈住了她柔薄的披帛。
女子所着的软纱缠在了他的手背及袖口,明明瞧着是极为轻佻的浪荡子行为,她莫名觉着他有种刻意戏弄于她的感觉。
像是夜行林中的恶狼遇到了一只逃跑的小鹿,他不急于将鹿咬死入腹,而是以着戏弄的方式想要让猎物无力挣扎,再叼回窝中。
太子笑道:“孤已经找到了。”
岑拒霜有些绝望。
他果然是因为发现了她的逃跑,有意来抓她回去的。
她愁着如何脱身之际,不远处传来了一娇柔女声,于寂静夜色里极为清晰。
“三郎……我这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你怎的现在才来找我?”
岑拒霜偏过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男一女的身影杵在灯火稀疏的树下,听着女子责备的口吻,她应是宫里的哪位公主,这男人则是她的情郎。而此次赏春宴,宫里前来的公主只有一位,岑拒霜猜自己约莫是遇上了竹屋的主人,宁妍。
原来宁妍赴宴,是为了和心上人私会。
那被唤作“三郎”的男子挽起宁妍的手,低声辩解着话,“那宴上人多,我不好离开……”
“胡说!”不等话说完,宁妍甩开了男子的手,“你分明就是瞧见了我那未婚夫,没胆子来见我。”
听到这里,岑拒霜睁大了双眼。
这原来是一出偷情的戏码。
宁妍的未婚夫尚在宴中,宁妍便借机离席,与情郎至此地私会,一解相思。她不知宁妍的未婚夫是何人,但圣上赐婚,宁妍还未成亲便与他人在此缠丨绵,这等秘事若传了出去,只怕整个京城都会炸开了锅。
岑拒霜偷偷瞄了眼在旁默不作声的太子,宁妍好歹是他的妹妹,宁妍的未婚夫,他应当也认得。
但见太子一门心思压根儿不在她窥听的这些私密事,那神情淡然,像是一早就知晓了宁妍的事,丝毫不觉意外。他的身形不知何时已移近了她身侧,无形间,太子把她整个人逼进了小径旁的死路里,周处横枝杂草丛生,堵住了她所有退路。
当下她既不可能从太子眼皮子底下溜走,也不可能跨过前方的野草,在宁妍和其私会的情郎面前现出身形来。
岑拒霜恨恨地盯着打好算盘的太子,压低声说着,“快放我离开这里——”
太子反是抬起胳膊,抵在岑拒霜肩旁的枝干,玩心渐盛,“孤倒觉得,现在这样很有意思。”
将猎物圈禁在无处可退的绝地,看着猎物不知所措的模样,这样的兴意非寻常事可比拟。
此间间隙,岑拒霜又听宁妍那边的争执声渐消,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情意浓浓。
“只要妍妹妹心里有我,莫说见你那未婚夫,就是圣上前头,我也愿争一争。”
“不说这些了……三郎,我想你可想得紧。”
……
眼下逃不掉此地,太子也无心放她走,岑拒霜好奇心起,悄声问着太子,“宁妍的未婚夫是谁?那男子又是何人?”
太子勾起唇角,“孤告诉你,你用什么来交换?”
岑拒霜白了他一眼,“臣女自是比不得殿下,交换不起。”
当今圣上对太子极好,岑拒霜从太子身上所佩的种种稀贵之物便能看出来,单是那鸽血红就价值连城。许是为弥补其幼时丢失在狼窝遭的罪,又许是昭贤皇后早逝,圣上对其怀愧,总之,太子是一座行走的金堆堆,岑拒霜自认她没有什么稀罕玩意能入了他的眼。
话落时,太子摸向了她的颌骨,他的指腹循着她的颌骨往上,像是一根粗粝的豪笔描摹着她的骨形,岑拒霜登时觉着后背一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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