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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匪祸

残阳如血,霞光熹微。

北海王陈剑风以手遮眼,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血色残霞给重重帘幕染上了点儿红中带黄的光,他眼前又红又黄,像打翻了油漆桶。

因小睡前灌了几杯烈酒,他只觉着脑子里有几十个木偶掐架,微微抽着疼。

拧着两道细长的浓眉,他很不耐烦地吼了两声:“小江!你死哪儿去啦!”

陈剑风座下一员得意大将小江是时时在他卧房外待命的,知道这位性子十分阴晴不定的王爷酒后更是十二分的阴晴不定,于是小跑着上来敲门——王爷睡着时是从里间反锁着门的,防着一切的刺客和心怀不轨之人,所以旁人须得敲门觐见王爷。

王爷懒得起身开门,酒后他只觉全身都有些酸软,比平时更懒,又不能不起身——躺着让他更气闷。只得撑起一段苍白乏力的手腕起身开了门,小江进来预备给他更衣,又把醒酒汤端过来,双手呈上给王爷。

这位王爷全身上下好像无不脆弱,他把自己的身体当个彩纸扎的纸人儿样爱护着,不能使大劲儿——怕戳破了自个儿儿。

今天他怀着重重心事,难以入眠。午后饮了一杯酒,便窝在床上,把那拔步床的织锦帘子厚厚地一拉,织金镂花的布料上头,花、草、虫、鱼、美人的刺绣图样,跟着那料子褶皱的走向横七竖八地糊在了一块儿,给他隐士般的生活糊起了一个绫罗绸缎五光十色的避难所。

小江便笑着跟他道:“王爷您像只怕光亮的狐狸成日价窝在那香喷喷的狐狸窝里呢。”

陈剑风翻了个白眼,从鼻孔里往外哼了一声,心里也觉得自己活得不太像样。

小江姓江名厉卿,是陈剑风从小使唤惯了的侍卫———厉卿这大名也是陈剑风起的。江厉卿比陈剑风还大几岁,看着他出生长大,渐渐地长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

他对陈剑风那爆碳一样滚烫的脾气已经习以为常,此刻也就麻溜儿地上去替他把那酒气氤氲的一件里衣缓缓地脱下,口里唠叨着:“跟您说了不要喝太多酒,您就是不听,唉,喝多了还不是难受!连带着我也焦心……”

陈剑风置若罔闻,三魂六魄带着半分醉意,在半空中飘忽了一圈,忽然想起正事来,转过身来问小江,“我让你们办的事,办成了吗?”

小江笑嘻嘻道:“怎么没成!属下把那二当家连着他的相好抓过来,把刀架在他相好的脖子上,逼着他去迷晕了那山大王带过来。那二当家是识时务的,回了悬壶山上,假作要与那山大王商议事务,把迷药望酒里一放,一个时辰前就把那山大王绑回来了!”

陈剑风大喜:“好,那土匪头子在哪儿呢!我现在就要见他!”

小江道:“……您不是吩咐把他绑到您的门口吗?这就忘了?果然不能喝酒,一喝就断片儿!”

陈剑风又给了他个白眼:“别废话,带我过去!”

小江:“.......喂!王爷你还没穿衣服呢。”陈剑风胡乱套上件新的漆黑绸子单衣,前襟只系上了两个纽子,露着半片儿雪白胸口就拔腿出去了,小江只得大步流星地赶上他,口中连连抱怨。

***

说起这悬壶山的山大王,陈剑风就来气。

五年前年轻气盛的的他被摄政王秦冉一党定下个罪名,灰溜溜被扔到北海剿匪。秦冉只丢给他一句话:“剿不尽北海匪祸,不必回京。”气得他在房间里掉眼泪。

心里一股子怨气和邪火,他只得一改之前做公子哥儿时慵懒闲散的性子,花了整整一年的功夫整饬北海武装、在悬壶山匪帮内部安插间谍、开辟一条贯通北方蛮族与北海边关的商路积极敛财。一切完备后打上悬壶山,将五个山头逐个击破,约莫两年,竟荡平了北海匪帮。

陈剑风本以为这下可以安心豢养私兵,乘机对秦冉这个小人复仇了,谁知不过三年,陈剑风的队伍日渐壮大即将剑指京城搅个天翻地覆的关键时刻,悬壶山的土匪势力很不识时务地死灰复燃。

陈剑风:“少跟他们废话,打!统统打杀!别坏了我的正事!”

小江苦着脸道:“王爷,一时半会儿打不掉呀!”

与三年前不同。三年前的五个“大王”要么是交不起重税的农民,要么是久试不第的秀才,忽悠一群乌合之众各自占了个山头,不时抢点财货危害百姓,彼此之间还时不时爆发小型械斗,实在是一群散兵游勇。且只要有钱便抢、逢人便杀,便是过路农人的几文酒钱,也一刀攮死,劈手夺来,实在令人不齿。

三年后,本应该已被斩草除根的悬壶山,竟冒出了个一举统领了五座山的大土匪头子,此人行踪不定、诸武精通,颇有谋略,以青铜面具覆面,无人得见其长相。传说青面獠牙的也有,传说脸上有道三寸长疤的也有,传说他是没脸山鬼的也有,众说纷纭,索性给他起了个接地气的绰号——山大王。

山大王在山上排兵布阵,建山搭寨,且专劫那些无恶不作的巨富之家和过路的蛮族商人,不杀平民百姓,只杀地主豪奢。劫得钱财,一部分入于寨中,一部分散与鳏寡孤独贫民乞丐,颇有点儿侠盗之风,一时之间,上山投奔者众多。

陈剑风有意像三年前围剿五个土匪头子一般,一举烧了山大王之寨,谁料山大王非同小可,竟专心致志和他斗起了法,两人麾下之兵在林野间你追我赶、你来我往了三月有余,竟是胜负不定。陈剑风自恃钱多兵强,本没把一群土匪放在眼里,谁知这土匪不是三年前的那帮废物了。

陈剑风一咬牙,一条奸计便上心来。乘个月黑风高夜,叫手下得意武夫把宿在青楼的悬壶山二当家连人带裤子带相好的抓了过来,又托出一盘金子,一件军官服制:“你跟了王爷,保你后半生高官厚禄,衣食无忧!”

二当家瞅了瞅相好梨花带雨的脸,又瞅瞅金灿灿的黄金,反水了,接了江厉卿手里的迷药,把山大王药倒绑了回来。

***

陈剑风喜滋滋地踏出厢房,刚出月洞门,就看见自己几个亲兵狼狈不堪地追着个双手双脚都戴了镣铐的青面男人,连呼带喊地拥过来。

扫了眼那被追的男子,陈剑风登时就移不开眼了,此人身高约莫九尺,甚是魁梧健美。不知是不是因为夏日炎炎,他周身几乎□□,别说趁手的兵器,连蔽体的衣物也几无。整个人赤条条地站在那里,周身张弛有致的肌肉线条和脸上凝滞冷漠的青铜面具使他看起来宛如一尊俊美呆滞的神像。

陈剑风心里赞了一声:此君甚美!

可惜这神像此刻被他府里侍卫追着不放,活像只被豺狼紧追猛赶的野豹子,显出点狼狈来。手脚俱戴了二十斤斤的镣铐,若是旁人早就被坠得倒地难起了。可神像显然不是平常人,身负重物却能挣扎着甩了众守卫一小段距离,可见其身怀神力。

众侍卫摆了个微型阵,紧握利剑直指男子的面门、心脏、咽喉,像众豺狼狩猎大型猎物般缓缓逼近,因为深知对手的强大,所以小心谨慎,时刻准备着群起而攻之,一齐咬住他的喉咙——刺穿他的致命部位。

夕阳成了舒卷云层中的一个红点,空气令人窒息地紧绷灼热,仿佛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

男子见退路俱已被封死,索性垂手冷漠地站立着,他以青铜覆面,只露出一对寒星似的眼光。看不出焦虑、愤怒更并无恐惧,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寒。

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上闪过了一丝杀意,顷刻间戴着重重枷锁的双手抬起,两股力道极为及其猛烈的掌风挥出,宛如泰山压顶般的雄浑内力磅礴地向那五六个披坚执锐的守卫袭去,犹如刺破纸背般轻而易举地穿透那几人的身躯,只听得骨头断裂的脆响和血流喷薄而出的声响——为首二人当即七窍流血而亡,死状及其凄惨。

江厉卿忙将他护在身后,“王爷小心!”

陈剑风本来抱着看戏和看人的心思欣赏着,哪知顷刻便见了血,他吓得惊叫一声,猛地拉住江厉卿衣袖,“woc!”

他虽使过几百条奸计,杀死过成百上千的土匪,在京城时手也不算干净。可很少亲眼见过血溅三尺的场景,无他,只因为他陈剑风是个惜命的人,而且体弱多病武力值为零,从不亲身上阵,只爱借刀杀人。

他不叫还好,一叫出声,那刚刚杀了人的凶神猛地转过了头看见了他。

陈剑风吓得缩在江厉卿后面瑟瑟发抖,他不是对小江的武功没信心,可是此人武功仿佛不在小江之下!

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乍一看见他的脸,似乎怔忡了片刻,脚步顿了顿。就在他愣神的一息之间,陈剑风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支呼哨,拼了命地可劲儿吹,登时躲在暗处的几十个影卫飞檐走壁而来,将男子团团围住。

男子马上又恢复到了杀气腾腾的状态,他两只手握成拳状,连带着叮叮当当作响的镣铐一齐举起,仿佛要往人群中横劈直下。

陈剑风也反应了过来,马上定了定神道:“这位好汉且住,你可是悬壶山的山大王?”

男子夹杂着力道的手悬在半空中,但依旧呈戒备之态,浑身杀气丝毫未减,“是又怎样?”

那声音低沉冷淡,乍一听仿佛让人浑身裹了阵白毛风,寒浸浸地发着冷。

陈剑风把小江的袍角拉得更紧,小江亦是死死挡在他身前。

斟酌了片刻,他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汉呐,如今你已经落在我手掌心里了,何不就此归顺了我呢,我行伍里正是缺一位你这样勇猛的战神。跟着我保你加官进爵,何必还做那伤天害理刀口舔血的勾当?”

男子定定地看向陈剑风,半晌才开口道:“我做的不是勾当!”声如暴雷,这回不仅冷,还夹杂了点怒气,陈剑风好像让大冰块子砸了一下,又往后躲了躲。

他养尊处优惯了,除了某个与他针锋相对的摄政王,还没人敢和他这么说话,当下他是又惊又气,一股明火燃上心来,“既如此,不必跟他废话了,抓住他!”

新人初来乍到,谢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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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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