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外鸟雀惊枝,云飞雾绕。
沈定宁不是墨迹的脾性,一旦某种念头在心底生了根发了芽,那要不了多久,便会像野草那般疯长。
伴随着他这话落下,君尧心中倏地一跳,面上沉默了会儿。
他这回是听清了,但他想不透沈定宁的意思,不是没有猜测,而是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面对这样暧昧的话语,君尧不想落于下风。
仿佛一旦被牵着走,沈定宁就会把他耍得团团转。
“你这话不像好话。”
沈定宁稍顿,因他有趣的反应笑了声,把目光从魔尊侧脸收回。
“不像好话么?”沈定宁先是反问,随后又自答道,“是不怎么好。”
他们之间本该只有灵族之血的交易,偏偏小魔头太心软,见不得他病倒在塌上,为他穿衣为他喂粥,又见不得他以凡人之躯独自冒险,说要为他杀宗主灭宗门。
换作别人,沈定宁兴许会觉得,这只是对方的花言巧语。
但说这话的人是君尧。
他早已透过预言,知道魔尊言出必行,来日必将与临妄宗宗主一战。
少年对他一片真心。
这让他怎么不稍稍心动。
而他连君尧对感情是否开了窍,会喜欢怎样的人都不知道。
单凭一腔头脑发热涌出的心意,就这样开始撩拨小魔头,确实不怎么好。
沈定宁话落便安静了会儿。
君尧心绪复杂,从沈定宁的神色里捕捉到细微的异样。
总觉得沈定宁这笑意……很勾人。
与逗弄他时的散漫不同。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君尧浑身僵了僵。
就在氛围变得尤为旖旎之际,一道咳嗽声打破了这种沉默。
沈定宁喉咙漫起不舒服的感觉,偏过头去,一连咳了好几声,耳根都染上了红。
这抹绯红蔓延到了白皙的脖颈。
十分惹眼。
君尧注意到这点,逼迫自己忘记沈定宁方才那番意味不明的话,不着痕迹地喉结一滚,皱眉说:“你脸上怎么这么红?”
沈定宁自是看不见,心想他是撩了下小魔头,但倒不至于让自己脸红吧。
“红吗?”
自己感觉不到?
怕是病傻了。
君尧看不过眼,靠上前,伸手摸了沈定宁的额头。
手心摸到一片滚烫。
“你发热了。”
-
他额头烫得惊人,绯红从脸颊底下升起来,显然就是发热的迹象。
被君尧这么一摸。
沈定宁才发觉自己是莫名十分畏寒。
对方手掌舒服的凉意从他额前移开。
沈定宁心思不在这病怏怏的身体上,没怎么动脑,便悠悠说:“怎么会突然发热。”
君尧气他语气随意,微恼着反问道:“你都做了什么,自己难道不清楚。”
这倒是。
这几日折腾下来,他虚弱得像是气都喘不出了,发热也不奇怪。
沈定宁抱着自虐的心情想,他这身病弱之躯真是碍事,病吧病吧,他还能再难受到哪里去。
“发热而已,我出去透透气就好了。”
整日待在屋里闷也要闷坏,他说着便要起身出去散心,却被君尧抓住了手腕,气极反笑。
“暮春寒凉,你还出去透气?也不怕这热病烧坏了头。”
发热的确是常见的病。
问题在于沈定宁这场病来得不寻常。
他以灵族人的病弱之躯经历一场激烈的战斗,生命力就像入了冬的柳树瞬息枯萎,倘若不好好休养,恐怕会落下病根。
沈定宁十分想敷衍了事,君尧却不许。
“那你想让我怎样?”
君尧说:“服药,躺在榻上好好休息,直到养好身体为止。”
见沈定宁一时未言。
君尧以为自己话说重了,惹他不高兴,沉默了会儿,补充道:“等病好了,自然随你怎么出去透气。”
沈定宁露出稀奇的目光,忍不住说他:“小魔头,我不曾管你闲事,你怎么反倒对我管着管那的。”
他被这灵族人的体质折腾到想摆了,小魔头却想要他好好休养,仿佛很在意他。
君尧以为这病秧子又要搬出那不正经的语气,与他理论一番,非要放着这病弱之身不管不顾。
正做好了争辩的准备,却见沈定宁陷入短暂的斟酌,而后“勉强”做出了妥协。
“行吧,既然你喜欢,那就给你管管。”
他尾音轻弯,仿佛有着道不尽的悠长深意。
君尧脑中有一瞬的空白,旋即被气笑了:“我喜欢什么了?”
沈定宁却不再说话,听他的躺回了床榻上。
君尧被他狎昵的态度惹得心烦意乱,心说沈定宁这回真是病得不轻。
魔尊手里多的是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治他热病的药自然也是有的。
君尧将各类药分门别类包好,送到了沈定宁面前。
沈定宁看着那五花八门的药,轻轻嘶了声,犯起了头疼:“小魔头,你不会是不知道该给我用什么药,决定每一样药都让我试试吧,哪个治好了算哪个的?”
他以为魔尊很可靠,没想到对方如此不可靠。
这修真界的灵丹妙药再灵,那也不能像这样当饭吃吧?
君尧看他那样子,哑然无语。
他忍着回怼沈定宁的冲动,对他解释道:“这两样药,是你这几天用的,另外这些丹药,等你身体好转后,每日服用一粒,长期服用,必能改善你灵族人虚弱的体质。”
沈定宁很少听君尧这样认真地叮嘱什么。
对方说着说着,他心念微动,像是被猫挠了一下,慵懒地抬起眼,一动不动看着君尧。
君尧察觉到这妖孽的双眸在盯着自己,侧头对了眼,又错开。
他语气不满:“你有没有在听?”
“听了。”沈定宁笑了下,从他脸上收回目光。
“难为你能这么关心我,可灵族人的体质,哪是那么容易能养好的。”
“总好过就这样放任不管。”
君尧不太想承认他口中的关心。
但他的确看不过沈定宁这病怏怏的样子。
沈定宁能孤身一人杀了金丹期强者,他怎会不知其中不易。
正是知道,君尧现在看见他靠在塌上,一时消沉,想要对自己病倒了的身体不管不顾,才会觉得……有些惋惜。
他这样想着,侧回头去。
病美人半张脸沐浴在阳光里,半张脸隐入阴影,那双眼眸如同覆了莹亮的光辉,许是日光刺目,他双眸稍稍眯了起来,病是病着,却能让君尧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生机。
君尧突然发现,自己从前都是在想,沈定宁明知自己身体不好,为何还要折腾这身体,喂他手心血,孤身杀邹伋。
如今却想的是,他明明一身病弱,却能狠下心以手心血换来一条生路,以凡人之力斩除仇敌邪修。
他不该困囿于此。
“灵族人体质弱,”君尧想通后,忽然说,“根源在于吸纳灵气速度快,体内灵气过盛,凡人之身承受不住,如果能有办法将多余的灵气引出来,未尝不能改变体质。”
“我会继续派闻乘风等人打探灵族的消息,在此之前,你既然不喜欢自己这病怏怏的样子,就更该多上点心。”
沈定宁略感意外,懒洋洋弯了唇:“行啊,听你的。”
前两样药,用于治疗热病和体虚。
君尧偏要盯着他吃。
沈定宁似笑非笑斜他一眼:“就这么信不过我?”
君尧说:“你嘴里没几句实话,亲眼看你服下,我才放心。”
沈定宁轻轻啧了声。
服下药后,他口中渐渐蔓延了一股苦涩的味道,那一贯风轻云淡很撩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这药未免太苦了,小魔头你是不是对我心中有怨,借机报复我?”
君尧想说我对你有何怨,又想说我真想报复你难道要还要靠这一粒小小的药丸。
结果一抬眼,对上沈定宁那微蹙眉皱起的脸,君尧的表情突然也变得有些微妙。
这病秧子平日里太会装,脸上神情常常反映不出心中所想。
偏偏此刻是半点都没装了。
那药有多苦,单是看他那古怪的表情,就能看出一二。
越看……越觉得别样生趣。
沈定宁发现了君尧的异样。
他展眉看向少年,品着舌上的苦味,脸色难忍,不满地嗤了声:“你是不是想笑我表情难看。”
“没有,”君尧下意识控制了一下唇角的弧度,想也不想否认道,“好看。”
听他口是心非,沈定宁唇微勾,忽而升起了撩拨他的念头:“是么。”
君尧听见他懒恹恹一笑,哑声问:“有多好看?”
-
沈定宁病得不轻。
否则为何突然开始说一些奇怪的话。
君尧心口突突地跳,再度确认这一点,在人服下了药后,就逼着人躺回了床榻上。
昼日渐渐西沉,落在山间。
沈定宁浑身滚烫,体内却格外畏寒,药效尚未彻底发挥出来,热意略有消散后,又在体内涌起。
他整个人裹紧被褥,愈发难受,脑袋犯晕乎。
这样下去不行。
他昏沉地想起君尧说,你既然不喜欢自己这病怏怏的样子,就更该多上点心。
“小魔头。”
这道声音极其微弱。
然而修炼之人耳力惊人,君尧在瞬息之间,听到了他低哑的嗓音。
“怎么了。”
“托你做一件事,”沈定宁嗓音几乎是从被褥里闷出来的,“替我拿巾帕,沾冷水,湿敷在我的额头前。”
君尧稍顿,当即照做。
湿冷的巾帕拿回来,君尧见沈定宁已经阖上双眸,呼吸很浅,似乎是睡着了。
巾帕拿来了,这病秧子却睡着了。
他要怎么做。
少年身体僵了僵,须臾后迈出脚,走到床榻边,漆黑的眸微垂,看着塌上熟睡的病美人。
那脸依然是热的。
绯红从脸颊漫到了耳根。
从未这么近的看过沈定宁的脸。
耳边仿佛还有那声有多好看。
君尧心中闪过这道念头,沉默了会儿,把湿冷的巾帕小心翼翼地垫在了对方额前。
突如其来的冷意,令沈定宁浑身一颤,眼睫毛抬起来扇了扇,仿佛一瞬间强打精神变得警觉。
而下一刻,见朝他伸手的人是君尧,他那双惺忪的睡眼逐渐阖了上去,过了会儿,被褥里隐隐闷出了声音。
君尧听见他说的字是冷。
冰冷的巾帕垫在了对方额前,他的手却还未收回。
在沈定宁说出那个字后,君尧神使鬼差地,用温暖的手背碰了碰他的脸。
很烫。
那抹绯红仿佛都要透到他的手背上,而绯红之下是沈定宁瓷白柔软的脸。
他轻轻屈了下指节。
脸颊的皮肤便随着他的力道,微微凹了下去。
身下的人似乎在睡意里都有意靠近热源,那张脸忽然动了动。
似乎是在贴近他的手背。
君尧脑中仿佛响起嗡的一声,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飞快放下触摸对方脸颊的手,僵硬地移开了目光,心中甚至怀疑沈定宁会不会其实醒着,还发现了他在干什么。
过了会儿,见塌上那人呼吸悠长均匀,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
君尧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他疯了吗。
-
滚烫的触感仿佛还在手心。
君尧静不下心,整夜都在院落里练剑法。
剑意扬起的刹那,嫩叶纷飞,融入漫天夜色。
想起沈定宁在睡梦里贴近他的手,君尧猛然间手一颤,剑偏了,在树干上划出一道明显的裂痕。
沈定宁沉沉睡了一夜。
等醒来的时候,浑身热意终于消退,那热意仿佛带走了他连日来的疲倦,唤醒了他身体的生机。
魔尊在院落练剑的声音唰唰响起,他抬手拢上毛绒氅衣,推开了门,懒散地倚在门边,看少年舞剑。
剑气飞扬,带走一阵疾风。
君尧完成一整套剑法,落点恰在那断树前,耳边响起了沈定宁的笑声。
他回过头去,望见沈定宁脸上热潮已然褪去,皮肤白如细雪,墨发松散垂下,神态从容悠闲,自有他那妖孽气。
“怎么今天有这份闲情逸致,一大早起来练剑?树都被你砍断了。”
君尧回身收起剑,握着剑柄的骨节泛了白。
不愿说自己是一夜未眠。
沈定宁盯着他的身影,当他练剑还没缓过神,又是懒洋洋一笑:“托你的福,我这一身伤病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君尧终于神色微动,似乎是想皱眉又强忍住了,状若冷然,错开了他的目光。
“那也不该一起来就吹凉风。”
嗯?
这语气,不对。
他该用那种很看不过眼的态度,冷冷说,病刚好就出来吹风,也不怕又倒下去。
沈定宁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眉梢微挑,心想莫非是君尧发现他有意撩拨心生抗拒,打算疏远他,不应该啊。
他努力回想了下昨夜发生了什么。
君尧催他服下药后 ,他便躺上了床榻。
昏沉之际,他托君尧用冷水打湿帕子,敷在他的额头。
后来他睡意朦胧,期间睁过眼,见是君尧在为他垫巾帕,便放心地睡去。
怎么想,都没想出来之后还发生过什么。
“昨夜——”沈定宁想不起来,索性放过了自己,“我没再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听到那沙哑拖沓的“昨夜”二字。
君尧后背微微绷紧。
“没有,昨夜我给你敷上帕子时,你已经睡着了。”
那就好。
沈定宁微挑的眉放松了下来,心想自己对小魔头升起那么丁点儿意思,明里暗里逗他玩,已是有些过分。
怎么也不至于那么没分寸。
他注意力从这些事上转了开来,感知了下对方身上的境界,开口道:“这些天你受我连累,都没怎么修炼,眼看离金丹后期就差半步,不如饮一口血,沉心修炼,一举突破金丹后期?”
修炼最能抛却那些莫名的躁动。
君尧应了声好。
两人每隔十日便会取几滴灵族之血,对此事已经习以为常。
不过,在划下小小一道血痕前,君尧还是停顿了会儿,刀没有落下去。
沈定宁不禁问:“怎么了?”
君尧本想掩下内心的躁动,但感受到对方在看着他,还是把话说了出来:“见你身体初愈,于心不忍。”
他嗓音淡然如常。
沈定宁觉得他这话好笑。
这魔尊明明连十二三岁便越级杀邪修灭对方半个宗门的事都做过,怎么总在取他灵族之血一事上,于心不忍。
他心里觉得好笑,脸上便浮现了一丝戏谑的笑意:“只取一点指尖血,能有什么不忍?你不行我来。”
让这病秧子自己来。
只怕更没有分寸。
君尧心中躁动无处宣泄,沉默着,在对方的注视下,轻轻在他指尖划了一条线,看着深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心不在焉。
君尧往日里,只要划完那道痕,便会自觉地抬起沈定宁的手指,舔他指尖那几滴血珠,全程不过须臾间。
可这一回,沈定宁却等到指尖血都快泛起凉意了,也没等到他低头饮血。
沈定宁微抬起眸,漫不经心的,对上君尧那张脸。
“走什么神呢?”
他低哑的嗓音飘落在君尧耳畔。
君尧逐渐回过神,正要抬起他手指,舔掉那血珠,对方却先他一步,懒懒散散把冰凉的指尖压在了他的唇上。
嘴唇顿时沾了腥甜的血。
君尧呼吸一紧,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剧烈收缩,脸庞染上了气恼,将眼前人名字里的每个音都咬得极为清晰。
“沈定宁,你做什么?”他急促的气息落在了那白皙的指尖上。
“我做什么?”沈定宁挑眉,心想小魔头这话问得奇怪,“不就是喂你指尖血,你平日里不都是这么饮血的么。”
他低头,看见魔尊耳垂泛起了极淡的红,黑眸一动不动,牙似乎紧咬着,不肯像平时那般探出舌尖卷走血珠。
倘若对方迅速舔掉血,沈定宁心思自然歪不到哪里去。
可如今,对方偏偏是这副表情。
越看,越不对劲。
就像是少年迟迟未觉醒的某种认知,终于在此刻翻涌上来,惹乱了心跳。
不会是终于……知道这种喂血方式,有多暧昧了。
面对这样有趣的事,沈定宁不太有底线。
他有心想知道,魔尊究竟为何耳朵红。
冰凉的指尖故意压得更深。
迫使少年松开牙,渗血的指腹压到了对方唇舌。
君尧终于意识到这样的饮血方式有多么奇怪,迅速抓下了他作乱的手指:“沈定宁,你别太越界——”
沈定宁现在开始知道了。
魔尊对感情一事,并非一窍不通。
“小魔头,你当初说要饮我指尖血时,可没觉得哪里越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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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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