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句话。
近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
山涧灵气凝滞，在沈定宁被闻乘风送到的那刻，忽而欲盖弥彰地运转了起来。
显然是某人察觉到他们到来，立即吸纳灵气，装作自己沉浸在修炼里。
沈定宁感到十分好笑。
好笑之余，又觉得少年脾性可爱。
闻乘风倒是对灵气没有半点感知能力，不知这种变化。
“我回玄鸣宗去了，你们两人好好聊，别再闹别扭了。”
青年说着，突然意识到，他对眼前的妖孽美人这样叮嘱，太奇怪了。
他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最终摸摸鼻子忍住了。
人踏剑飞远后，沈定宁走至山涧，在潺潺溪流旁的山涧石上，望见了熟悉的身影。
清澈的溪流锲而不舍地冲刷着山涧石，翻起白茫茫的水花。
少年岿然不动，端坐石上，无形的灵气从四面八方奔他而来。
他双眸紧闭，下颌轮廓分明，黑袍衣摆垂坠，被波涛翻涌的水花打湿，仿佛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小魔头，别装了。”
妖孽大美人在他身旁的山涧石上，撩开衣摆坐下，语气闲散。
“你在我来时才开始修炼的，当我不知道么。”
闻言，君尧睁开漆黑双眸，刹那间显露出魔尊的张扬邪气。
他稍稍侧开头，没有和沈定宁对视，但沈定宁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懊丧，不知是后悔让步，给他飞来那两道传音符，还是后悔欲盖弥彰装修炼，被他直接揭穿了。
沈定宁想到这里，心里想着有意思，愈发觉得他那朗目疏眉好看，唇边勾了起来：“你给我的传音符，我都听了。”
像他这样的人啊。
一旦成功得寸进尺，心中就放不下撩逗对方的念头了。
“你说你不曾说过不喜欢我，这意思难道是喜欢我？”
又是这般狎昵的话语。
君尧浑身僵住，恨不得此刻把双耳都盖住。
可沈定宁如今的态度，一看就是打算常常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他早晚都得习惯。
沈定宁抬起眼皮，只见少年额角轻抽，极其艰难地冷静下来，无情回他一句：“你别偷换概念。”
“不讨厌并不代表就是喜欢。”
沈定宁轻轻啧了声。
是谁坐不住了，用传音符对他低头的。
这会儿又不讨厌并不代表就是喜欢了。
他双眸一动不动，企图从对方脸上找出口是心非的痕迹。
但此人看也不肯看他，好似就真的对他没有半点兴趣似的。
怎么这样。
沈定宁懒洋洋眯起了眸，不禁陷入沉思，他自认为他也不差吧，要长相有长相，要能力有能力，脾气挺好愿意哄人，倘若君尧直说不喜欢他散漫不羁的态度，他也愿意稍微改改。
可现在算怎么一回事。
有好感就有好感，不喜欢就不喜欢。
这点感情，就那么难琢磨透么。
想来想去，沈定宁直觉仍是告诉他，小魔头多少是对他有点意思的。
君尧发现沈定宁一时没说话，以为他不高兴了。
然而目光刚偏回去，他就看见沈定宁随性洒脱里带着点儿不解地问：“那你怎么冷落我，又主动找我求和？”
他嗓音仍是泛着一丝沙哑。
君尧强忍胸口浮起的古怪心情，故作冷淡道：“因为听见你对闻乘风胡言乱语，我听不下去。”
沈定宁稀奇地发现，自己竟因猜中了君尧会做这样的事，升起了些许愉悦。
他浓长的眼睫轻轻扇了下，鼻梁盛起日光，唇边笑意久久压不下去：“你果然在偷偷用神识听我们说话。”
他这一笑，就有了几分得意洋洋的味道。
仿佛早已料到君尧忍不住铺开神识，窥听那些令他难忍的对话。
君尧那道目光顿时流露出被揭穿后的无地自容。
“有人来魔渊，我总该知道是谁，”他有心想要为自己开脱，“倘若不是我玄鸣宗的人，而是那群冲着你来的邪修，以你一人，难道能对付他们？”
话倒是说得大义凛然。
可魔渊禁制，哪是那群邪修随便能破的，少说也要元婴期。
沈定宁悠然地哦了声。
露出一副“我懂”的神色。
想也知道，这病秧子肯定是想说，担心我就担心我，何必拐弯抹角。
君尧在脑海里想象出他此刻的心里话，又被他气着了，懒得跟他辩解。
过了会儿，沈定宁眨了眨乌黑的眼眸，问：“那你前几日还烦我那样逗你，现在呢，又不在乎这种事了？”
说起这件事，君尧轻轻皱眉又展开，张扬的眼神里透出几分笃定。
“你不过是闲居无聊，一时兴起，等兴致过去了，自然就不会再这样。”
他话说得肯定，令沈定宁挑起了眉。
原来是觉得他一时兴起。
沈定宁承认自己是有点一时兴起。
但不代表他这份兴致里，会缺了真心。
沈定宁想起君尧说他嘴里没几句实话，悠悠道：“小魔头，是不是我谎话说多了，偶尔说几句实话，你也不肯信了。”
他说出这话之时，似是颇为克制地，压低了声音。
仿佛不想被君尧听得太清楚。
然而他越是这样，那话语便越像钩子，钩在君尧心口。
君尧忽而感到极为燥热，唇动了动。
“我没说不信。”
-
不曾说过不喜欢。
没说不信。
沈定宁听到他这话，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顷刻间笑出了声，那笑容带着几分妖气，令周围山涧美景都失了色。
君尧微恼：“你笑什么。”
沈定宁懒洋洋地坐在山涧石上，一脸若有所思：“大概是笑我还能有点机会？”
毕竟君尧也没把话说死。
这妖孽若是出了魔渊，只怕拈的花惹的草少不了。
君尧心里这样想，全然不知自己情绪里已经添了几分赌气。
他不愿再搭理沈定宁，闭上双眸便要修炼，周身灵气刹那间运转了起来。
沈定宁感知到他体内的灵气变得更充盈了，趁他还未沉浸在修炼里，正经地问了句：“你这是要突破金丹后期了？”
“嗯。”
君尧应了声。
过后又说：“你如果不想待在这里，那就回去。”
他话一出口，沈定宁当即表示要留下。
沈定宁语气坦然：“我留在这里，自是为你好，看你每每突破，都会陷入走火入魔之兆，我不放心。”
镇魔石虽然能镇压住君尧的心魔，让他得以在父亲不幸陨落后正常修炼，但随着时间推移，这阴邪法宝带来的反噬已经不容忽视。
每到突破之际，君尧被封存的记忆便会揭开一角。
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全看他能不能承受得住。
沈定宁很清楚君尧看着嘴硬心冷，实际上却是重情重义之人。
亲眼目睹父亲战死，而无能为力的过往，注定是他修炼途中的一道坎。
他现在还没想起这些。
他要不了多久便会想起来。
而沈定宁确实不想君尧孤身一人，面对这痛苦的记忆。
君尧听着沈定宁用正经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心下波涛翻涌。
他沉默了会儿，眸色不动，喉结轻轻一滚，把话问了出来。
“沈定宁，你这么做，都是因为你那‘一时兴起’吗。”
“自然不是，”沈定宁眉梢微挑，侧头望向少年，“你对我好，我岂会不知？即便没有这‘一时兴起’，我也会留在这里，守着你突破金丹后期。”
他似乎是在轻笑，转瞬间话锋一转。
“当然你现在要是问我这么做，是不是藏有私心，那肯定也是有的，说不定哪天我就打动了你这铁石心肠，你说是吧。”
君尧听完又是一阵沉默，不想看沈定宁脸上的笑意，耳边却无法忽视对方动听的轻笑声。
他深深呼了口气，疯狂阻止自己想下去，闭上双眼，默念静心诀，强行让大脑抛弃一切杂念，沉入了修炼之中。
-
灵气从魔渊各地纷纷涌来。
被魔尊尽数吸纳。
沈定宁百无聊赖盘膝坐山涧石上，手指挑起断枝，搅乱溪水游鱼前进的路。
随着魔尊体内的灵气开始膨胀，沈定宁扬手丢掉了树枝，抬起眼，知道他这是要真正迈入金丹后期了。
君尧皱眉抿唇，双目紧紧闭合。
周身运转强盛的火灵气，感觉到有一股炽热的火焰在冲撞。
他的灵气就如他自身脾性，看似沉稳冷然，与旁人不相容和，藏在其中的，却是灼热的熔岩，一旦爆发，刹那间便会引起大地的震颤。
沈定宁等着等着，耳边突然由远至近的，响起模糊的声音。
莫非又是君尧的记忆……
沈定宁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双眸就产生了一阵强烈的晕眩，看到了真实至极的画面——
玄鸣宗山外。
年幼的君尧正以最快的遁速跟踪魔尊和左右护法。
闻乘风的传音符出现在他面前，传出歇斯底里的大喊。
“君尧你千万别冲动！你只是个筑基期，要是尊上真是去找那人报仇，你见情势不对，一定要赶紧回来！！”
“那是我亲爹！你爹也跟着过去了，你难道就不怕他有个万一？！”
“我怕啊！可我们两个筑基期，除了好好等他们回来，还能做什么？！”
年幼的君尧双眸一热，撕了传音符，露出隐忍阴狠的眼神，紧追上前。
却不幸目睹了魔尊陨落的那一幕。
“哈哈哈哈，你忍辱修炼十年，自以为突破元婴后期就能杀了我，是不是从未想过会落得这个结局！”
“将死之人，可有遗言？”
“君青留，你在看什么。”
透过少年的双眸，沈定宁感受到剧烈的痛苦，对上了君青留那死不瞑目的遗容。
不好，是他这部分记忆解开了封印——！
沈定宁猛然睁开眼，浑身汗涔涔的，从灵族人共感闯入的梦魇里，抽离出来！
他正要去看君尧的情况。
然而就在他抬头的那个刹那，面前的少年睁开漆黑双眸，眼底浮现挣扎，牙关几乎要咬出血，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宛如野兽那般发狂了！
“君尧！”
沈定宁眼前一黑，肩膀突然痛到极点，整个人被推倒在山涧石上！
君尧显然失去了理智。
他阴狠地俯视着沈定宁，双手紧扣着那瘦薄脆弱的肩膀，把沈定宁抵在平坦的石块上，屈起膝盖，死死定住了他的腿。
滔天恨意淹没他心口！
沈定宁强忍疼痛感，沙哑地抽了口气，喉咙咽下唾液，看着君尧那双眼，知道对方是发狂把他当梦魇里的杀父仇人了！
“嘶，你给我醒醒——！”
他疼痛虚弱的吸气声，令推在他身上的少年魔尊闪过须臾僵硬。
可这种清醒不过半秒，君尧扣住他上臂的手就使出了更狠的力，几乎像是要把他的手臂骨头拧断！
君尧脸庞倾得极低，混乱地喘着气，那充满恨意的眼神就落在沈定宁脸上，紧紧逼近那双桃花眸。
他脑海中仅存的一丝理智，逼迫他停在这里，不能再伤害身下的人。
狰狞的目光里隐含克制。
“……沈定宁。”
沈定宁耳边响起他艰难叫出的声音。
双眸对上少年发颤的唇。
要是这时候能把灵族之血喂给君尧，自然就能阻止他继续发狂下去……
但偏偏抓的是他的手臂。
沈定宁疼得双眸都闭了闭。
睁开眼，看见君尧眼眶已然发红，可就是松不开抓他手臂的那双手，膝盖压得他双腿犯了疼，后背被山涧石粗粝的质地磨得快没了知觉。
怎样能给他血。
怎样能……
沈定宁盯着君尧薄薄的唇。
行。
发狂就不认人了。
那就只能这样了。
沈定宁别无他法，骤然间心一横，扬起修长脖颈，额头抵住君尧挺直的鼻梁，唇微微侧着，用力咬了下他唇角！
一阵刺痛像针一样，瞬间刺激了他的大脑。
君尧下意识一顿，猛然制住沈定宁，发疯般咬回了那殷红的唇！
唇齿相贴。
疼痛感蔓延。
一丝血从唇边渗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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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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