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王殿下被触了逆鳞,心里有气,没再看跪着的人一眼,只留下一句话:“本王对顾相不感兴趣,也不想和顾相关系更进一步,劝顾相还是死了这条心为好。”
谢异书表明了立场,顾子言倒也还算识趣,之后十来天,都没再在谢异书面前出现。
谢异书依然该干嘛干嘛,他的生活圈子和顾子言的天南海北,平日里是半点交集也无。
转眼步入中伏天,礼部的人今年又多了一件事情要办。
逸王殿下既然已经回京,那这生辰宴,自然是马虎不得,按照皇上的意思,逸王殿下的生辰,得在宫中办,还得好好办,受邀参与的人员让逸王殿下自己拟定,
本来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礼部尚书郭平接了皇命刚离开皇宫时,丞相大人却追了上来。
丞相大人这些时日病体康愈,已经开始回朝,圣上不仅在大殿上为顾相安置了椅座,甚至还赏了宫女太监在顾相上朝时随身服侍。
虽说顾相回绝了殿下的好意,但整个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确实为帝王的偏宠捏了把汗。
总觉得,这是……亡国之“相”。
顾子言找上郭平,云淡风轻地代皇上传了道口谕,说得很清楚,逸王殿下的生辰宴上,不得出现朝廷官员。
郭平没敢多问,只能应下,至于这口谕究竟是不是陛下借丞相之口传的,便很难说了。
但他怎么敢质疑?除非他的脑子在脖子上住腻歪了。
回府后,郭平便遣人将前些时日收的礼挨家挨户悉数奉还了,殿下的生辰宴,有不少官员惦记着,但郭平可没这条命擅自做这个主,丞相大人说的话,先不提是真是假,总之忤逆了不会有好果子吃。
郭平本以为事情这样便已解决,哪知道,最难应付的不是各大官员,而是逸王殿下的心思。
他将空白名册送到了逸王府上,逸王殿下拟名录似乎也拟得还算通畅,第二日便拟好了,叫他去取。
谢异书邀请的大部分都是各大世家的尚未继承爵位和尚未考取功名的纨绔子弟,给郭平省了不少心思,他本来还担心,若是殿下邀请了一长串朝廷命官,那该如何是好。
郭平接过名录便要告辞,谢异书午觉刚醒不久,还在泡冰水回神,突地叫住了他:“慢着,皇兄有同你说,生辰宴在哪里办吗?”
郭平回得很快:“陛下说了,在宁和殿。”
谢异书啜了口凉茶:“换掉,在本王府上办。”
郭平顿住:“是,臣回去便将王爷的想法告知陛下。”
谢异书道:“我不是在同他商量,而是通知他。你回去只用告诉皇兄,这宴会要么在逸王府办,要么便不办。”
郭平觉得自己若是真原话上传,恐怕这脑袋真得搬家入坟了。
他应了声,正要退下好好琢磨一下言辞,谢异书又叫住了他。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郭平基本没怎么和逸王殿下接触过,如今见这殿下的行事作风,也琢磨不透。
只希望谢异书能快放自己离开。
“没有吩咐,只是本王突然在想,郭大人之前为何没将皇兄的意思告诉本王?难道是觉得本王很好糊弄?”谢异书搁下茶盏,起身,重新从郭平手中抽回那封名录,道:“本王也没有怪大人的意思,只是想知道,皇兄是否还提了其他什么意见?大人最好是一并告知了,免得到时候本王与皇兄意见相左,皇兄责怪大人办事不力。”
谢异书可不会给他面子,他连谢之重的面子都不会给。
郭平呐呐的,他想了想,丞相代传的口谕告诉殿下也无妨。
反正殿下的名册已经拟好,和圣上的旨意并不冲突。
于是,郭平道:“陛下还让丞相大人给臣送了一道口谕,吩咐殿下此次的生辰宴上,不得邀请任一官员。但臣见殿下也没有邀请官员们的意思,便没开口。自作主张,还请殿下恕罪。”
谢异书握着名录,在手心敲了敲:“丞相大人代传口谕,是这样的吗?”
郭平躬身应是。
“行吧,本王也不为难你。”谢异书骤然转身,重新回到了案边,提起狼毫又在那封名册上添了些字,添好后重新卷好递给了郭平:“你就拿这个回去交差吧,皇兄若是有任何觉得不妥的地方,你直接让他来找我。”
郭平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对逸王殿下的好感蹭蹭涨。
什么是好人,这种不让他背锅的人,就是好人。
他接过那卷封好的册子,去了皇宫。
赶到御书房时,果不其然,顾相也在。
两人正在弈棋,见郭平出现,便知道是和谢异书的生辰宴有关,都不约而同地停了动作,看向郭平。
郭平一一参见,将手中的名册奉了上去:“殿下将名册拟好交予臣,让臣直接交给陛下过目,不得擅自开启。”
他将那名册递给谢之重,谢之重身边的太监正要去接,案后的天子突然笑了:“顾相替朕过目吧。”
手中的黑子落回棋盒,顾子言接过那卷名册:“是,陛下。”
拆开,册上的字迹不算端正。
谢异书的字迹多年来并无半点进步,也无半点变化。
像是四年的光阴打了水漂,刹那即逝。
顾子言唇角不明显地弯了弯,被那鬼画符逗笑了一瞬,指尖蹭上一些墨渍,他漫不经心地拂过那行列,开始逐字逐句念与谢之重,谢异书邀请的人并不多,都是些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谢之重像是早有预料,没什么反应。
直到——
“特邀文武百官列席……”顾子言眸光后移,看见了这句话后面的一行小字,突地面色僵滞。
帝王的面色如水,看不出喜怒:“顾相怎么不念了?逸王可是还有别的要求?”
郭平立在不远处,腿有点发软。
他万万没想到逸王殿下会如此忤逆陛下的意思,但陛下看起来并未动怒,那道口谕,多半是假。
所以殿下忤逆的是丞相,不知为什么,郭平觉得更可怕了。
顾子言放下那卷册,撑着桌案起身:“殿下没有别的要求了,只是臣有些累了,今日恐怕不能再陪陛下弈棋,想先行告退,望陛下恩准。”
谢之重盯着他,又盯着那卷名册,话语有些笃定:“逸王可是说了什么冒犯顾相的话?”
顾子言神色还算如常,只是苍白得有点过分:“并未,臣……”
他话音还没落,谢之重便命人拾起了那名册:“朕方才有些地方没听清楚,小祥子,再将逸王最后说的话念一遍。”
太监嗓音尖细:“……臣弟喜欢热闹,特邀文武百官列席,除了,丞相大人。”
满堂死寂。
小祥子已经很委婉了,毕竟那册子上写的可不是“丞相大人”,而是“顾子言”。
顾子言被当众拆穿,他也不尴尬,弯唇一笑:“逸王体谅臣身体抱恙,特不相邀,臣万分感谢殿下关心。”
谢之重挑眉,看向顾子言:“原来如此。”
他收拢了那名册,拂案起身:“既然是这样,那郭爱卿就按照逸王的意思去办吧,顾相身体不适,朕便不强留了,也要好好回去休息才是。”
“是。”
顾子言和郭平一前一后出了御书房,离宫路上,两人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得体距离。
三伏天的天气烤人得慌,郭平恨不得大踏步离开,但他又不敢越过顾相。
郭尚书已年过不惑,但和顾相比起来,似乎还是要硬朗多了。
没走多久,两人登上玉水桥,距离午门已不算远,顾子言突地停了下来:“郭大人,本相有个不情之请。”
郭平心头一跳,开始扑簌簌冒汗。
这是要兴师问罪了?不关他的事啊!
顾子言今日未着官服,端是一副白衣弱质,郭平跟着他停步:“顾相有何吩咐?”
他没忍住,抬头盯着面前的白衣卿相,暗自有些心惊。
对方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
顾子言唇角勉强地勾了一下:“郭大人可否扶本相一段路?”
郭平:???
午门外,丞相府的轿子就在那守着,阿笋坐在轿帘外,正捏着一支笔写写画画,自从那日在丞相府和阿竹见了一面,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往昔的熟络,最近都这样频繁通信。
恨不得把这四年的所见所闻一股脑说完。
他正写着,余光突然瞥见什么,阿笋一抬头,便看见了自家大人。
大人今日是进宫同陛下弈棋的,按照常理来说,不到日落不可能出宫,但现在……
阿笋注意到搀着自家丞相的郭尚书,心头一跳,连忙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他站在一侧,见顾子言和郭平道谢:“方才多谢郭尚书,本相平日里就容易这样,让尚书见笑了。尚书府正好顺路,本相用轿子送尚书一程吧。”
郭平倒是知道顾子言身体不好,今日这种情况,其实应该还算是轻的。
但他可不敢和顾子言坐一辆轿子,不单单是害怕顾相的威严,更是因为,若是丞相府的轿子今日将他送回府,那过不了一天,这阵风就会传遍朝堂四野。
他郭平就会被安上顾相阵营的帽子。
郭平还是习惯中立,这种结党营私的事情,他可半点不敢沾。
于是朝后退了半步:“多谢顾相抬爱,不过下官回府路上还有些别的事情需要处理,就不麻烦顾相了。”
顾子言抽出手,脱离了他的搀扶,看起来没什么反常,似乎确实缓过来了。
“既然尚书还有要紧事,那本相便不勉强了。”顾子言看向阿笋,道:“阿笋,回府。”
阿笋应声,回身上轿,顾子言没让他搀自己,神色自若地迈进了轿厢。
轿帘拂落,掩去了顾相的身影。
郭平目送马车远去,这才抬步离开,蓦然垂眸,瞥到了地面的一点暗红。
那暗红被车辙的印记带起的尘土掩盖,不怎么明显,郭平没多想,仍然在思索逸王殿下生辰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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