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倾辞自认他就是天生坏种。
毕竟他身上流着他父亲一半的血。
他的父亲表面上是正道魁首,背地里却为了家族荣耀不择手段,以人魂炼制傀儡与兵器,方坐稳这修真界宗门首座之位。
并囚禁、强迫了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原本是清幽谷中的神祇,因神界大门关闭之时放心不下人族,选择留在人界,自此成为神族遗民,神界大门关闭后,失去自神界而来的灵气滋养,她的身体变得虚弱不堪,这才让他父亲有机可乘。
自七岁那年见到母亲后,尹倾辞回去便高烧不退,将此事当成了一场梦。直到他十七岁那年亲眼见到父亲以人魂炼制傀儡,并要献祭他的母亲。
他方知父亲的真面目。
后来他杀师弑父,投奔魔神,掀起兵厄之灾,比其父更甚。
有其父必有其子。尹倾辞这么认为。
尹倾辞闭上眼,将过往赶出脑海。
“你以为你能拯救所有人,还可将我引回正道?”再次睁开眼,他望着寒时序,轻蔑地笑了:“真是天真。”
风吹动尹倾辞的符绡,符绡一角拂过他朱红的、勾起的唇,在这诡谲的秘境当中,宛如鬼魅一样。
寒时序却觉得眼前之人说方才那话时轻飘飘的,神情倔强,但难掩破碎之感,像一株蒲草,风一吹,似乎要随风消逝了。
他想抓住他。
于是攥着尹倾辞手腕的那只手,力道更紧了些。
尹倾辞不由得皱紧眉头。
然后一掌拍向寒时序的胸口。
如今他虽恢复了几成战力,但到底不是寒时序的对手。寒时序抓住他的另一只手腕,将他往前一拉,他便一个趔趄向前倒去,在即将撞进寒时序怀中的那一刻堪堪站稳。
寒时序身上冷冽的冰雪气息,让他想起方才在幻境中弑杀师尊的那一刻。师尊滚烫的血溅在雪地上,于是纯净的雪融化成雪水,和血液混合在一处渗进泥里,鲜红、肮脏。
嗜血的魔头,因此兴奋起来。
透过符绡,他凝视着寒时序的眼睛。
魔界的魔兽从不吝惜以身上一切锋利之处作为武器,由人堕魔的尹倾辞也如此。
尹倾辞膝盖一弯踢向寒时序,但轻而易举地被制住,他厌恶这种被掌控的感觉,于是像大婚那晚一样,埋头自寒时序的肩上咬了一口。
寒时序只是微微一蹙眉。
这是一场困兽之斗。
尹倾辞咬累了。他看见寒时序肩头的衣袍之上,渗出了血。
尹倾辞盯着那血自寒时序肩头的衣料上晕开,歪了歪头。他咬不动了,于是低下头,露出牙尖,隔着那件水凝滚云纹袍,自寒时序的伤口之上碾磨。
血液的腥甜刺激着尹倾辞的嗅觉与味觉,他想起自己是寒时序的证道工具,是他的血包,心里忿忿不平,恨不得吸干眼前这人的血。
鬼使神差的,他竟因此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那道伤口。
他感觉到寒时序的身体明显一僵。
寒时序周身巨震,瞳孔紧缩,低着头,惊讶地看着埋在他肩头的尹倾辞。
他突然想起自己年幼时自修真下界见过的一只小流浪猫,它在收养它的人的肌肤上磨牙,见自己不知轻重将那人咬疼了,瑟缩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瞧了瞧,而后,伸出生有倒刺的舌头,轻轻一舔。
寒时序骤然心如擂鼓,耳尖发烫,将尹倾辞的双腕松开,并后退半步。
尹倾辞状似无所谓似的,伸出嫣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
“仙尊怎么这么大反应?”尹倾辞看过来,满脸无辜:“被恶人咬了一口,觉得肮脏?快去清洗一下伤口,不然万一感染、溃烂了,那该怎么办?”
他终于脱身,转身得意洋洋地与寒时序拉开距离,同时提防着寒时序突然祭出那条恼人的绯炼。
他并不知寒时序愣在了原地。
心跳声剧烈地撞击着寒时序的胸口,强大如他,却第一次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心湖激荡,并似有巨响撞击着他的耳膜,令他久久不能平静。
他低下头,看着地面,霜白的长发滑落,遮住了他发红的耳朵。
尹倾辞见他没跟上来,这才将警惕心放下,道:“当前最重要的是离开秘境,劝你别多管闲事。比如我的路要如何走,与你无关,至于这些被幻境困住的人……”
尹倾辞双指夹起一张符纸,默念口诀,于是符纸缓缓漂浮而起,悬浮空中。那符纸上的符文散发光芒,光芒笼罩在目之所及的环境中。
那些深深扎进沼泽地又蜿蜒而出的触手,在光芒的笼罩下愈发可怖。与此同时,触手上悬挂着的茧,现出当中包裹着的人形。
尹倾辞在这些茧中穿梭,每走到一个茧旁,他周遭的环境便变得色彩纷呈,犹如打翻了的彩墨。
那些彩墨描绘着的,尽皆是栩栩如生的梦境。
尹倾辞道:“你若瞧见了他们的梦境,还愿意救他们吗?”
他站在第一个人茧之前,道:“你瞧,这位在面临幻境的考验时,于生灵涂炭和名利双收的考验中选择了后者,踩在万千枯骨之上夜夜笙歌,妻妾成群。”
而后走到第二个茧前,道:“这位,在幻境中如愿以偿地让神界大门为他而开,其方法是将同门师兄弟的金丹作为主要的原材料,炼成了一味可突破境界的灵丹。”
“这位为了复仇,水淹整座城池,致使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他们为了一己之私,不惜将灵魂献给魔物为食,就此于梦境中沉沦。”尹倾辞道:“他们不需要你救,所以你只需要尊重他人命运就好。只要将此地付之一炬,我们就有机会通关秘境第二层,反正这些修士的灵魂也已被蚕食得残缺不全,无力回天。”
寒时序皱紧眉头。
尹倾辞散花似的扔出数张火符,落在那些人茧上,将人茧点燃,火势瞬间蔓延开来。茧中的修士发出哀嚎声,但很快就没了声响。
空气中散发出刺鼻的尸臭味。
尹倾辞很谨慎,他扔出去的火符只点燃了人茧,并没有烧到魔物的触手。
从醉梦楼中的经历来看,魔物会在子时苏醒。尹倾辞打算在魔物苏醒之前,将这些给魔物供给养分的所有茧都烧毁,这样再与魔物作战时,胜算就会很大。
当然,他还有另一个目的。
让寒时序对他失望,治治寒时序的圣父毛病。
方才被他烧成灰烬的都是些无力回天的人,接下来,他打算再烧点魂魄齐全,还能还阳的。
倘若寒时序想要阻止他,他就使用那些可以让他瞬息间移动几丈的符纸,逃到下一个地方点火。
在被关在望月阁中的五年间,他可是写了足足一沓。边写边复盘当初被寒时序的绯炼绑入花轿时的场景。
自进入秘境后他都没舍得用,今日必要一雪前耻。
这样想着,他便去往另一处结着茧的所在,然而当他站在一个茧的前方时,他忽然愣住了。
跟在他身后的寒时序也停住脚步。
只见那只茧的前方所浮现的幻影当中,一闪而过尹倾辞少年时的模样。
此时的尹倾辞大概有十五六左右的样子,他抱着剑,靠着廊柱睡着了,幻影一闪而过,似乎只是因为梦境的主人恰将这段记忆带入了幻境的梦境当中。
见过他少年模样的这个人,是谁?
好奇心促使尹倾辞靠近那个茧,透过白色茧丝,他看见那名修士身穿紫袍,那衣袍上绣着的是宗门尹氏的家徽:云破月来。
尹倾辞突然想起在他十六岁那年,父亲曾派遣几十名宗门弟子前去探索一处秘境,但那些修士自进入秘境后的数年,一直杳无音信。
也就是在那时,小他三岁的二弟失踪了。
十七岁那年与父亲反目成仇时,他曾逼问过二弟的下落,父亲却冷笑一声骂那孩子废物,连秘境都出不来。
他这才知道他的二弟之所以少年老成,是因为那孩子从小便被培养成尹家的工具,肩负为尹家开拓秘境洞天寻宝之责。
父亲至死也没说他进入了哪一处秘境。
时隔数年,尹倾辞终于寻到了线索。
他沉着脸,自那些茧中找寻他的弟弟。
已过多年,那孩子定早已被魔物吸收魂魄而死。他做好了面对他的尸体的准备。
印象里,他的弟弟性子沉闷,郁郁寡欢,每当他们的妹妹在尹倾辞怀中撒娇时,他只会远远的看着。等妹妹走了,他才敢怯怯地往尹倾辞的怀里拱。
是个小心翼翼活着的可怜孩子。
想到这里,尹倾辞的鼻子一酸。
到底他也流着母亲的血。
开始时,尹倾辞尚能心平气和地找寻,后来自茧中看见的身穿紫袍的尹氏弟子越来越多,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寒时序什么都没问,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尹倾辞不知找寻了多久,直到他在一个茧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孩子。
他依旧是当初离开时的十四岁少年的模样,安安静静地闭着眼,像睡着了。
令尹倾辞欣慰的是,他的魂魄是完整的。许是因为体内有神族的血液,他沉睡了数年,居然还活着。
可奇怪的是,尹倾辞没有看见他的周遭有任何有关梦境的影像。尹倾辞所祭出的可以使梦境展现在眼前的符纸,不该对那孩子毫无作用。
他决定像进入寒时序梦境中那样,进入这孩子的梦境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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