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以来埋在心里的种种困惑,对临渊尚存的幻想,都在那四十九日的折磨中消失殆尽。
尹倾辞现在只想杀了临渊。
他迈入鬼泣殿内,踏着由火山石砌成的地面,踩过满地被鲜血浸透的画纸,在画师们震惊的注目中走向临渊。
临渊站起身,屏住呼吸,不敢置信。
是梦吗?
他找寻了尹倾辞数日都毫无线索,而今对方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只是哪里不一样了。
尹倾辞似乎变了很多。
临渊从未如此失态过,他迫切地跃下高台,一把将尹倾辞抱在怀中,却感觉心口一痛。
尹倾辞用一根兽骨穿透了他的心脏。
临渊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根将他的心脏穿透的兽骨,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将尹倾辞揽得更紧了些,道:“尹兄说要请我喝酒,怎得数日都不肯露面?叫我好生担忧。”
自殿外赶来的魔兵见此情形,欲冲上前,却被临渊的眼神震摄,只能听命后退。烛九阴则直接看傻了。
尹倾辞奋力将那根兽骨扎得更深。
区区一根兽骨,自然不能对魔神造成致命伤害。临渊只当被猫儿抓了一下,耐心地等待怀中人安静下来。
尹倾辞忽然吐出一口血,溅在临渊的黑袍之上,晕出一片暗红。
临渊将那兽骨震碎,去查看尹倾辞的状况,见尹倾辞双眼泪堂下那两颗红痣火焰一般鲜红欲滴,眼神涣散,脸颊也泛起红晕。尹倾辞浑身脱力似的软倒在临渊怀里,觉得周身灵力难以调动,像坠入火山岩浆当中一般在被炙烤着,痛苦不堪。
“怎么回事?”临渊抹去他唇角鲜血,皱眉道。
烛九阴扒着大殿门,探出一个脑袋,道:“启禀魔神大人,这代表炉鼎发情了。”
“发情?”临渊看向烛九阴,眼中满是疑惑。
烛九阴怯怯地道:“魔神大人,只有极品炉鼎才拥有发情期,使用他,能提升您的修为,使您突破更高境界……所以魔神大人,您只要……”
“狗东西!”临渊怒道:“若他不能恢复如常,你的命也别想要了。”
烛九阴的眼睛转来转去,道:“这个……这个……只要双修,他就能好……”
他话还没说完,对上临渊的眼神,被吓得双腿打颤,浑身发抖,道:“魔神饶命!属下这就去翻阅古籍!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还不快去!”
“是是是……”烛九阴忙不迭地遁走了。
临渊将尹倾辞抱入后殿,将他放在床榻之上,为他拭去额上汗水。尹倾辞拼命保持清明。警惕地看着临渊。临渊一遍遍地安抚,道:“你我既已结义,我又怎能做出禽兽不如之事?”
尹倾辞试图坐起身来,却全身发软,道:“你掀起兵厄之灾,残害苍生,该死。”
临渊按上他的肩头,笑起来,道:“是,我该死。可你也要有力气杀了我不是?”
尹倾辞狠狠地瞪向他。
尹倾辞的眼神震慑对临渊来说毫无攻击性。临渊抚上尹倾辞的脸,只觉触感柔滑,拇指蹭过他眼下的朱砂痣,想起魔界的熔岩,他故意按了按尹倾辞那朱红的、柔软的唇瓣,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昔日热烈的少年郎如今虚弱地躺在他面前,清瘦的身子裹在鲜红的绛纱袍里,散发出炉鼎身上特有的幽香,让他想起初见少年时,那满园盛开的灼灼桃花。
除了被强加的仇恨人类的观念,临渊心里从未有过在意之物,也从未对任何魔或人感兴趣,尹倾辞是第一个被他惦念的人。
他想得到尹倾辞,易如反掌。
“我骗了你。”临渊突然没来由地道:“结义那天,我说我比你小一岁,实际上,我已在这世上独活千年。”
“尹兄。”他埋入尹倾辞脖颈间,吸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属于炉鼎的气息,道:“你可要原谅我。”
尹倾辞感受到临渊的威胁,拼命挣扎起来。
临渊便轻轻地叹息。
桃花只有开在枝头时方能让人心动,若被折落,很快便会枯萎,到了那时,就失去观赏性了。
“别怕。”临渊压下**,轻声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
……
临渊就只是这样抱了尹倾辞一夜,直到第二日,烛九阴抱着一个漆木盒子求见。
“古籍中记载,只要以这条符绡遮目,就能将炉鼎封印,将发情期推后。只是……”烛九阴挠挠断了一半的魔角,道:“只是这条符绡只能由炉鼎本人取下,若被他人取下,便会失去封印之效,且在这世上,符绡只有一条。”
“拿过来。”
“是是是。”烛九阴将漆木盒子举高至头顶,奉上前。
临渊打开盒子,取出一条半透明的白绡,见白绡之上绘有鲜红的符文,又看向尹倾辞的眼睛。
尹倾辞生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此刻眼神涣散着,似蒙了一层雾气一般。
临渊尤其喜欢尹倾辞这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可惜……
他又叹息起来,将符绡抚平,亲手为尹倾辞戴上,遮住了他的眼睛与双眼泪堂下那两滴朱砂印痣。
便是在这一刻,临渊产生了一个念头。
他想让尹倾辞为了他,亲手将这条符绡摘下,亲手解开封印。
戴上符绡后,尹倾辞周身的热度褪去,身体也逐渐恢复知觉,渐渐地恢复了力气,他坐起身,透过那条半透明的符绡,看向四周环境。
好在尚能辨认出周遭事物,只是朦朦胧胧的无法完全看得清明。
从今往后,他的视野便只能如此了。
他的手中突然一沉,见临渊将一个镶着红宝石的短刀塞进他手心里。
临渊将他的额发拢至他的耳后,道:“这个短刀,可以杀死一些拥有不死之身的魔物。”
尹倾辞便抬起头来看他。
临渊道:“不包括我。”
尹倾辞扭过头去。
“失望了?”临渊捏住尹倾辞尖俏的下巴,迫使他转头正视自己,道:“或许等你了解我足够多,就能掌握我的弱点。”
而后凑到尹倾辞耳边,道:“接下来,与我一统六界,登临至高无上的宝座,如何?”
尹倾辞只是沉默着。
“你不说话,那我便当你愿意。”临渊道:“那么现在,用这把短刀,去做你想做之事吧。”
烛九阴本匍匐在地等候命令,心里尚存几分侥幸,毕竟他可是献宝之人,尤其看魔神十分珍视这个炉鼎。哪知他一抬头,就看见尹倾辞拔出短刀,一步步地朝他走来。
寒芒四射。
烛九阴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尹倾辞拿刀砍向了七寸。
尹倾辞用这把短刀,一下又一下地切碎烛九阴的尸体,先将烛九阴的身体分成了四十九份,而后又几乎将其剁成了肉泥。他站在满地狼藉之中,提着滴血的短刀,面无表情。
临渊说要带他去看看风景。
火山喷薄出的烟尘撕裂苍穹,将乌云染成金缕。
临渊道:“我的祖先是由剑灵修炼而成的神。当年六界中的灵气变得稀薄,神族为防止神界的灵气向下流泄,关闭了神界大门,我的祖先为守护人类选择留在了人界,可从那些修士发现食用神族遗民的血肉能提升修为开始,他们就成为了修士的猎物。修士们食用他们以剑灵之魂修炼而成的身躯,然后将他们的本体无情地抛弃在这火山之地。我今日之所为,不过是复仇之举,我也要让那些修行者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尹倾辞只是低着头,看着裂缝之下的岩浆。
便是在这时,自远处过来一支队伍,与尹倾辞擦肩而过时,尹倾辞发现那是一支傀儡军。
这些傀儡虽然是由木头炼成的,但他们却有人的气息。
“他们是以人魂炼制而成的傀儡,是宗门主动为我献上的贡品。”临渊道:“人性丑恶,人类为了生存,连同类都肯蚕食。人界有何存在意义,不如和我一起,将这偌大的人世,摧毁、重建。”
尹倾辞说:“好。”
*
尹倾辞投奔临渊的消息传遍了修真界。众修士议论纷纷,众说纷纭,有人感叹天才堕落;有人说尹倾辞定是遭到了那临渊的逼迫,毕竟他曾行侠仗义多年,为修真界的百姓谋来不少福祉;有人则说他天生坏种,以往的善良都是装出来的。
尹倾辞的父亲尹江月得知消息后怒火攻心,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向修真界宣布与尹倾辞解除了父子关系。
尹倾辞声誉尽毁,但他不在乎。
自从他答应成为临渊的魔将后,得知了不少魔界机密之事,在魔兵计划摧毁人界的城池前,他总会及时将消息传递给他的师尊,因此为修真界降低了不少伤亡与损失。
与此同时,他也在找寻着能彻底诛灭魔神的方法。
他自烛九阴的魔洞中查阅了不少古籍,发现利用魔界的岩浆,将一把神兵与一把魔兵炼化,能铸造出足以诛神的武器。
魔兵,他有一把,正是临渊赠予他的短刀,而神兵……
他想到了他的本命剑:入红尘。
入红尘是他两年前自一处险象环生的秘境内取得,那座秘境是上古神灵的墓穴,当中有不少宝物,入红尘是珍贵的一把神兵。当时入红尘已封鞘,没有人能拔出这把剑。
尹倾辞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将他拔出鞘,并被他认为主人的修士。
这把剑虽跟了他没多长时间,但自从与他缔结血契后,便与他不离不弃。入红尘很有灵性,能回应他烦恼时的自言自语,还会在夜里为他盖上锦被。尹倾辞正感受到当中的剑灵正在他的灵力温养下逐渐觉醒。
他搜罗了各种各样的红色宝石为入红尘装饰剑鞘,入红尘很喜欢,总是会开心地围着他转圈。
他舍不得将入红尘炼化,但为了杀死临渊阻止这场兵厄之灾,他不得不这么做。
于是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里,他抱着一把剑与一把短刀,在一个火山口旁,按照古籍中的步骤,将两把剑投入其中。
四十九天后,诛神之剑出世了。
尹倾辞将这把剑插进入红尘原本的剑鞘当中,觉得这把剑就像如今面目全非的他一样。
然后,他请来临渊与他一叙,说要践行当初共饮的诺言。
临渊来到尹倾辞的寝居时,见他摆下了一桌酒宴,当即大悦,与之对饮。
酒过三巡,尹倾辞在临渊面前摘下了他的符绡。
千杯不倒的临渊便觉得自己醉在了那双含情的眼眸中。
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捧起尹倾辞的脸,吻他的眼睛,吻他泪堂下由岩浆之火凝成的红痣。
尹倾辞勾起唇角,拔出诛神剑,穿透了他的胸膛。
……
魔神临渊死了,死在了诛神剑之下,死在了尹倾辞的手里。
那天,是尹倾辞的生辰。
尹倾辞跌跌撞撞地回到人界,却想起父亲早已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他无处可去了。
走在修真界的路上,他听到修士们偶尔会谈起他,骂他是个叛徒。
市井中的说书人绘声绘色地编造他与魔神临渊沆瀣一气、同流合污的故事。
于是便想起了他的师尊。
他的师尊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相信他是清白之身的人。
如今临渊已经死了,再不会有新的修士被剑灵所控,兵厄之灾很快就会被控制,直到平息。
师尊会为他正名的,对吧?
尹倾辞悄悄地潜回了灵湖教院,在他师尊研究剑灵的楼阁内,见到了他的师尊,他跪在地上,向师尊禀明,他已完成任务。
张清虚夸赞他是英雄,并承诺一定会为他正名。
然后问他,眼睛怎么了?
尹倾辞鼻子一酸,将符绡摘下来,睁着含泪的双眼,抬头看向张清虚。
他听到张清虚吸了一口气。
窗外风起,伴随雷电,秋雨倾泻而下,打落满地黄花与枫叶。风灌了进来,将满屋纸张吹得凌乱不堪,掉落在地。墙上挂着的数百把剑,也被吹得震颤不止,撞击墙面,响声阵阵。
张清虚挥袖,四面的门窗应声而关。
终于平静下来。
“你被炼成了炉鼎?”张清虚问。
尹倾辞点头,讲述了他被炼成炉鼎的经过,也讲述了他诛杀魔尊的方法。
“他用过你了?”
尹倾辞愣了一下,然后摇头。
“委屈你了,孩子。”张清虚半蹲下身,抚过尹倾辞的发顶,再将手搭在他的肩头,而后突然将尹倾辞按倒在地。
直到张清虚除去他的外衣,那海藻般的卷发落入他的颈子里,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拼命挣扎起来。
“孩子,别怕。”张清虚喘着气,道:“师尊会为你正名。”
尹倾辞发出低哑的哀鸣,他好像落进了湖里,拼命想游上岸,然而一团团的海藻缠住了他的全身,他要窒息了,渐渐地沉入湖底。
突然有一股力量将他带出水面。
睁开眼,得见光明,尹倾辞看到身上的张清虚瞪着眼睛,已没了气息。
他的后背上插满了数百把剑,鲜血浸染在了尹倾辞身上。
尹倾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似乎是用指甲将自己的手掌硬生生地刮破了,血液流下来,然后……
吸引了这数百把剑。
这是魔神临渊使用血液指挥剑灵,使剑灵为他所用的方法。
很久之后,尹倾辞才知道,杀死魔神之人,会继承他身上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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