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啼鸦,月色如霜。
黑瓦白墙的小院突兀地矗立在荒原深处,院内红枫出墙,片片枫叶随风而落。
一双雪白皂靴踏上满地枫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来人气质恍若谪仙,一袭水色滚云纹凝衣,背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绸缎似的白发半束于银冠中,花纹繁复的银链条额饰令人不由将目光落在他的沉静眉宇与浅蓝色眼瞳之上。
“咚,咚……”他叩响了紧闭的门扉。
门“吱呀”一声开了,须发斑白、面相和蔼的管家笑脸相迎,道:“承蒙贵客远道而来参加小少爷的满月宴,快快请进。”
寒时序点头,他跨过门槛,与一众忙着打扫枫叶、张灯结彩的下人们擦肩而过,踏入堂屋之中。屋内燃着熏香与炭火,香气萦绕间却是阴寒无比,背上的剑有感异状嗡嗡而鸣,寒时序回首扫了一眼,剑才安静下来。
管家请寒时序落座,丫鬟毕恭毕敬地奉上茶水。寒时序接过茶盏,只觉触手冰凉无比,微微蹙眉。
管家面带窘迫,道:“穷乡僻野之处寻不到好茶叶,让客人见笑了。”
他忙着张罗,将寒时序留在了堂屋内。
寒时序掀开茶盖,闻到了刺鼻的香味。盏中茶水里有异物飘飘浮浮,哪里是什么茶叶,而是香灰。
就在此时,前院内传来一声惨叫,寒时序将茶盏放下,往堂屋外走去。
视野内一片血红,只见前院内横七竖八地倒着管家与数十名下人的尸体,他们的胸口被贯穿,只留下黑洞洞的疤痕,死状凄惨,有的人怀里还抱着没来得及挂上去的灯笼。
后院内有婴儿的啼哭声响起,寒时序闻声穿过堂屋迈入后院,却一脚踏入了熟悉的地方。
他又回到了前院。
满地的枫叶一如刚踏入这座宅院时鲜红,方才死在他面前的下人们此刻竟鲜活地站在他面前,朝他恭恭敬敬地行礼,转身又忙碌起来。
一如方才的情境那般,寒时序被管家请入堂屋落座,接过茶盏,将茶盏放下后又听到惨叫声,不出意外的,他再次目睹了下人们的死状。
后院再次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寒时序明白,他若再次往后院中走,必会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他需要找到阵眼,于是纵身一跃立于房顶之上,以手掐诀,合上双眼。
这些冤魂以为自己还活着,每一个人都呈现出生前的模样,他们被困于死前的回忆中,周而复始地重复着死前的动作,循环往复。
背后的本命之剑又躁动起来,寒时序将它按下。自寒时序指尖流出点点流光,灵力宛如月光洒落,笼罩在整座宅院之上。
冤魂们沐浴在纯净的灵力中,很快便得到了净化,消散而去,但婴儿的啼哭尚未停止。寒时序跳下屋檐,终于能踏入后院了。他循着哭声,推开厢房的门,在一片尘土飞扬中打开了陈旧衣柜的门。
衣柜里蜷缩着一具成年女性的干尸,她双颊凹陷,身上没有伤痕,像是在变故发生后惊惧饥饿而死。婴儿的啼哭声从她的怀中传来。
寒时序伸出手悬在半空,倾注灵力,为她净化了怨气与执念,她紧抱着的双臂才舒展开,露出一个襁褓。
寒时序抱出襁褓,襁褓中的婴儿看到寒时序后便立马停止了哭泣,黑葡萄似的眼珠好奇地盯着他的额饰,双手伸出去乱抓,寒时序低下头,婴儿如愿以偿地摸到寒时序的额饰,“咯咯”笑起来。
怀中一轻,婴儿灰飞烟灭,只留下了一件襁褓,“啪嗒”一声,一枚钥匙掉落在地,与此同时华光乍现,衣柜变成了一扇紧闭的木门,寒时序慢条斯理地将襁褓叠整齐,放在地上,这才捡起钥匙打开了木门的锁,身影隐没在光亮之中。
*
循着绯炼的指示,尹倾辞终于来到一座黑瓦白墙的宅院前。
这一路遇到太多游魂,他们的怨气令尹倾辞胸闷不已,可当尹倾辞踏入宅院时,却顿觉呼吸顺畅。
尹倾辞呼出一口气,酸软的腿也顿时有了力气。
他游目四顾,发现此地没有一丝一缕的怨气。
他从满院飘落的枫叶中发现了寒时序的脚印,进入堂屋看见两杯浮着香灰的茶水,又往后院的厢房走去,在那里看到通往下一层的出口,与整齐叠放在一侧的布料,大致拼凑出方才发生过的事。
因秘境中没有冥界之门,游魂困于此处无法往生。部分尚存人形的游魂会囿于生前之所,成为地缚灵,一旦有人闯入他们的领地,就会被困在迷阵当中。
寒时序进入迷阵后,没有出剑驱散游魂,反倒选择了消耗灵力净化他们,送他们往生,用这种方式找到了“阵眼”。
这分明是秘境中最简单的一层,只需将游魂杀得魂飞魄散,便能轻易脱身,寒时序偏偏要消耗灵力净化他们,纵然修为再高、灵力再充沛,也不该是这么浪费的吧?
“正道修士果真冠冕堂皇,学什么普度众生的做派,浪费灵力送游魂往生,是不是有病?我看寒时序更适合出家当和尚。”尹倾辞腹诽道。
当然,尹倾辞也庆幸寒时序因做这些麻烦事而耽搁了时间,方便他能跟上。在绯炼的牵引下,他和戌十穿过木门。
门后是一处通道,漆黑狭窄,仅容尹倾辞和戌十前后通行,不知走了多久,尹倾辞脚下虚浮,像是踩在了棉花上,他垂眸一看,见脚下踏着甲板。他正置身于一艘浮在水面的小船之上。
小船再次受力下沉,扬起水花,戌十也跟了上来。在确认尹倾辞毫发无伤后,戌十踩上船尾,沉默地拿起船桨。哗啦啦的水声中,小船在迷雾中缓缓而行。
迷雾渐渐散去,豁然开朗,只见河道两侧灯影摇曳,水面波光粼粼,水上漂浮着数艘画舫,透过画舫的轻纱薄缦,隐约可见女子翩翩起舞的曼妙身影,琵琶声伴着歌声传入尹倾辞耳中,宛转悠扬。
尹倾辞看向眼前绯炼,绯炼延伸至河道中央一处拱桥前。拱桥托举起雕梁画栋的楼阁,楼阁牌匾上写有“醉梦楼”三字。
随后,绯炼的色彩渐渐褪去,消失在腕上。
这显然是一处秦楼楚馆。
寒时序居然进了青楼。
尹倾辞迫不及待地要撞破寒时序的好事,满脑子都在想,若寒时序被他抓包,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以至于一时忽略了桥洞下的幽光。
待船越靠越近,他才发现,拱桥下的桥洞就是秘境第一层的出口。
就在此时,一朵花落上他的船头。
尹倾辞侧过身子,抬头看去,见不知何时,每一艘画舫的露台上都挤满了年轻的姑娘,她们作娇媚之态,一面调笑着,一面将手中的花束扔向尹倾辞。
“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姐妹们快来看呐,居然来了一位俊俏的小郎君!”
“这位小郎君是我的,谁都不许跟我抢!”
很快,尹倾辞的船头就被各色花束淹没,他随手拿起一朵,见娇艳欲滴的花朵上还沾着露水,倒是新鲜得很,再望向一众美艳的女子,有些讶异。
非鬼非妖非魔,倒像是活人。
归墟秘境中竟还有人类在此生存?秘境少说也有千年历史,可瞧此处的画舫装潢与姑娘们的衣着打扮,倒像当今时兴的样子。
尹倾辞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小郎君的眼睛可是看不见,不然为何蒙着眼?”画舫上,一位姑娘大声喊道。
尹倾辞拈花一笑,符绡尾端被风吹起,抚上他的脸。
他一袭红衣猎猎,身姿笔挺地站在小舟上,本就如画一般,这一笑更是光华夺目,令画舫上的姑娘们红了脸。
他道:“是啊,在下身患眼疾,不能视物。”
而后轻轻一声叹息,令姑娘们的心像是被钩子剜了一下。
“真是可怜呐。”她们道。
“不过没关系的,小郎君上来摸摸我们的脸,就知道我们长什么样子了。挑一个你最喜欢的姑娘,陪你驱散忧伤,如何?”
“这……”尹倾辞诓骗了姑娘们,本就心虚,一听这话,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窘迫之色,他咳嗽了一声,道:“抱歉姑娘们,在下忙着赶路,想去一个叫醉梦楼的地方。这里可是醉梦楼?”
画舫上嘘声一片。
“小郎君,不瞒你说,醉梦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它大门紧闭,不欢迎你啊。”
尹倾辞道:“为何不欢迎我?”
“是这样的,小郎君,你若符合进入醉梦楼的条件,早就置身其中了。又怎会坐上断魂河的小船?”
“别看醉梦楼近在眼前,可对没有被选中的人来说,就如同海市蜃楼一样,你看得见摸不着的!醉梦楼没有选中你,你大可坐着这艘小船,直接离开这层秘境,通关了呢。”
那为何寒时序和他不一样?
尹倾辞道:“姑娘们可知,进入醉梦楼的条件是什么?”
他倒要看看自己哪里比不上寒时序。
“你登上画舫,我们就告诉你。”
“小郎君别怕,我们卖艺不卖身,不会吃了你。”
“好久没人来我们船上听曲儿了,小郎君就当为我们捧捧场嘛!”
尹倾辞无奈道:“那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画舫上响起欢呼声,尹倾辞示意戌十将船停靠最近的一艘画舫旁,姑娘们喜上眉梢,朝尹倾辞伸出手。
尹倾辞刚登上画舫就在脂粉香中咳嗽起来,引得姑娘们一阵调笑。她们拉尹倾辞坐下,为他倒酒,随即丝竹管弦之声响起,轻歌曼舞,余音袅袅,一派祥和景象。
尹倾辞打着拍子,似乎沉醉其中,事实上他自登上画舫的那一刻便已精神紧绷。
在被姑娘拉上画舫时,他有触碰到对方温热的肌肤。
对方的呼吸声,乃至舞动身姿时沁出的薄汗,都昭示着她们的活人身份。
在秘境当中,事情越不合理,越危险重重。他不能有半分懈怠。
一曲罢,尹倾辞抚掌称赞,姑娘们凑上前,缠问他要如何改进才会更加动听。
尹倾辞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道:“或许可以尝试减弱笛声。”
姑娘们采纳了尹倾辞的意见,再次演奏同一首曲子,果真更加和谐,对尹倾辞感激极了。尹倾辞向她们询问进入醉梦楼的条件是什么,为何他却被区别对待。抱琵琶的姑娘眨眨眼,道:“或许下一艘画舫的姐姐们知道。”
其他姑娘们附和道:“是啊是啊,她们都希望能得到小郎君的指点呢。”
尹倾辞:……
接下来他又被请上第二艘画舫,与先前一样,演奏完后,姑娘们希望他提出改进方向,但对尹倾辞的问题避而不答。
不过,他也并非一无所获。姑娘们告诉他,她们是被自己的父亲或被负心汉卖给了修士。至于那些修士为何要带她们进来,她们也不知道。后来,那些修士们都不幸死在了秘境中,而她们有幸为醉梦楼的老板娘所救,自此便在画舫安身,等待客人到来。
客人踏入此地,一般都会置身醉梦楼中,像尹倾辞这样一来就出现在小船上的客人少之又少。平日里见不到客人,姑娘们就在画舫上唱歌跳舞弹曲儿,以打发时光。
待登上第四艘画舫时,尹倾辞的耐心已到达极限。
想他堂堂魔尊,竟被当作乐师使唤。当年魔族奏响靡靡之音讨好他时,他都懒得听。
尹倾辞板着脸,就要拂袖离开,这时他在人群中看到一张阴郁的脸。
那少女身材娇小,眼神空洞呆滞,眼下乌青,尖俏的下巴上有青紫痕迹。
那是尸斑。
尹倾辞瞳孔一缩,他屏住呼吸,朝少女走去。
一位抱琴的姑娘好不容易挤到人群前,将手中的琴塞进尹倾辞怀里,道:“小郎君可以帮奴家调试琴弦吗?”
尹倾辞的目光越过她,望向方才少女站立的地方,那里已不见少女踪迹。
他拨弦听了一下音准,然后将手置于琴枕下,一边调整琴弦一边道:“方才我不小心撞到一个女孩。”
那姑娘瞧这男子从一上船便彬彬有礼,似乎对异性不感兴趣,这会儿一听对方谈论什么女孩,耳朵立马竖了起来,八卦之心燃起,道:“什么女孩能让小郎君放在心上?”
尹倾辞调紧琴弦后,重新试了一遍音律,骨节分明的手从琴头抚到琴尾,道:“也就比这琴高一点儿。”
那姑娘歪头,疑惑道:“我们这里没有个子这么小的姑娘呀。”
尹倾辞倾身向前,想分辨出她是否在撒谎,引得姑娘脸颊绯红,羞涩地不知所措。
他将琴还回去,道:“在下该离开了。”
“小郎君还要去醉梦楼吗?”周遭的姑娘们都凑上前,拦住尹倾辞,道:“可小郎君并没有被醉梦楼选中,如果你贸然硬闯,断魂河会发怒的。”
岂不正合我意?尹倾辞心道:到时候搅他个天翻地覆,还能将寒时序引出来,也免得自己亲自进去。
尹倾辞看向任务面板,上面显示只剩一炷香时间。
他自袖中取出一张符咒,夹在双指间默念口诀,眨眼间便已脱离姑娘们的包围,现身于小船之上。
“姑娘们,实不相瞒,我有一位道侣,他背弃了我们之间的山盟海誓,正在醉梦楼中逍遥快活。”
他虽这样说着,可嘴上却挂着不合时宜的笑,道:“在下很忙,忙着去捉奸,今日恕不奉陪了。”
捉……捉奸?
姑娘们瞪大眼睛,先是愣了一会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彼此间交换眼神,瞳孔中倒映出相同的震惊之色,才确定小船上的男子是要去寻他那不忠的道侣。
“小郎君是不是误会了?或许你的道侣只是被醉梦楼选中才置身其中,身不由己罢了……”
她们不是不相信尹倾辞的话,只是更担心他的安危,毕竟这里的规矩不能打破。倘若断魂河发起怒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尹倾辞一想到寒时序这样的高洁人物竟能与青楼沾边,心中不禁幸灾乐祸。管他是否情非得已,先尽情编排一番再说,完全不在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总之赢了那两百也算自己厉害。
在与寒时序的较量中,只要能占得一丝上风,他就足以自傲。
至于自己的名声……还有谁能比魔头尹倾辞更加臭名昭著?
外界更是盛传,他这位声名狼藉的魔头,为了逃脱仙门的审判,不惜使用邪术改写命数,这才成为了仙门之主的命定之人。如今他如愿以偿地坐上了仙主夫人的宝座,正在暗中酝酿瓦解仙门的计划。
对于这样的流言蜚语,他觉得再添上一笔也无妨。
尹倾辞蹙起远山似的长眉,道:“他向来三心二意,如今置身醉梦楼,岂会坐怀不乱?”
而后低头咳嗽了两声,道:“我早已病入膏肓,没几年可活了,今日我必当场休了他,要死,我也要死得自由。”
在姑娘们看来,他神情破碎得惹人怜爱,不由得心疼起来。也不知道哪艘画舫上,一个姑娘朗声道:“哪有什么身不由己,背叛与欺骗皆不可原谅!都这时候了你们还对负心汉心存幻想,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被骗进来的了?”
有第一位姑娘开了头,其他姑娘也纷纷支持起尹倾辞:“小郎君,我们支持你去将那负心人休了!”
尹倾辞在姑娘们的目送下毅然决然地乘着小舟往醉梦楼行去。幸好戌十是个傀儡,否则面对这样一位主人的行径,他恐怕早已哭笑不得。
待小舟行至拱桥前,尹倾辞让戌十停下。
他看着眼前的桥洞。那里蒙着浓雾,隐约可见桥洞后的光。
若是一位寻常修士被传送到这条河上,穿过拱桥就能成功抵达下一关,也无需再经历醉梦楼中的考验,也算运气好。可尹倾辞是奔着寒时序去的,寒时序被传送到了醉梦楼里,他只能放着出去的门不走,给自己找罪受。
这说明寒时序和他命中不对付。
尹倾辞是真心想休了寒时序。
尹倾辞让戌十将船划向岸边,他好登上拱桥,往醉梦楼去。就在小船靠岸的刹那,浓雾瞬间降临,河水也变得湍急起来。
“断魂河发怒了!快关紧门窗!”
“小郎君不要勉强!实在招架不住就逃生去吧!”
画舫的姑娘们深深地望了尹倾辞一眼,将门窗紧闭,唯余灯笼在风中摇曳。
河水沸腾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河面下动作,导致河面汩汩涌动。
尹倾辞看也没看那河水,兀自踏上通往醉梦楼的石桥台阶,轻抬衣袖,露出一双细白的腕子与修长的手指。自他指间流泻出丝丝流光,流光凝聚成一条条傀儡丝线,缱绻地缠上他的十指。
“砰”的一声,一个人影穿透水面。那是一具男性活尸,皮肤呈现灰紫色,大块的尸斑遮住了他原来的皮肤。他屈指成爪,嘶吼着袭向尹倾辞,阵阵腐臭弥漫开来。与此同时,尹倾辞翻转手腕,绷紧傀儡丝线。
伴随着傀儡丝线的扯动,戌十拔出背后长剑,一剑削去了活尸的头颅。
头颅沉进河水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与此同时,更多活尸破水而出。
尹倾辞一步步地登上台阶,手掌翻转间,已控制戌十将活尸击退,待尹倾辞走到醉梦阁门前时,河水已回归平静了。
浓雾散去,月光再次倾洒下来。
傀儡丝线发出铮鸣之音,应声断裂,光华破碎,划破尹倾辞雪白的肌肤,洒下一片鲜红。
尹倾辞单手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身形摇摇晃晃,似随风飘荡的芦苇。
戌十上前将他扶稳。
此举强行唤醒了尹倾辞枯竭的灵脉,使他本就如枯枝般脆弱的灵脉几近断裂。
仿佛有无数根锋利的针在他的体内肆意穿梭,挑动他的每一根灵脉。他的手紧紧抓住戌十的手臂,被傀儡线割破的皮肉狰狞地翻起,血丝顺着发白的指尖滴滴流淌坠地,额头沁满汗水,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口中满是血腥气。
系统页面更新了尹倾辞当前的身体数据。
【血条减少5%,当前血条45%】
【战力增加10%,当前战力10%】
系统在计算时有一瞬的宕机。
像戌十这样的傀儡已隶属神器级别,完全可以自己战斗,根本不需要尹倾辞使用傀儡线控制。
尹倾辞多此一举,只能是为了获得力量。
他也确实以自虐的方式获取了一成战力。
尹倾辞强捱疼痛,虚弱无比,可系统却在他的脸上辨别出了兴奋之色。
他沙哑着嗓音,道:“宿敌相逢,必会剑拔弩张……若无自保之力傍身,我会抬不起头的……”
疼,太疼了。
可久违的灵力在灵脉中冲撞,也令尹倾辞兴奋不已,剧烈波动的情绪也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他的神经。
仅仅恢复了巅峰时期的一成战力,就已强过结丹期修士,这点疼痛算得了什么。
他硬生生咬着牙承受,直到终于捱过去。
如释重负地站直了身子,他将戌十推开,转而拖动沉重的脚步,单手扶住冰冷坚硬的桥柱。
他一袭红衣站在桥上,脸色苍白,目覆白绡,唇染鲜血,像一只艳鬼。
抹去嘴角的鲜红,他俯视河面,见那数十具漂浮在水面上的活尸犹在挣扎。
活尸的魂魄被禁锢在了尸身中,想要行动。然而他们的尸身已碎得七七八八,再不能够支撑他们站起来。
从这些蠕动的尸块中,尹倾辞辨认出他们都是男性,可惜他们的衣物都被水泡得腐烂,无法辨认出属于哪个门派。
尹倾辞想起了在画舫上见过的那个女孩。
她也是一具活尸,但明显不在其中。
尹倾辞转身走向醉梦楼,将手贴到门上,刚要推开,那门忽然碎为齑粉,消失在眼前。
他后退一步,躲开漫天碎屑,看向自己的手掌。
一丝丝灵气在他手指间流动穿行,不停地旋转、交织,缓缓汇聚成一团光环,最终汇入他的手心。
力量刚恢复了一成,难免没有控制好力道。
扑面而来的脂粉香和酒香钻入鼻尖,齐刷刷的拔剑之声响起,刀光剑影在尹倾辞的余光中掠过,他抬眸望去。
醉梦楼的大堂中,修士们推开怀中的姑娘,拔出了桌上的刀或剑。
修士们原本正三五成群地揽着姑娘,围桌共饮,忽见那扇死死紧闭着的门从外面破开了,登时心中警铃大作,警惕地望向来人。
来人一袭赤鸟绛纱袍,发间戴着的一对银色鸟翅发饰在月光下光辉流动,覆目符绡为他增添了几分邪气,令他看上去神秘而深不可测。
他们感受不到来人的修为。
符绡遮挡住了来人的双眸,但遮挡不住他的面容轮廓,可窥见其绝艳之色,不少修士被他的容貌吸引,心下好奇,很想摘下他的符绡,确认他是否如想象中那般美,一时脑中万千遐想,愣在当场。
尹倾辞迈步跨过门槛,站定,道:“失敬,在下来找人。”
修士们这才在他的声音中回过神来。
他们刚被传送至此时,也曾尝试推开这扇大门,用尽方法也没能打开,见来人将门破坏至此,难免心生忌惮,也不知对方究竟是人是鬼是仙是魔,便压上手中剑,随时准备应战。
“找谁?”
尹倾辞起初以为寒时序这是带了一众仙门弟子来逛青楼,仔细一瞧他们的穿着与佩剑,辨认出他们是宗门弟子,不免有些遗憾。
不过,宗门十大世家早已被仙门百家吞并,算来,他们和寒时序也是一伙的。
尹倾辞想说找你们仙主,话到嘴边担心自己身份暴露,便道:“我找我的道侣。”
在场修士都看了看怀中女子。
“我没听错吧,你来这种地方找你的道侣?”
“小美人,你看不见吧,在场所有姑娘都在依偎着她们选中的修士,若你的道侣是其中一位姑娘,那我就太同情你了。”
尹倾辞木然道:“我的道侣是一名男子。”
众修士沉默须臾,而后捧腹大笑。
“我没听错吧,你的道侣是男的?”
“天啊,我可真好奇,谁家中有如此美眷,还跑来这种地方偷腥?”
“师兄你怎么连我们也一起骂了……被秘境送到这种地方,我们也身不由己嘛,更何况,这里的姑娘还等着我们把她们救出去呢,我们可是作为她们救世主降临的。”
“去去去。”那名被他们称作师兄的修士扯着嘴笑,道:“究竟谁是这位美人的道侣?快站出来。别躲了,欺他眼盲算什么男人?”
“我……我可以是。”
哄堂大笑。
站在尹倾辞身后的戌十打算踏入门槛,被尹倾辞抬手制止,只好遵从命令,隐没于醉月楼外。
“我看不见。”尹倾辞又向前迈出一步,游目四顾,道:“你们可以帮我找到他吗?”
众修士见他身形清瘦单薄,病气恹恹,神情茫然,连烛光下的影子都是极漂亮的,不免呼吸一滞。
待他们反应过来时,尹倾辞已站在了他们师兄的面前。
师兄好福气,他们这样想着,都忘了自己曾因忌惮这名毁门的不速之客,此刻还亮着手中刀剑。
然而下一刻,烛火剧烈晃动,周遭霎时一黑,待烛光再次亮起时,他们师兄手中的刀已被尹倾辞握于掌中。
尹倾辞将这把剑抵在了他们师兄的脖子上!
没有人看到尹倾辞是如何动作的,众修士汗毛直竖。
尹倾辞骨节分明的手按在雪亮的刀背上,双眸分明被符绡所覆,可众修士却能感受到他看向师兄的眼神。
像在看一个死物。
没有人敢动一步。
尹倾辞的声音还是病恹恹的,他说话很慢,道:“有没有见过一个白发修士,负剑,戴着花里胡哨的额饰,眼睛是蓝色的。”
人群中,一名年轻的修士道:“有有有!我是第一个来的,刚来就看见了他,他被醉梦楼的老板娘请作入幕之宾了。”
尹倾辞看向他,问:“在哪儿?”
年轻的修士指向二楼,道:“二楼上房。”
尹倾辞这才将那把抵着修士的刀挪开,扔到地上。
伴随着刀落地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呼吸,即便尹倾辞踏上台阶将后背留给了他们,他们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连修为最高的师兄都能被他轻易制住,此人修为果真深不可测。不可贸然进犯,不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尹倾辞缓缓登上台阶,最终在二楼的上房门前驻足。他心中暗想,外面如此喧哗,寒时序竟未有所察觉,想必是已沉溺于温柔乡之中了。
当着众宗门弟子的面,让寒时序颜面无存,此刻简直是捉奸的最好时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