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重新回到房间，捻了捻沾了洗洁精发涩的手，贺尘烦躁地点了今天第三支烟。
他对沈南星一开始的判断还是太乐观了。
他相中这里无非是两个原因——租金、房子都合适。
沈南星招租没有通过中介，他也是在朋友圈里看到，然后找人问了。
对方是谁，哪里加来的，他已经记不得了，忘了备注。聊天记录也是空的。
但无所谓，大家都是网络一线牵，无事不登三宝殿。
对方告诉他房子是很好的，价格也是绝无仅有的，那片区不可能找到更低的价格了。唯一的问题在于房东行动不便，需要能接受和残障人士一同居住。
贺尘觉得无所谓，哪怕对方是个八十岁瘫在床上不能动的老头都行。
反正他又不和人接触，关在自己屋子里就好了。
这个租金，租个两室一厅的单间，说出去狗都听笑了。
处于过渡期的贺尘更是没理由拒绝。
对方推来了沈南星的微信，他加上，对方先同他打的招呼，问他是不是要租房，知不知道他的特殊情况。
贺尘懒得打字，用了语音输入：“知道，接受，地址发来，明天过去。”
说完，把手机一扔，打试炼去了。
半夜三点，他才想起来看手机，对方发来了六条微信，写给他地址，贴心地告诉他下了地铁后几号口出，出来后怎么走。还问他几点能到。
大概是没等到他的回答，又追了一句——几点到都行的，我在家等你。
HeC：四点到。
结果，那天早上九点，他就被隔壁在翻云覆雨的情侣吵醒了。他阴着脸“咚咚——”砸了两下墙。
没敢用力，生怕把破烂小旅馆的木板墙面砸穿。
但他也是真的烦，这对情侣，晚上做，早上做。
神特么像是进入了发情期。
整得他天天神经衰弱。
高低是睡不着了，贺尘直接出门去见沈南星。
九月的天还热得令人透不过气，贺尘扯了扯汗湿的衣领，等着沈南星给他开门。
门开下，他视线里空的，愣了一秒，才下移，沈南星正仰头对着他温和地抿着笑。
不知道为什么，贺尘对那天印象很深，他记得沈南星穿着一件兜帽衫，白底，淡蓝色的宽边肩线，下身是一条米色的工装裤，搭配一双小白鞋。
让坐在轮椅上的他显得非常的……乖。
很奇怪，明明是很普通的穿搭，这个印象却扎根在了他的记忆里。
贺尘觉得是因为沈南星长得本来就乖，看上去像是干干净净的男大学生，很有少年气，让人一眼就能记住。
虽然坐在轮椅上，身板瘦弱，唇也染着病气。
但他一双眼很是透亮，一束日光落进去，便能将他黑色的瞳孔化作琉璃。
相较于他的板寸，沈南星的头发要长上许多，服帖的顺毛，颜色微褐，越发显得他温顺无害。
沈南星转动轮圈后退，对贺尘笑着说：“进来吧。”
声音清朗，带着点软意。
很夹。贺尘如是想。
进去之后沈南星带着贺尘看了一圈。
得房率很高的两室一厅，两间卧室差不了几个平方，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南北朝向。
“我行动不方便，所以家里有比较多的无障碍设施，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贺尘无所谓地答：“不介意。”
无障碍设施主要集中在厕所里，对他没什么影响。
“柜子都比较矮，灶台、洗手也是，你可能会累一些。”
沈南星说话语速比正常人慢一些，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好像他说快了会一口气喘不上来。
听得人心里很痒，很燥。贺尘不禁拧了拧眉。
“不过最主要的问题还是我……行动不方便。”沈南星说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贺尘终于将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这人两手支在椅面，耸起一点点肩，慢慢吞吞地说，“我是胸椎段的脊髓损伤，手上力气很小，所以平时动作会很慢。你要租的话，可能最大的障碍、最需要适应的，就是我了……”
贺尘觉得他这个语速适合催眠。
还觉得沈南星不像房东，倒像是为了业绩低声下气的中介。
贺尘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问：“我什么时候能搬进来？”
沈南星扬起一点点脑袋，“都行的。”
“我现在手头比较紧张，”贺尘说这话的时候，不自然地舔了一下唇，“没法一次性支付你三个月的押金。”
沈南星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那就押一付一好了。”
“成。”
当时的他对沈南星只有直观印象，也不懂什么叫胸椎段损伤，后面也没认真听沈南星说话，都在和哥们发消息。
所以也不记得沈南星有工作这件事。
毕竟谁会对着一个租客，把什么都说了？
很奇怪的好吗？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贺尘算是明白了，沈南星确实是个自来熟，他没有什么自卑情结，对自己的残疾接受度良好。
脾气也很好。且做事、说话都慢。
他唯一的问题是对自己的身体认知可能不太够。
一想到沈南星总是泛红的手，贺尘坚持——沈南星不应该找个租客，他更应该给自己找个护工。
-
为了赶十一的流量，贺尘开播了。
他粉丝数量堪堪过千，还是以前攒下的，虽然挂了几个自认为很牛逼的操作，但新视频的点击量非常不行，没有新粉。
以至于开播俩小时，直播间人数不超过五个。
其中三个还是自家兄弟。
说不郁闷是假的，他现在有种“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阻”的感觉。但没办法，要当主播就得熬过这段无人问津的“新手期”。
终于，凌晨一点的时候，贺尘收到了第一条弹幕——主播真的什么号都能打？
贺尘直播间挂的名儿叫——无条件试炼代打，你敢来我敢给。
狂是挺狂的，但屁用没有，吸引不来人。现在代打一抓一把，他显得毫无竞争力。
试炼是他在玩的那款抽卡游戏，用来推进玩家练度的战斗系统。
随着摆烂玩家、集卡玩家、外观玩家一起应运而生的就是他们这些技术代打。
毕竟每期试炼奖励给的大方，还有限时道具，谁不眼馋？
贺尘算是开服玩家，对战斗体系很熟，但代打这个活他现在才开始干，实属吃饭都赶不上的那一类。
当年代打很稀缺，开服能搞懂这个狗逼游戏的不多，认真钻研的更少。
贺尘上学挺混，但打游戏贼认真，纯纯的强度党。
一手操作还是挺秀的。
现在角色出得多了，数值离了谱了，代打也就遍地走。
贺尘这会儿才想起来直播，纯是给自己找难度。
弹幕就这么一条，突兀且显眼。
贺尘操作的手里的角色放了个特效炸裂的大招后，冷淡地“嗯”了一声，“能。”
【ssss：我开服玩家，但1.5版本后就没玩了。手里只有一些老角色，可以吗？】
好家伙，1.5版本，考古呢？现在3字开头的版本都快结束了。
身上装备估计也不行。
那三个哥们纷纷跳出来要帮贺尘找台阶。
结果贺尘又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退出自己的号，回到扫码登录上，“扫吧。”
看完号，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时间，直播间里只剩角色的待机语音，“够不够惊喜？”
贺尘点了支烟：挺惊喜的。
惊喜到让人两眼一黑的程度。
这个号主让他找到了和沈南星对话的感觉——礼貌、小心，但容易让人上当。
【ssss：我只要三阶奖励就行了，想要那条外观裤衩。】
贺尘：“……”
【ssss：三阶不行的话，二阶也行的。】
和沈南星一个样，以退为进。他要不是知道沈南星手不好使，打不了这种游戏，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冲进沈南星房间里了——看看是不是他在搞他。
贺尘叼着烟：“号上的东西都能动？”
号主说可以。
于是贺尘用这么一个考古号开启了他的艰难的直播生涯。
凌晨三点半。
【ssss：那个，要不然算了吧？】
【ssss：我的号太差了，没关系的，一阶已经很好了。】
贺尘额角跳了跳，说：“我去上个厕所。”
同一个boss打了两个半小时，打得他有点审美疲劳，不得不借尿遁去抽支烟。
手里的那包抽完了，新买的被他扔在了餐桌上，想着顺便洗把脸，刚打开门，便撞上了起夜的沈南星。
贺尘下意识扫了眼客厅的挂钟：沈南星起夜的时间还真固定。
沈南星脸上没什么睡意，像是醒了很久，见他出来，礼貌地问了一句：“你还没睡呀？”
贺尘懒洋洋地回道：“在直播。”
“你要用厕所吗？”沈南星说着，转动轮椅往后滑了滑，让出道。
他贴在墙边坐着，等贺尘回答的时间，两只手规矩地放在腿上。
沈南星很瘦，贺尘目测他可能才110斤上下。
客厅没有灯，只有常年开着的厕所镜灯给出一丝亮光，让半隐着的沈南星看上去越发的单薄、可怜。
贺尘收回视线，从客厅桌上拿了烟叼着，含糊地吐出一句，“不用。我出来抽烟。”
他坐在客厅，就着那点厕所的光，吞云吐雾。
烟抽完，沈南星也没出来。
贺尘开窗散了散烟味，在厨房的水槽洗了把脸，回房去了。
隔了那么十几分钟，他才听见门外的关灯声。
贺尘莫名在想，按照沈南星这个起夜节奏和上厕所的时长，他能睡得好觉么？
他之前在旅馆，经常半夜被吵醒，哪怕只是那么几分钟，他也很难再续上睡眠了。
沈南星上一回厕所二十分钟。
回去还睡个屁？
贺尘脑子里想着沈南星，眼睛扫了眼弹幕，发现弹幕在刷——这把稳了，主播牛啤！
回神看了眼boss剩余时间，很好，确实够。
他无脑开了个大，然后——
被boss反伤反死了。
漂亮，一个大，全打自己身上了。
“……………………”
妈的，他到底为什么要想沈南星？？？为什么不集中精力打boss？？？
凹了一晚上眼看着就要过了，他偏要想什么沈南星！！
是不是有病！
【ssss：要不算了吧……主播好像累了？】
贺尘磨了磨后槽牙，点了重开。
呵呵，做人没什么优点。
就倔。
偷偷摸摸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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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就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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