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一秒,一切却那么漫长。
谢长厌能听见火星噼啪的声音,能听见房檐垮塌的嘎吱声,他透过薄薄的眼皮能看见红色如血。
他感觉自己成了盖着红盖头的新娘,羞涩不安地等待——
等待死亡的降临。
再无回旋余地。
“轰——”
一股强而有力的气流冲破了掉落下的带火横木,逼得火势都后退三舍。
谢长厌脸上汗水淋漓,他猛地睁开眼,看向一旁被踹破的房门。
有人挑起了他的盖头,带着势不可挡的风浪。
浓烟昏暗,火光映照,一个人影慢慢踏出来。
那人微微侧头朝谢长厌看了一眼。
谢长厌的心脏砰砰狂跳。
那是什么???
为什么会有一个长着羊头的人出现在这里?!
究竟是人是鬼?!!
谢长厌抹去落在眼中的汗水,再仔细一看。
才发现,那不是羊头人身的怪物。
那是一个黄金羊脸面具,硕大的羊角狰狞锋利,有言不尽道不清的邪美。
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大踏步向谢长厌走来。
谢长厌紧张地握住轮椅。
心里全是车轱辘的废话:光羊角的黄金重量都能买下整座宅院了,这么浮夸的吗?话又说回来假黄金吗这是……谁家聪明人在火场戴黄金啊,这不给熔化啊?
随着男人急速地靠近,谢长厌看清了他的模样。
比起华贵的面具,男人的穿着打扮倒是简单质朴。
隐约还有股熟悉感。
一身不完整的黑袍,右肩至左腰双鲤革带部位有处刀割开的痕迹。
此人便索性将破烂处都撕去,露出内里的棉麻对襟衬衫,更显挺拔,身形修长。
后腰横亘双刀,面具之下是白色短发,独独中间蓄着一缕细细的长发,飘逸纷飞。
白发男人向他伸出大手,谢长厌打个寒颤。
被活活掐死还不如被一木头砸死呢。
他叹自己小命呜呼,身下却感觉一轻。
白发男人竟然将他抱了起来!
却不知怎的,动作有些一滞。
他圈住他的腰间、手腕,纵身一跃,说一句:“好轻。”
鼻尖全是男人的气息,谢长厌脸色立变:“我也没让你抱!你要带我去哪儿?放我下来!”
谢长厌挣扎着想要扑腾,却根本使不上力。
活像个小鹌鹑老老实实缩在男人怀里。
男人也不生气,平淡道:“带你逃走。”
谢长厌翻个白眼:“你带我逃?我还得跟你说声谢谢?”
在被带飞的一瞬间,谢长厌看见了那房门内触目惊心的凄惨死状。
现在还闻着衬衣上暗红血迹不断飘来的血腥味,心里比死了还难受。
火场之中,不慌不忙,还能继续慢悠悠地杀人。
这人如果不是杀人放火的始作俑者,我谢长厌名字当场改成谢讨厌!
好好好,带我逃,你就带我走吧往西不回头的那种!
“不用谢。”男人看出他揣测的表情,直接解释道,“人是我杀的,火也是我放的。”
这话说的,诚恳异常。
仿佛交代自己今天早上吃的是甜豆腐脑还是咸豆腐脑,交代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
谢长厌点头:“我就说司徒家干不成这些大事,果然……”
话未说完,他转念一想,小脸煞白。
坏了!
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
你要是看见杀人犯的脸了,杀人犯一定不会让你活,更何况你不光看见还听见杀人犯坦诚无比的犯罪自白!
这是杀人犯要灭口的前兆!
你总不能指望杀人犯深情款款跟你说遇见你这一刻我就金盆洗手了吧!
男人继续说道:“我不会杀你的。”
诶???
诶诶诶诶????
真洗了???
谢长厌石化,指指自己:“我?”
谢长厌难以置信地再确认一遍:“不杀?”
男人点点头。
谢长厌此刻依偎在他怀里,只觉自己下一步就该为男人洗手作羹汤。
最好顺便娇俏着接一句:“那咱们往后就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踏实日子吧”。
但他说不出口。
这太诡异了!
谢长厌脸颊都起了软软的酥麻感。
男人的那缕长白发飘在谢长厌脸上。
谢长厌这才看到,长发上还绑着五色丝线。
五彩长命缕。
俗说,辟兵及鬼,命人不病瘟,以益长命。
一般都是长辈从小为家中受宠爱的孩子戴上的。
给男人戴上的人,也没想过他今日会成为别人的索命鬼吧。
白发常见,白发加上五彩长命缕的组合可不常见。
能杀到姑姨伯叔八竿子以外的旁家,还得是和元家有大仇的人。
他早该想到这是谁的。
“元珩,元小少爷,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无恩无仇,你就别吓唬我了!”
谢长厌边说边抬手将男人脸上的黄金面具往上挪挪。
掂量着比那金冠还要沉重几分,是真金!
谢长厌嘀咕着:“你也不嫌闷得慌!”
男人的脸露出来。
眉眼锋利,波澜不惊,几缕碎发散于耳旁,略带些许野气。
“我不叫元珩,你以后不要这么叫我。”
他语气冰冷,仿佛触犯到他最大禁忌。
“我姓江,司扬是我唯一的名字。”
谢长厌见了熟人,心中大石落一半:“你既然都回了元家,还做什么江家人,江司扬,论辈分你还得管我叫一声姐夫呢~”
一个月前,谢长厌未进元家前,便听了一路的元家如今双喜临门。
一喜是元谢大婚。
这二喜便是五年前坠崖失踪的元家小少爷回来了!
元小少爷也是命运多舛,母亲早逝,因母亲并不受宠,刚出生便被送往母家江家,在江家待了整整十二年才被接回元家。
本该叫元珩的他,却犟得很,只说自己叫江司扬,惹得元家长辈也是不喜,说他还把自己当成乡野小族的外姓人,实在没有规矩,敲打矫正了三年也没让这犟种改口。
但他们不得不承认,小犟种太有天分,天资聪颖,在元家小辈中不仅灵力修为独占鳌头,连在元家最看重的经商一道也大放才能,元老爹格外喜欢他。
还有元家大小姐也是,听说护他护得都有些不讲道理了,随时把他带在身边,生怕谁把江司扬吃了不成。
谁也没料到,江司扬在白塔学宫的试炼中,却意外跌落坠崖了。
闹得元家差点翻了天。
江司扬没搭理这个自认的姐夫。
谢长厌攀亲戚不成,有点恼:“江司扬!你懂不懂礼数?你叫我一声姐夫,我唤你一声小舅子,咱俩便是亲如一家,合为一体~你就这么对你的家人、另一半的?”
往日里,谁会来听他无休无止的废话呢。
他心里犯怵,知道自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贱,赶在死之前再多说几句话,免得死了做个哑巴鬼。
病死鬼再加哑巴,天崩开局,他不能做鬼也干不过司徒家的小人们。
江司扬居高临下,眼神不带任何色彩:“你说的这是姐夫吗?”
“还有,我是回来杀元家人的,你要是亲如一家,杀你一个也不嫌多。”
谢长厌急了,狡辩道:“你不是姓江吗?我和你一家人,关元家什么事?冤有头债有主,拿我撒气算什么意思?”
谢长厌重重补一句:“咱俩可是同病相怜!”
江司扬回道:“我没病。我不可怜。”
谢长厌咬牙切齿:“我是孤儿,你是弃婴,我身残志坚,你大脑有病!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做,你发什么脾气,非要搞这些名堂出来干嘛?”
江司扬问他:“你这个谢家家主做好了吗?”
句句都扎在谢长厌的心窝上,快扎成筛子了。
这江司扬是不是真有病啊!
谢长厌挥起手,一巴掌向江司扬拍去。
恼了?
江司扬心念一动,听到谢长厌的声音时,一把将面具扯下。
“小心!”
铛——
一支极其锐利的羽箭破空而来。
正正被面具弹开!
再差一秒就要扎进江司扬的肩处!
谢长厌搂紧了江司扬脖颈,又道:“还有!”
江司扬回身一旋,提气一纵,第二支羽箭飞来从他脚尖擦过。
谢长厌什么都不好,偏生耳力极好,夜里无光时听见动静也能躲过小鼠啃咬。
江司扬没想到谢长厌竟能预判到这些攻击,有些好奇地看他。
“你抓紧了,我们得闯出去!”
谢长厌脸色一变,刚才两下已是侥幸,这听声辨位更是耗他心力,这么高度紧张专注的情况下,再来几次,他怕是要啐血而亡。
更坏的是,他听到了另一批人的声音。
而那批人与江司扬无关。
两面夹击之下,江司扬再能耐,拖着他这个废人,也是腹背受敌,难以施展。
只怕两人都走不了!
谢长厌松开手,任由自己顺势掉下去。
江司扬一惊,手臂收紧:“你不要命了!”
谢长厌像个无赖似的,两手扑腾,大叫起来:“我才不跟你出去呢!我特爹的又没有杀元家的人,干嘛要和你闯这死人关!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杀人啦,救命啊,有人强抢民男做人质啦!”
江司扬脸色沉下:“你不要胡说。”
“我胡说什么?我不想死有错吗!”谢长厌吐出一口血,厉声道,“老子才不和你一起送命呢!”
谢长厌恶狠狠与江司扬对视,江司扬沉默半晌。
带着谢长厌缓缓落在了庭中水榭。
江司扬将面具抛给了谢长厌,“这东西有用,若是有人来,你可以用它挡一挡。”
谢长厌接住,细看方才箭伤的痕迹在面具上荡然无存,还真是个稀奇宝贝。
“挡得了一时——”谢长厌拉长了尾音,“你还不快走!你不在老子安全得很!”
江司扬道:“我很快回来。”
谢长厌半伏着,半只身子倚在栏杆上,心说犟种。
江司扬欲走,听见身后谢长厌突然问一句:“你为什么救我?”
江司扬犹豫,没有直接回应谢长厌的问题:“孤魂野鬼聚在一起,就不会冻死了。”
话语间还有一丝丝尴尬。
谢长厌轻声一笑:“好你个江司扬,看你凶神恶煞的,还是个偷听的小贼。”
江司扬不肯再待下去,转身就走:“活着,去哪里都好。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谢长厌摇摇头,看着远去的江司扬低声一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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