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部幽深,谢长厌取出火折,两人借着微弱的烛光循路前去。
越往里走,雾气越重,泥土湿润,两人脚印踩在上面,像迷路的小兽闯入未知的沼泽,不知道哪一步就会彻底陷下去。
谢长厌伸手摸了一把山洞内壁,黄土上的黑红印迹越来越多,影子在墙壁上摇曳,斑驳不定。
地面是向下延伸的,两人呼吸声都变粗了许多。
走到一处,谢长厌停了下来,江司扬也定在原地。
一座巨大的青铜门。
光秃秃,没有任何纹路,表面光滑得令人悚然,雾气如此浓重,这青铜门却一点锈蚀的痕迹都没有,这种级别的工艺要耗费多少心力多少时间才能做出来。
谢长厌解开自己腰间围了一圈的白羊绒毯,平整铺在地面上。
江司扬这才看清谢长厌带的什么。
他本以为这毯子是谢长厌给自己驱寒用的,他本来就疾病缠身,更比别人怕冷,就算上课围着厚毯别人也见怪不怪。
这是……
他仔细辨认了下,丹药,防身用的短匕,老鼠爪,蟾蜍皮,一颗圆溜溜的鸟蛋。
还有一枚双蛇衔尾的玉符。
谢长厌向他伸出手来:“借你的刀一用。”
江司扬还在看他带的东西。
谢长厌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回不削果子。”
江司扬解开,将刀柄递给谢长厌。
谢长厌将其余的物品都收整好放在一旁,只留下蟾蜍皮和鸟蛋放在羊绒毯的正中央。
蟾蜍皮置于鸟蛋下方,鸟蛋在凹凸不平的皮面上竟也稳稳立住。
谢长厌咽下口水,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也是有些紧张。
江司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谢长厌一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手腕处涌出鲜红的血,滴答滴答,谢长厌举着手腕在羊绒毯上围绕鸟蛋四周上下左右移动。
血迹落在纯白无瑕的毯子上,分外扎眼,等谢长厌画完了,江司扬才看出来,这是双蛇衔尾的图案。
谢长厌舒一口气,拿起一枚止血的丹药就往自己嘴里咽,顺便扯了块布条绑紧了伤口。
江司扬记得,双蛇衔尾是谢家的徽记。
失了这么多的血,谢长厌桃瓣似的嘴唇也褪去颜色,宛如一夜梨花白。
谢长厌道:“第一次给自己割腕,确实有点怕,还不太熟练。”
江司扬眼尖,看见他的手腕处有好几处相同的割伤,不过都只有浅浅的粉色印迹,应当是陈年旧伤。
江司扬道:“之前有人对你这么做过?”
谢长厌满不在乎道:“谢家的埋宝地只能通过谢家的血脉来开启,司徒洪璋想要我们家的东西,就要取我的血用,上一次这么失血已经过去很久了。没事,归老不是说过吗,偶尔放血还有助于延年益寿呢。”
他想说过去很多年了,重生一次,都快忘记被刀划破血管的痛了。
蟾蜍皮表面凸起的腺体忽然变得殷红,密密麻麻,转眼间就变成一幅有血纹的皮囊。
谢长厌小心翼翼地将鸟蛋取下放在手心,另一只手揭起蟾蜍皮。
江司扬甚至能够听到谢长厌手指压在蟾蜍皮上的黏腻声音,猩红液体像活过来似的攀附在谢长厌指尖。
谢长厌不为所动,他只是来到青铜门前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像是找到了个合适的地方,随意地将蟾蜍皮扔了上去。
啪嗒。
蟾蜍皮附在青铜门上看着似乎要滑落,但不断分泌出的黏液又紧紧地粘牢。
整张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与青铜门融为一体,不,它渐渐地像是把门溶解了一般,裂开一道缝隙,直至凹陷成一个怪异并不常见的图案。
谢长厌将泥土踢在羊绒毯上,盖住了它,又取走了其他物品。
两人来到门前。
谢长厌掏出玉符,玉符像是自动被那蟾蜍皮溶解的裂缝吸附进去了,两者契合得天衣无缝,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玉符完全没入,青铜门震颤起来,比起齿轮咬合的声响,更像是远古蟾蜍的鸣叫,隔着千万年传递密语。
那声音并不是通过空气,而是通过大地,顺着脊椎直击人的大脑深处。
谢长厌咬紧后槽牙,嘴巴里泛起一股血腥味。
江司扬指尖发麻,依旧捏紧了刀,也不知道这门后会有什么惊悚鬼物。
他一怔,松开了手。
是岔路口。
一左一右,用火折照不明白,看不清前方。
谢长厌倒是习以为常,松了口气,要是是自己以前没遇到过的情况,那才是麻烦。
他熟练地摸索一番,最终拿出一枚老鼠爪,带着尖指甲那种。
他嘴里念念有词,江司扬耳朵一动,心想是不是什么独门咒法,仔细一听。
却听见谢长厌诚心诚意道:“鼠爷爷在上大发慈悲给小的指个明路吧回去我给您烧香油排骨腊肠包谷米……”
等谢长厌念到糖醋肉时,他同时抛出老鼠爪。
老鼠划一圈,落在地上,指尖指向右边。
谢长厌点点头,自信道:“走右边。”
江司扬跟在后面,也没有怀疑,谢长厌都说了那么多诱惑食物了,想来鼠鼠也不会辜负他的虔诚。
令江司扬没想到的是。
在之后不断往前走的路程中,无数岔路口拦在了他们面前,有的地方宽阔幽深,有的地方仅容两人贴身而过,最多一次可同时出现五个路口。
谢长厌一遇到岔路,就丢老鼠爪,有时候得丢好几根,因为老鼠爪在给他们指向后的路。
回去,回去。
谢长厌执着地继续扔,直到老鼠爪指出该去的路口。
谢长厌心中泛起一种感觉,他们像是在一步步走进野兽张牙舞爪的巨口之中,也不知道究竟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到它的腹中。
或许还没有走到终点,他们就已经被这潮湿的水汽腐朽在了半路的食道上。
江司扬还好,但谢长厌的体力渐渐不行了,无尽的岔路在他眼前延伸,每一次选择都是一场豪赌,所幸他手心中的鸟蛋还安然无恙。
鸟蛋不破,便不是死局,这是支撑谢长厌走到此处的信念。
江司扬看出他的疲惫,但他们不能停下休息,谁也不知道在这里会突然发生什么。
江司扬只能出言缓解谢长厌的焦急恐惧,提他最恨之入骨的人:“你若是揭发司徒家的真面目,在学宫里便不会过得这般艰难。”
以前谢长厌被困在青州,一言一行都在司徒家的眼皮底下,但现在到了澜京城,虽然还有许多未知危险,但比之前自由得多。
完全可以向众人声讨司徒家对他的所作所为。
可他就是任由司徒宇在学宫内四处宣扬他的恶名,说谢长厌仗着自己谢家遗孤,与圣主有旧情,在他司徒家胡作非为,令他父母心力交瘁,还要处处受谢长厌的欺侮打骂。
加之之前谢长厌在青州不学无术、贪得无厌的坏形象,更加稳固了谢长厌荣登学宫人人得而诛之榜第一,居高不下。
生父生母不在世,养恩大过青天,谢长厌所作所为真是令人不耻。
司徒宇虽然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一张嘴巧舌如簧倒是没白练出来。
颠倒黑白,莫过于此。
云朵朵都很好奇,谢长厌那脾气是怎么忍得了司徒宇到现在的,也不说出来跟司徒宇辩个三天三夜,他完全鼎力支持,准备用自己的超迷你小金库给谢长厌雇个老年腰鼓队打气。
谢长厌咬紧嘴唇:“司徒家自诩清流,名声很好,没人会相信他们家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事。现在的我说破了天,也不会有几个人信。”
江司扬道:“圣主应当会信你。”
谢长厌呵呵一笑,无力道:“为什么?就因为我来澜京城的车驾是他安排的,他的亲儿子云朵朵现在也在我身边?”
谢长厌早猜到了,能够安排马车进学宫的人,除了蠢蠢欲动的叛党,还有那个最不可能的可能。
也就是学宫,白塔,乃至整个世界的掌权者。
圣主,云饶。
江司扬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那么说。
换作别人,经过这么一遭,还真会以为圣主对自己有故人之子的念旧。
可谢长厌不这么想,他偏不要承他的情。
他心里总堵着一口气,喘不上来也下不去。
如果是真的为他好,何至于前世今生都对他不闻不问,哪怕一次书信也好,都能保他在青州衣食无忧。
可是那个至高之人没有。
是谢长厌自己推开了司徒家的大门,走了出去。
然后这个人,就从天而降,愚弄般赐予了他旧家的车驾,看似威风凛凛,又及时地在众人面前收回这令人惊诧的权力。
但凡是别人这么做,谢长厌都不会这般想。
却偏偏最大的可能性都指向了,圣主云饶。
谢长厌深呼吸,自从来到澜京城,他一直在生气,不是生气云饶对自家父母的薄情,而是生气自己以为逃离了青州就是逃离命运的掌控,却没想到跌入了另一个更为庞大的掌心之中。
他在生气,自己的天真,还有那份愚蠢。
江司扬道:“至少他肯定不想让你死。”
不然就不会救下还是胎儿的谢长厌,也不会拦下沈阙岚杀他了。
谢长厌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就是不喜欢。
如果他从诞生于此间开始,被赋予的只有生死的权利,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江司扬,你可能不信,我曾在一场大梦里历经死生轮回,才发现我比我想的还要贪心。”谢长厌面容平静,娓娓道来。
“我这一生,想要亲口尝尝桃花酿与桂子酒哪个更香,想要试试刀剑究竟能不能快到斩断时光,想要看一眼搭在满月弯弓的羽箭,拼尽全力,能够去往多高多远的地方。”
他低声说,“我最想知道,我是否也会爱上一个人,丹心寸意,不抵相思。”
他抛出两枚指爪,幽光映照蜿蜒悠长的轨迹,恍似应了那一句——算一生绕遍,瑶阶玉树。
鼠爪落下,一上一下,不可思议的竖立在泥土里,仿佛失控的星斗罗盘,指向颠倒天地。
[撒花]长厌宝宝你以后还会知道两人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感觉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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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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