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沉。
西街那家古玩店门口停着几辆价值不菲的车,路人纷纷侧目,一容貌昳丽的长发男子推搡着另一个穿着奇特工服的人从店内走出来。
“行了行了,司里的委托我应下了 ,你也转告你们吴司长,没事儿别老派人往我这儿跑,天天来也不嫌烦。”岁青不容分说地推着妖怪监管所的工作人员向外走去,不顾那人几番欲言又止,冷酷的掐断他的话头。
两人行至车旁,岁青将人推进去,以迅雷之势关上车门,催促司机快速离去。
湿冷的雾气聚集在店门口,迫切地想要涌进店内。“噼啪噼啪”,仿真暖盆兀自工作着,灯火乍亮,莹光点点。
店内只剩下了老板、黑衣青年和一位着装老成的年轻顾客。空气中弥漫着寂静,三人呼吸诡异地同频。岁青挽起衣袖,随手拿起一支成色上好的兔毫笔,将长发束成髻,开始誊录一些什么。
客人似有所顾忌,锃亮的皮鞋踯躅不安,局促地推了推金丝方边眼镜 ,:“岁老板,这确定是你要找的那份古卷吗,家里留下来的东西不值钱,我送给岁老板就是,不必一份一份誊抄。”
他觑了一眼那依托玄妙阵法漂浮在半空的几张石板,忐忑十分。岁青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眼型狭长,眼尾微微上翘,面容本应带着一股隐约的柔媚,如今却被疲倦夺去主调。
“秦总叫我岁青就是,这些古卷年岁已久,我这里放不住这些贵重物件。”岁青随意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秦非闻言微微咋舌,木然地扫视着店内陈设,什么叫放不住贵重物件。
他忽然觉得灯光有些刺目。
目光所及之处,仅仅是岁青随手用来置物的八瓣团花描金蓝琉璃盘,价值就已经是天文数字,更遑论展柜里那尊成色上好的天青釉冰裂玉壶春瓶,以及琳琅满目的释放着闪瞎人眼的金钱气息的瓷俑杯盏。
秦非萌生了零元购的冲动。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生死富贵,一念之间,烂命一条,说干就干。
秦非迈出了一只脚。
“秦总。”
秦非撤回了一只脚。
“没事儿,我溜达。” 秦非讪讪地挠挠头。
角落的黑衣青年背着包沉默地听着两人零落的对话。
继续沉默着。
他循着指引仓皇来此。
白日里,店内人群熙熙攘攘,岁青听闻他的来意后,几不可闻的挑了挑秀美的眉峰,饶有兴致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坦然说道:“想杀我的人有很多,你不是第一个。”言毕,岁青便从容地抽身离去,只留下一阵奇异花香。
异香扑鼻,似江入海,洪流骤然平息,唐突压下了青年内心的冲动。
“你刚才有闻到什么味道吗,好香。”身旁戴着墨镜的男人自来熟地向青年搭话,青年淡淡瞥了一眼男人,从鼻腔中闷出共鸣聊表回应。
日头逐渐隐于大地,光线陆续跳跃着逃离,阴翳成为天地的主色。天空”嘭”得一声胀破了,暴雨倾落,抽打着来往行人溃逃奔走,阴湿的水溢散开来,雨帘被织成蛛丝 ,网住了这方寸之间。
岁青和秦非还在继续誊录着,暖盆依旧尽职地工作着,似无人察觉这番异样。
青年的五感极其敏锐,百无聊赖间,他偏头瞧向两人——石板上镌刻了一排排奇形怪状的符号,岁青好像在进行着某种密文的翻译,墨痕逐渐在笔记本上连缀成画,他看不懂。
“秦总,如此我便算欠了你一份人情,以后若有需要,尽管找我便是。”
岁青的声音渐起,打断了青年的思绪。用来承载石板的阵法飘散出的莹淡光点逐渐消散,石板被一一归类封存。
“哪里哪里,岁老板天人之资,秦某只想结一份善缘。”秦非提上收好的古卷含蓄地笑着。
哼。青年嘲弄地轻笑出声。
这个秦总说的比唱的好听,一路寻来,谁人不知岁青和监管司两位司长不清不楚。
这位第三区监管司的大红人,前些年基本只和两位司长私下见面,罕有单独行动的时候,外界对其来历众说纷纭。如今他竟然离开重重保卫,只身跑到京阳市外开了一家古玩店。初来乍到之时,往来门客纷至沓来欲投其所好,但这岁老板手眼通天,要什么有什么,送礼之人皆被拒之门外,近日他竟破天荒地放出了要寻找一封古卷的消息。
此话一出如蛟龙入海,引起轩然大波,各路人士都想借此搭上岁青这条线。来来往往的代理人都快把门槛踏破,均扫兴而归。
今日,偏让秦非这初出茅庐的小子捡到了天大的便宜,不知门外有多少双隼目正红着眼盯着这里。
“那,张某就先走一步,岁老板也早些休息。”说罢,秦非见好就收,提着重新加上封印的古卷迈出店铺,弯腰上车,准备离去。
岁青不知何时撑伞走在了秦非身后。在秦非上车之际,他也跟着一起弯下身来,深秋的风拂过岁青的单衣,掐出清瘦的腰身。
“提防亲近之人。”岁青附在秦非耳畔,目光紧紧锁住车内打扮时髦的女人 ,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低语。
女人似有所感,狭长柔美的眼帘半掩,瞳仁细不可见地缩了缩,淡淡扫过岁青。
“夫人好,祝二位一路顺风。”岁青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转身摆摆手离去。
月至中天,大雨未停。
岁青终于将这最后一位客人送走,门外的重重视线如潮水般层层褪去。
“退下。”
突然,他对着门外无人之处发出一声呵斥,涌动的青色雾气 在挣扎片刻后消失不见,雨笼逐渐散开。
岁青敛去笑意,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扶着门框神色复杂地望着鼓动的血月,雨做的幂篱掩映着它的呼吸,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月亮了。
活的月亮。
半响回过神来,岁青一边揉着发酸的腕骨,一边慢吞吞地给大门落了锁。他正欲转身离去,复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俯身摆弄了一下阵法基石,打着哈欠向着转角的楼梯口踱去。
“等一下。”
灯光照不见的黑暗中传来的一声空冷的急促调子,仿若坠入烈夏白瓷碗的碎冰。
岁青止住刚迈了两阶的步子,侧转过身,支着镂花紫梨木扶手向发声处望去,角落光线晦暗不明,隐约勾勒着青年英俊紧绷的下颌轮廓。
岁青噙着一抹笑意,促狭着独自局促的青年:“舍得说话了?别想有的没的了小闷葫芦,你在这里杀不了我。而且店里的陈设贵着呢,打坏了的话很难办呐。”
对方听到这话,眉峰微皱,抿着唇沉默片刻,旋即单手一撑,腰身发力,利落翻过玻璃台柜。
只见得一道黑影如疾电闪过,在岁青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便被当场扼住咽喉。
岁请笑吟吟地敲了一下搭在脖颈上的骨节分明的修长素手,挑衅道:“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这么着急干什么,又不使劲儿。”
“哐当”
话音刚落,岁青便被一股巨力抵至墙边,脊骨磕到凹凸不平的书脊上,震的人从嗓子缝里呛出几声破碎的咳嗽,碎玉耳饰丁零当啷。
岁青愣了一下,顷刻便笑出声来,笑声清润,带着一丝像是被水汽拨弄过的微哑。
他笑的明媚放肆,眼角泛红,笑声断断续续。岁青的皮肤薄,嫩的跟新砌成的雪堆似的,白润润地泛着光,微仰的脖颈被人一掐,便堂而皇之地生出艳色,眯起的眉眼揉碎了洒下来的光,脸颊逐渐闷上一层窒息的薄红。
外来者鲁莽地闯入了一片无人打理的花圃,惊扰了满园寂寞花髓。
“别笑了。”
青年劲如修竹的指骨愈发收紧,手背因恼怒勃动出青筋。
困倦闹出的泪光还在岁青眼角闪烁,鼻根边的红痣在这个距离格外显眼。推搡间,兔毫笔“啪”地一声落地,挽起的乌发变得零落散乱,缠缠绕绕地搭上外来者的小臂。
岁青近日体温偏高,尚发着热,吐露出的热气挠的人痒痒。
奇异的花香又飘了出来。
太近了,太香了,太痒了。
好烦。
青年一时分神,顷刻间便叫人脱身而去,似放走了一条滑腻腻的游鱼。
“我要睡了,你的事明天再说。”岁青困得直打哈欠,囫囵的话轻飘飘落下,身影消失在转角。
被留在原地的人无意识地曲了曲空空如也的指骨,神思还在脑子之外游历。
他的脉搏……居然真的生病了……
出神之际,头顶传来岁青刻意拖长的调子,带着朦胧的嘶哑:“对了,今晚外面不太平,你就住这儿吧小闷葫芦,二楼客房收拾过了,门口点着灯的地方就是。”
还未来得及反驳什么,抬头便已找不着岁青的身影。对方步伐迅捷,似猫一般无声无息,难以想象他的病骨支离。
青年只好独自闷闷嗫嚅,我叫乌长苏,不叫闷葫芦。
“睡吧,阿苏,好梦。”岁青还在听着,远处若有似无地飘来那抹清润音色。
长夜长梦不可留,一别莲台入姑苏。
是个合适的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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