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城中一个短租给过路行人的院子里，现在住着二三十个江湖人。其中三位领头之人此时正坐在堂屋探讨着一些事宜。
其中一个肤色黝黑的粗狂大汉，两道浓眉狠狠拧在一起，却仍然带着恭敬地对着首位上的人道：“沈珹前辈，我们真的要听飞星阁那小子所言，三日后攻入烈阳宗？”
坐在首位的是一位面容方正，神色严肃，颇有威仪的中年人，他微合着双眼，似乎在闭目沉思着什么。
另一个身着青衫，气质儒雅的高瘦青年笑着道：“我看那位少侠颇有实力，目光也清正，不像是有什么歹心的人，更何况他能在目前的烈阳宗来去自如，肯定比我们更了解其中的情况。而且飞星阁的人也信任他，我们何不就和飞星阁一起将烈阳宗的事情解决了？”
大汉对他就没那么恭敬了，道：“公孙奇，你别想的那么简单好吗？我们如果能直接攻入，早就直接攻进去了，但是里面还有很多无辜的人被蛊虫控制着，实在是投鼠忌器。而且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尸蛊。就像半个月前，我们以为那个遗迹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的命都差点没了，死去的蛊师尚有那么大的杀伤力，更别说活着的了。”
公孙奇便是那青衫青年，提起半个月前的遭遇，他也还记得当时心惊的感觉。但是他不愿意在大汉面前露怯，拍了拍手上的扇子道：“武伟毅，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并不是所有蛊师都会像留下那遗迹的蛊师那样厉害，更别说那蛊师如此年轻，想必也没有多厉害。”
武伟毅瞪着他，这人看着像个书生，但是却总是喜欢冒险妄进，还不记吃不记打，真的太让人讨厌了。
沈珹这个时候睁开了双眼，不疾不徐道：“之前那位燕少侠说过，蛊师和蛊可以由他和他的同伴来牵制。他说这些的时候，飞星阁里的人对他们确实也颇为信任。想必他们确实有几分实力。而这次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我们不能因为胆怯，就眼看着烈阳宗就这样沦陷在那些人手里。”
公孙奇立马道：“沈珹前辈果然深明大义。”
“而且最近江湖上的蛊师似乎越来越活跃了。我们之前就是为了追踪关于虵螫门的消息，才找了那个遗迹。也不知道这次这件事是否和虵螫门有关。为了江湖的平静，绝对不能对其置之不理。”说到这，沈珹突然皱了皱眉头，“也不知道这虵螫门什么来头，光是得知这个门派的名字就破费了一番功夫。也不知是因为隐藏得太好，若不是苏君年那事之后，对门派内外加强了对蛊师的排查，也不会从找出来的奸细口中得知这个门派。也不知道他们在江湖中渗透多久了。”
武伟毅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一群藏头露尾、鸡鸣狗盗之辈。”
公孙奇嗤笑道：“刚刚是谁还害怕来着？”
武伟毅狠狠瞪了他一眼。
沈珹没有管他们之间的斗嘴，这两人一直都是这样，虽然嘴上针锋相对，但也是能豁出性命去救对方的朋友。
他缓缓道：“所以我觉得不如就信任飞星阁他们一次，若是这次真的可以在他们的帮助下成功解决烈阳宗的事，那么或许可以让他们参与到调查虵螫门的事情中来。我们也可以试试再闯一次那个遗迹，看看虵螫门到底想从中得到些什么。”
既然老大都这么决定了，那武伟毅和公孙奇也没有什么异议了，异口同声地回道：“是！”
*
仇玫或许是担心沈珹的到来引发什么意外，所以这两天她既没有和说好的一样出门，也没有时间来看“茹洛灵”，让苏安歌难得清闲了两天。
即使有紫蝶的存在，他还是一直待在最开始的院子里，不然若是被他没发现的人看到了真实的容貌，那可就麻烦了。
因为他不方便出门，所以一些与外界交流的事情就全部交给了燕飞宸。而在萧纵和彩儿的帮助下，他们也找到了关押萧柳师兄弟的地方。
苏安歌已经习惯自己一人待在一个狭小的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不适，只是他偶尔能从燕飞宸的目光中看到几分心疼，应该是想到了他的过去，每次离开之后都会以最快的时间赶回来。
但被自己心悦之人如此在乎着，苏安歌的心情其实十分不错。
苏安歌摆弄着燕飞宸从外面带来的面人，总感觉他把自己当小孩子看了。
其实苏安歌并不知道自己在街上的时候，总喜欢盯着这些小玩意儿多看两眼。可能是因为童年时老师有时候会给他带这些东西，让他有些怀念。但燕飞宸以为他是喜欢这些东西的，又怕他在这里呆着无聊，就想着给他带点有趣的东西。
虽然心中想着这东西有些幼稚，但苏安歌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面人收了起来，道：“燕大哥，你说沈珹前辈会相信我们吗？”
燕飞宸回道：“沈珹前辈为人端直果敢，又颇具侠义之气，我想他必定想要解决烈阳宗之事，所以应该愿意尝试一下。”
苏安歌笑道：“难得见你这样夸一个人，想必沈珹前辈为人确实十分不错。那我便放心了。等三天之后，我们先乘着混乱将地牢里的那人救出来，然后你便马上带着我去帮他们。”
“好。”迟疑了一下，燕飞宸问道，“昨天给你带的那个短笛……你觉得如何？”
苏安歌从怀中摸出了一根青绿色的短笛，上面被打磨地十分光滑，还挂着一只小燕子的挂坠，显得十分清润可爱。他颇为喜爱地摸了摸挂坠，道：“可能是工匠制作的时候没做好，有个音稍微有点偏差，但是控制蛊虫已经足够了。”
燕飞宸微微皱眉道：“你要这个是为了控制蛊虫？”
苏安歌不觉得他是因为自己控制蛊虫而皱眉，眨了眨眼不解道：“怎么了？”
“我以为你只是想随便玩玩……”燕飞宸站了起来道，“控制蛊虫是不是用更精确的短笛更好，我现在就去给你买一个更好的。”
苏安歌连忙拉住了他道：“燕大哥不用了，这个就挺好的。你怎么突然这么着急？这个短笛有什么问题吗？”
燕飞宸没有说话，但是苏安歌发现了他身体的僵硬。
苏安歌突然想到之前无论燕飞宸带来什么东西，之后都没有问过他的感想。而这只短笛是他主动开口要的，但燕飞宸却隔了一天才将其给了他，今天又来问他的感受。
苏安歌又看了看手上的短笛，和那只挂坠上的小燕子，他之前以为是巧合，难道……
“燕大哥，这只短笛难道是你亲手打磨的？还有这只小燕子也是你亲手雕刻的吗？”苏安歌看着燕飞宸烧起来的耳朵，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见他偏着头并不说话，语气故作委屈道，“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抱歉啊，燕大哥，我太期望收到别人亲手做的礼物了。”
“是、是我做的。竹子也是我亲手选的。”
燕飞宸自然舍不得苏安歌难过，即使心中已经十分难为情，也还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苏安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笑容更加明媚，道：“燕大哥，我很开心，我会好好珍惜的。”
“……嗯。”
看着苏安歌的真挚明朗的笑容，燕飞宸的嘴角也忍不住勾了勾。
苏安歌惊讶地凑近了一些，道：“我好像没怎么看你笑过，但刚刚你笑了。”
感觉到苏安歌的呼吸打到了自己的脸上，燕飞宸骗开了头，努力掩饰自己快要跳出心口的心脏，道：“我只是表情不丰富，但不是不会笑。”
“原来是这样啊，希望以后能看见燕大哥脸上有更多的表情。”苏安歌离燕飞宸远了一点，晃了晃竹笛上的吊坠，像是在真的疑惑，“对了，你怎么会想到在上面挂一只小燕子。”
“……”
苏安歌狐狸眼弯弯地看向他道：“这样感觉就像燕大哥把自己送给了我一样。”
“……”
燕飞宸被苏安歌的话弄得心乱如麻。他当时没有多想，就想让苏安歌身上可以多一点与他相关的东西，等他反应过来时，手中的木头就已经变成了燕子的形状。
也许他心中隐约确实有着那样的想法……
苏安歌看着燕飞宸呆愣的样子，心中痒痒的，但又害怕继续欺负下去，他会不会害羞地飞到自己抓不到的地方，毕竟现在他已经不止耳朵红了，脖子也像是快烧起来了一样。
于是苏安歌适可而止地停止了对燕飞宸的逗弄，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休息了，燕大哥还是和我一起睡吧，回去也太麻烦了。”
“我……”
“放心，我会睡得规规矩矩的，不会像之前一样再压在燕大哥身上让你起不来的。”
“……”
“不过你直接将我推开就好了。难道……你是怕将我吵醒？你对我真好。”
“……”
苏安歌看着燕飞宸快要蔓延到脸上的红，心道，好像不小心又欺负了一下。
可是即使这样燕飞宸也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任他调戏，像是一只乖乖让人欺负的傻燕子。并不会像他想的那样飞到他抓不到的地方。
如此，苏安歌的心情更好了。
*
苏安歌躺在床上，手中还摸着燕飞宸送给他的那只竹笛。想起了娄镇当初与他的对话——
“蛊术最重要的其实不是炼蛊，而是控蛊。大约百十年前的蛊师都是用乐器控蛊，他们通过研究出与蛊虫交流的韵律，演奏出相应的乐曲，这样便能驱使蛊虫随他们的心意行动。只是每种蛊虫所需要的韵律都不相同，想要研究出对应的韵律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是强大的蛊师甚至可以同时控制多种蛊虫，这便需要在同一首乐曲里包含所有的韵律。
“最为高级的蛊师，还可以通过演奏乐曲之间的争锋，抢夺对方蛊虫的控制权。而现在的蛊师控蛊大多都依赖内力来催动蛊虫，让其作出反应。这样虽然简单方便，但是却只能通过母蛊来控制子蛊。而这样的蛊师为了更好地控制蛊虫，就只能去强大母蛊，所以才研究出了种种残忍的炼蛊之术。”
娄镇看着他继续道：“你并没有内力，你能控制蛊虫主要是因为你血液的特殊性，与你建立联系的蛊虫会更具有灵性。与你联系越深，即使你没有内力，蛊虫也会随你的心意而动，就像你的那只红蝶。但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比如我送你的这只紫蝶，在她完全成为红蝶的从属之前，你只能先用铃铛控制她。还有我听说了你当时控制苏君年的尸蛊的事，你当时也只是可以限制它们的行动，或是做一些简单的动作，而并不能真正地利用它们攻击。
“但之前我让你尝试编制乐曲控制新引诱过来的蝴蝶时，你没过多久就找到了可以与它们交流的韵律。所以我想如果你走这条路子，必定将来会比用内力控制蛊虫的蛊师强上数倍。
当时的苏安歌看着飞舞在周身的蝴蝶，脸上的笑意浅淡，道：“我有它们就够了，我不需要控制那么多的蛊虫，我只想要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娄镇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也没多说什么。
……
对蛊虫的厌恶其实早已深刻地刻在了苏安歌的内心，所以他当时才拒绝了娄镇的建议，觉得自己只要有红蝶就好，然后再慢慢炼制一些可以用得上的红蝶从属。
但是当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甚至发现燕飞宸应该对他也不是毫无感觉时。就开始思考起了两人的未来。
到现在为止都是燕飞宸处处照顾他，顺应他的需求做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实力还很弱，他才会总是让燕飞宸担心。
两个人的结合，如果只有一人承担起所有的妥协和需求，并不是一段健康的关系。所以他也想成长为可以让燕飞宸可以信赖依靠的对象。这样两人才可以相互扶持地长久地走下去。
烈阳宗的事更是让他下定了决心。
蛊术只是一个工具，有人用它来害人，那他便也能拿它来救人。
苏安歌又凝视了手上的短笛很久，他缓缓将竹笛上挂着的小燕子放到了唇边，似乎想要碰触，但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最终他只是将短笛和挂坠牢牢握在掌心，在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中安心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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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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