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歌对上一次闻到这花香的记忆仍旧清晰,那是三年前的春天,是他想要杀死苏君年却被发现之后。
苏安歌从出生起,就在苏君年的掌控之下,就像被圈养在药园里的药草,无论得到怎样精心的照料,最终都是为了和其他药草一起捣碎,炼成供他人使用的药材。
五岁之前,苏安歌连话也不会说,只知道有一个人总是会拿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来咬他,然后他便会很疼很疼,疼到满地打滚哭泣。有时候被咬过的区域还会变成奇怪的颜色,很长时间都消不下去。
疼过之后,那个人又会取走他身体里红色的水,虽然也有点疼,但是比被奇怪的东西咬要好多了。
五岁那年,苏安歌发现看管他的人每日总会有一个时辰去做自己的事,不再看着他。发现这个规律后,他就找了一天悄悄溜出了国师府。
但苏安歌从来没有出过府,也没见过外面的人,只能站在路口茫然无措。直到一个老人走过来跟他搭话。
因为害怕,苏安歌逃走了,回到了最开始住的地方,即使那里总会让他疼,但是却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苏安歌这次偷偷的出门并没有被人发现。因为对外面的好奇,隔了好几天,他没忍住又偷偷溜了出去,又遇见了第一次跟他搭话的老人。
老人让苏安歌叫自己爷爷。
爷爷教会了苏安歌读书识字,教会了他礼义廉耻,教会了他棋与书画,告诉他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乐趣,让他感受到了真正来自于长辈的疼爱。
学会读写之后,苏安歌成长得很快,从最开始的不知道怎么说自己的来历和经历,到后来的不敢说。
他明白告诉爷爷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无论爷爷相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他那个所谓的父亲,这个国家高高在上的国师,都不是爷爷这一个普通的小官能招惹得了的。
那时候他想的是等他真正长大,从他的父亲那里逃出去,带着爷爷去看看更广大的世界。
那几年每隔几日有限时间的相处,是他为数不多所拥有的温暖。对苏安歌而言,爷爷是他的老师,更是他的亲人。
只是到苏安歌十二岁那年,再也不会有人在他喊爷爷的时候,亲切地回一句“乖孙儿”了。
*
十五岁的苏安歌被苏君年发现自己所做的事的时候,不知道心中是失败之后的遗憾更多还是解脱更多,但无论心绪如何复杂,唯独没有后悔。
在他面前的苏君年笑得很是温柔,像是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一样,抬手准备抚上苏安歌的头顶:“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苏安歌偏过头躲过了他的手,退了一步。少年身姿挺拔修长,即使知道自己的下场并不会好,但他眼神中仍然没有任何惧色,语气平静道:“我知道我彻底失败了,父亲大人想要如何处置我,悉听尊便。”
苏君年放下了摸空的手,对苏安歌的忤逆也没有生气,他道:“我给你种下的亲子蛊,本来是方便我能时刻找到你,不然你再像十年前那样乱跑,结识了该死的外人可就不好了。”
苏君年说完这句话,看着苏安歌因为他提到的“外人”,眼里再也压抑不住的对他的恨意时,满意地笑了。毕竟还是个孩子,情绪不可能控制天衣无缝。
然后他继续道:“这蛊本没有任何杀伤力,没想到却被你改造成了让你我性命相连的血蛊,你若自杀我便也必死不可。真不愧是我的儿子,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就能将蛊术学到如此境地,连我都差点没有防住。”苏君年面露可惜地摇摇头,“这三年,你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听话的乖孩子,差点将我也骗过了。可惜你错就错在选择了用蛊,普天之下对蛊术的研究,没有人可以超过我。所以就算你藏得再好,还是被我提前发现了你的小动作。”
苏安歌闭上了眼,不愿再看苏君年。
苏君年笑了起来,道:“不过你既然对蛊术感兴趣,我便带你享受一下蛊术真正的美妙吧。”
之后苏安歌便被苏君年蒙住双眼带到了一个潮湿阴冷没有一丝光亮的房间。
苏安歌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是来的路上闻到了一些花香,其中一种花的香味儿让他印象很深刻,有点像香辛料夹杂着果香,在一众花香中十分突出。
他不清楚为什么苏君年要蒙上他的眼睛,难道他还能活下来?
是了,苏君年还要每个月从他身上取走混合了蛊毒的血液去养他的长生蛊。不过也不是没有取干净他身上的血液一次性炼化的方法,虽然效果比长期的新鲜血液喂养要差不少便是了。
但是苏君年并没有对他直接做什么,只是把他关在这个黑暗的房间。
苏君年离开前告诉他:“慢慢欣赏蛊术带来的美妙乐曲吧。”
开始苏安歌还不明所以,直到隔壁房间传来窸窸窣窣虫子爬行的声音和每天不同的人的痛苦的嘶吼、辱骂、哭泣……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即使苏安歌捂住耳朵,那些声音也像是钻入脑海中一样深深扎根,情感告诉他,他想救那些人,理智告诉他,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隔壁来了两个人,一个声音苍老,一个声音稚嫩。
“爷爷,这里是哪里?”
“乖孙儿,别怕别怕,爷爷保护你。”
已经麻木的苏安歌的身体突然颤抖了起来。
那温厚慈祥的声音渐渐和苏安歌记忆力的声音重叠,被印刻在脑海中从来都没有遗忘的人和记忆似乎就近在眼前——
“这是谁家的孩子?哎呦,长得可真乖。走丢了吗?爷爷带你去找家人……诶?怎么跑了。”
……
“小家伙又见面了,你叫什么名字呀,是哪家的孩子。乖乖……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
“乖乖来,叫爷爷,大夫说你嗓子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一直没有说过话,这么大了不会说话可不行。学会了爷爷给你买糖吃。”
……
“来跟着爷爷念,人之初,性本善……”
……
“你叫爷爷给你取名,这怎么行?哎……拗不过你,至少把姓告诉我,不然我给你取一个像是史太香的名,别人可要笑话你的。你姓苏?嗯……那就叫苏安歌吧,爷爷希望你平安快乐地生活。”
……
“哎呀,你怎么又被虫子咬了,脸色也很不好看,是不是被别人欺负了,告诉爷爷,爷爷给你报仇。”
……
“也不知道你有什么秘密,认识三年了,你这孩子从不会说话到现在说的话比我这老头子还流利,还不肯给爷爷说。每次到点就跑,也不告诉我你家在哪儿。”
……
“安歌你十一岁就长这么俊,长大可还得了,以后可不准仗着好看就欺负女孩子知道吗?你说你不会欺负人?诶!爷爷的乖孙儿真乖。”
……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你个臭小子就不能让让我这个老头子吗?哎……不过我教的孩子就是厉害,以后有机会给你找一个琴艺老师,琴棋书画给你凑全乎了。”
……
“国师大人,你怎么来了。您说安歌是您的孩子?难怪安歌他那么聪明。”
……
“乖、乖孙儿,闭上眼睛,别看……”
……
眼前的黑暗突然被一片血色笼罩,记忆中爷爷痛苦的呻丨吟和一墙之隔老人的呻丨吟声重合。
十二岁的苏安歌看着窸窸窣窣的爬虫在他眼前争先恐后地爬上了最疼爱自己的人的身体,而他却被苏君年紧紧地控制在身边无论怎么挣扎都无力阻止。
老人疼得翻滚也尽力不发出声音,怕吓到被他待如亲子的孩子。直到再也动弹不得。
十五岁的苏安歌靠在墙角,听着同样窸窸窣窣的爬虫声和老人为了保护孙儿压抑的痛苦呻丨吟声浑身颤抖,崩溃大喊:“够了,够了!求求你,放过他们……我会做一个乖孩子的,你让我怎么样都行。求求你,求求你。”
每天都在暗中欣赏着苏安歌神情变化的苏君年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带着讥讽蔑视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看,他们都是因你而死,包括你的那个爷爷,那个做了多余的事的人。”
苏安歌的眼神空茫茫一片。
苏君年很满意他这样的状态,道:“你就应该做我的乖孩子,为我提供你的血液,做我炼成长生蛊的最重要的药材。你不需要学会说话,不需要思考,不用见其他人。这样的话,谁都不会死。而我也会好好地疼爱你,毕竟你是我唯一的亲生孩子。”
苏君年俯下身,抬手向苏安歌的头顶摸去:“回答我,乖孩子。”
苏安歌这次没有躲开,喃喃道:“是……”
之后苏君年便带着苏安歌离开了那个地方,依旧是蒙着眼离开的。
这三个月苏安歌身体和精神上饱受折磨,原本从小就被蛊毒侵蚀的身体愈发不好了,又用了三个月才勉强恢复。但是却离不开药浴了。
苏安歌这三个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整天呆在房间里面安静地坐着,苏君年很满意他这样的表现,但又觉得这样也有些无趣,让身体恢复不好,便让苏安歌可以在他住的小院里面走一走。
得到这个准许,苏安歌带着感激的目光看着苏君年。
如此,一点一点的,苏安歌获得了更多的活动空间,也开始尝试着开口说话。
又过了半年,苏君年不再限制苏安歌在自己小院里的行动。
那苏安歌真的变成苏君年的乖孩子了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苏安歌对生没有渴望,对死也没有畏惧,但是他只要仍然没有失去这条生命,他就要想办法杀死苏君年。
即使像是被折断翅膀,孤零零地被锁在笼子里的鸟,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可以帮他,也找不到人帮他。他也会为这件事而拼尽全力,尽最大的努力努力去强大自己,即使知道自己的力量对上苏君年就像以卵击石,他也在所不惜。
但是这次他要将自己的感情隐藏地更好,不能被苏君年警觉。
最好是忘掉仇恨是什么感觉,没有的东西,才不会被察觉。
是了,他只是想要给他亲爱的父亲大人找点麻烦,普通人的孩子也会给自己父亲找麻烦的,哪会有什么恨呢?
今天更晚了,居然隔天了。
困在牢笼里的安歌的世界很贫瘠,没有朋友,没有自由,没有乐趣,没长歪全靠在关键的年龄遇见了爷爷。在爷爷死后,唯一能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就是为老师报仇,他在黑化的边缘试探,但是他知道自己相对于国师,无异于以卵击石,理智告诉他黑化无济于事,只有克制冷静地活着才可能有机会干掉国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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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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