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推演出第五十条超脱道,那也是天道为人族留的退路。”
这话或许太残忍了,贺拂耽有些不忍心,却还是逼自己说出口,想让面前的神灵迷途知返,“……与你们神族有何干系呢?”
白石郎胸有成竹地微笑。
“天道偏宠人族,既有偏颇,自然就有疏漏。它不曾册封我为正神,却让我与正神一同赴死。我又为何不能伪装成凡人的模样,走这条它为人族铺的康庄大道呢?”
“若果真康庄,又怎么会用四十八条人命血祭?郎君,收手吧,或许为时未晚。”
白石郎沉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后轻笑。
祭台周边瞬间蔓延上一片水雾,凝结成一道屏障,切断与外界的联系,仿佛自成一个空间。
水系的精灵最擅编织幻境,贺拂耽与独孤明河对视一眼,交换武器。
后者依然手执清规剑指白石郎,前者则从主人手中接过长枪,枪尖贴了破除幻境的符箓,大力朝结界划去。
火花四溅,结界泛起水波纹,很快又恢复平静。
这不是幻境!
这里是真实的空间!
贺拂耽收枪,蹙眉问:“你只是石灵,怎么会有凭空造境的能力?”
白石郎不答,反问:“四十八道,还差一道。拂耽可知是哪一道?”
“长生道。”
贺拂耽不躲不避地看着面前人,毫不避讳这三个字的含义。
他没有想到幕后真凶有这样大的野心和能力,来时做的准备不足以应付眼下的险境。但他心中并没有太多畏惧——
反正只是冲他来的。
“是我技不如人,我认输。郎君要杀的是我,不必牵连旁人。先放明河走吧。”
听见自己的名字,独孤明河猝然转头看向身旁人。
但贺拂耽现在全身心都放在与白石郎的对峙上,并未注意到他的视线。
白石郎浅笑:“我怎会舍得杀你呢?好在你这位朋友,可不是个一般人。”
话语里似乎对这个“不一般的人”极尽推崇,但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分过去。
他仍旧只看着贺拂耽。
“古时便有大能预言,唯求长生者,不可得长生。人有七情六欲,我原本不信会有人能不掺杂任何权势利欲,独独只为长生而修道……直到看见你。”
“世间竟然真有似你这般心思纯净之人,无情无欲,亦无所求。虽是神妖混血,却做人做得这样好。即使天道见了你亦要怜惜几分,若被我杀了,岂不可惜?”
贺拂耽皱眉,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有些超出他的控制。
“郎君过奖。我命中注定早夭,不得长生,所以只求长生。至于其他,自然有师尊为我解决,无需我担忧。郎君还是快些放明河走吧,再耽搁下去,师尊便会找到我。”
白石郎仍是摇头:“我不杀拂耽。”
“……郎君到底什么意思?”
“天道怜惜拂耽,故而让你的朋友替你一死。莫非拂耽还不知道?你这位复姓独孤的朋友,修的也是长生道。”
贺拂耽愣住,回头,撞入男主如胶似漆般幽深莫名的视线中。
“明河?”
男主不是杀戮道吗?他可是枪修啊!
独孤明河却迟迟没有反驳,只是收回落在贺拂耽身上许久的视线。
他收了剑,低头用袖口擦拭剑刃上金色的血液。神态中仍有几分醉意迷离,但眼中一片清醒,带着三分惯常的嘲讽,漫不经心道:
“不愧是神灵,好眼力。”
又转向贺拂耽,“不必惊讶,天生万物皆有两极之分,人分好坏,修士也分正魔。无生者长生,向死者恒存,长死无生,故而长生。你我的确都是长生道,不过像你这般心思纯净者才可修长生,像我这样……人人厌弃的魔头,自然只能修向死了。”
贺拂耽:“……”
贺拂耽:“……啥?”
每个字他都认识,为什么连起来就听不懂了?
独孤明河又上前一步,将人挡在身后,直勾勾盯向白石郎。
“你要杀我,可以,先放他走。”
白石郎脸上温和的笑意冷淡几分:“还真是情深义重。”
视线越过面前人的肩膀,看向他身后那一抹燕尾青。
“拂耽,我不想伤你。你走吧。”
贺拂耽拉了一下身前的人的袖子。
“明河,别逞强。他虽是未受册封的野神,可毕竟是神,或许还吞噬了兰香神女的神格,你身上又有伤,怎么会是他的对手?还是让我来应付吧。”
独孤明河回头,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身后的人——身姿清瘦、神魂幼弱,拖着一副病骨,却大言不惭地在邪神面前说要保护他。
他心中很罕见地生出一丝悔意,好好的人真被他忽悠瘸了。
他语气有些无奈。
“我不是他的对手,难道你就是了?听话,你先回去。”
只要等人走了,他先一枪了结了这个装神弄鬼的疯子,再随便找个借口掩盖过去。
小傻蛟这样好骗,肯定一听就信,到时候他依然还能在他面前装柔弱。
贺拂耽却挣开他的手。
“你才要听话呢,你背上伤都裂开了,都流血了!”
他着急道,“明河你赶紧走,不必担心我。自那场大病后师尊便给了我一件法宝,上面附了他的神识,只要我受伤,师尊就会立即感应到。”
“我们在他设下的结界中,你师尊能有多大能耐,能穿破神力感应到你在这里?”
“师尊说他能,就一定能。”
独孤明河神色微变。
“你永远是三句话不离你师尊。”
他似乎有些薄怒,下意识想用冷嘲热讽遮盖住,却仍是丝丝缕缕透了出来。
“你难道没有看到那四十八具尸体上的伤口吗?都只有当胸开膛、一刀剜心而已,你还想受什么伤?!”
“……你不必管。总之师尊会找到我的。”
“找到一具没有心的尸体也算是找到吗!”
“我相信师尊来得会比他的刀快。”
“你拿什么信?拿你仅有的那一颗心吗!?”
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往,在双方都有些急切的语气下显得像是一场热闹的争吵。
结界中凄风苦雨,在场的第三人被排斥在话题之外,显得分外孤寂。
“……我说,两位。”
白石郎礼貌地微笑,“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没必要还在我面前打情骂俏吧?”
争执中的两人同时看向他。
一人视死如归,一人凶神恶煞,不约而同道:
“你闭嘴!”
白石郎:“……”
白石郎:“拂耽这样敬仰衡清君,也不知是何等风范,令我都有些神往了。既如此,拂耽何不与我联手除魔卫道?只要杀了这个魔修,推演出第五十条超脱之道,你师尊便不必再等雷劫落下,九死一生。”
“拂耽。”
他轻声诱惑道,“你我相识不过三日,你不肯偏颇于我,我虽然伤心,却也能理解。但衡清君抚养你数十年,难道你也不为他着想吗?”
“我素闻水妖极擅长蛊惑人心,原来水神也精通此道。”贺拂耽蹙眉,“郎君以为只要三言两语舌灿莲花,就可以将之前四十八人的血债都一笔勾销了吗?”
“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我现在停手,他们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何不索性再添上一条无关紧要的魔修之命,好叫这条已经断绝千年的飞升路从此变作坦途呢?”
“明河是不同的。”
贺拂耽上前一步,将男主推到身后去,明显是一个保护的姿态。他不再多言,翻手提剑。
“郎君若执意如此,那便请吧。”
“哦?”
白石郎朝他身后颔首微笑,“明河小友,不再争取争取吗?我实在不愿与拂耽刀剑相向。”
“……”
独孤明河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他面上看起来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不复之前与贺拂耽争执时的怒火,但识海中的枪灵却知道他胸膛中现在已是一片烈焰灼烧。
【快,给我一滴血!解开我们的封印,我们立马就能联手杀了那个疯子!】
见主人不动,枪灵越发尖利地叫嚣,【你还在等什么,难道你舍得看着贺拂耽为你送死吗?】
独孤明河正在燎原怒火中犹自品味着那一句“不同”,听见枪灵的声音如梦初醒。
他冷笑,似乎还在生气:“他自己找死,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却抬手咬破指尖,逼出半滴血。
枪灵:【……神经。】
枪尖一挥,一道劲气将贺拂耽向后推去。
贺拂耽全副心思都放在白石郎身上,一着不慎,被推得踉跄后退。待回过神后立刻就想回到明河身边,一道透明的屏障却挡住他的前路。
神力设下的结界,方才已经试过了,即使师尊给的符箓也破不开。
“明河!”
听见身后人的呼喊,独孤明河没有回头。
指尖血珠渐渐散开成一片血雾,朝银枪飘去。半粒鲜血,不够解开封印,勉强还够枪灵饱餐一顿。
枪灵有些不满,但此时饥渴交加,有总比没有好,兴奋得枪尖都在微微发抖。
面前白石郎敛神,收起那副风轻云淡的神色。
“原来是魔神烛龙。难怪敢在我面前叫板。”
片刻后他又缓缓笑开,轻声道,“魔神又如何?天道授封的正神亦难逃一死,何况是你们这些背叛它的逆种呢?你若已经化龙,我倒还要畏惧你三分,可你如今不过也是一条小蛟虫……”
他轻笑,抬手拂袖,屏障前四周顿时大雾弥漫。
“魔神为我献祭,可真算是大补。神君既然盛情相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屏障后二人的身影被雾气遮挡得严严实实,贺拂耽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更加心急如焚。
情急之下摸到袖中的短剑,他猛然低头看去。
抽剑出鞘,剑光森然,尽管不过手掌般长短,却也杀机毕露。
没有丝毫犹豫,贺拂耽狠心抬手将它刺入左肩,瞬间鲜血淋漓。
他吃痛跪下来,却咬牙忍耐着,拔出来还要再刺,突然被人一把攥住手腕。
那人用的力道极大,似乎怒极,腕骨受到压迫,手中一松,短剑应声落地。
贺拂耽回头看去,眼眶顿时红了。
“师尊。”
衡清君不语,施法为他暂时止血,又渡来灵气镇痛。
贺拂耽勉强从剧痛中缓过来:“我没事了师尊,你快去救明河!”
衡清君淡淡朝结界中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怀中人理了下冷汗打湿的鬓发,然后一只手穿过他腿弯,似要将怀里人抱起来。
贺拂耽不明所以:“师尊别带我了,我会拖累师尊的。先救明河要紧!”
环在腿间的手一顿,然后更加用力几分,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但最后到底是松开了。
衡清君站起身,冰霜从他脚底一路蔓延上结界,连同面前雾色屏障,都在一瞬间变得霜白一片。连那些缥缈的雾气都像是被冻住,不能再肆意地流淌。
很快,冰色结界显露出极冻后的裂痕。
几声“咔嚓”轻响后,结界四分五裂,残片瞬间消融在空气中。
在屏障彻底消失的前一刻,独孤明河似有所感,眼疾手快,将枪尖周围的血雾挥散。
正大张着嘴豪饮的枪灵被这一变故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于是结界散去后,贺拂耽看见的就是一个半跪在地上靠长枪撑着身体捂着胸口苟延残喘却还是在顽强战斗的独孤明河。
而他面前同样狼狈不堪、一身白衣都被泥土血迹污染的白石郎,自然就更像是一个猫捉老鼠、玩弄性命的邪神了。
贺拂耽急得扯身旁人的袍摆:“师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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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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