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种种，既然已经忘了，就忘干净吧……再醒过来就好了。”
“阿善，这里没有任何值得你留恋的，醒来好吗？你就当楚云陵已经死了，你不用再背负那些沉重……”一个声音低低在耳边诉说，语调分明轻柔，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煽动意味。
即使是潜意识里，杨善也忍不住想驳斥，也许是听到了那三个字，莫名的，他胸腔中腾起一股怒火。
究竟是哪个王八蛋，谁叫你擅自做主！谁要听你的？！
你说忘了就忘了，问过我吗！
杨善甚至不知道在自己反驳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和那个煽动的声音对抗角力，凭借一股执拗不断想揪住对方算账。但那恼人的声音不久便消失，杨善意识茫然一瞬，不假思索地紧跟上去。
他以为随之而来的是针锋相对，然而他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仿佛穿梭在浩渺无垠的星海，任何人都变得毫不起眼，只有四周分散的诸多大小不一的灰暗碎片诉说着不太寻常。
这些碎片具有生命一样，似乎因为碎掉了，它们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绝望，充斥着尖锐、血腥、哭泣。
杨善出现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从那碎片中隐秘地跳脱出来，然后钻进了旁边另一个大些的碎片中。
——是那个声音的主人。
这是什么地方？那人又是谁？这些碎片是怎么回事？这些问题杨善统统没有思考，他径直奔向那块藏身的碎片。
随着一阵水波纹荡起，他几乎是鲁莽地闯了进去。
黑暗中，杨善先是感到浑身发寒，紧接着有种似曾相识的绝望与悲痛迅猛流窜每一寸神经末梢，仿佛灵魂已经被一刀刀割得遍体鳞伤。那些失控的情绪在此刻化为锐利尖芒，带着血液从四肢百骸流连穿行，直到将蹦跳的心脏剜出血淋淋的大洞。
对于一般修士而言，这已经是走火入魔的阶段了。
幸运的是，那仅仅是短短一瞬，可奇怪的是，杨善仿佛死过一次那般感同身受。
冥冥之中，他直觉那很重要，他必须深入探究一番。
这时，一个声音说——这里不属于他。
凭什么？
他到底忘了什么？！
“出去吧。”那个声音仿佛化为实质，猛烈地用尽力气推走他。
杨善本能地，在被驱逐的那一刹那，他拼命往回伸手，似乎竭尽全力要抓住什么。
——那或许是他想知道的答案。
可只是轻微触碰到了一点，他们便一起来到了碎片外的边缘。
这太容易了，杨善的意识有些错愕。
他就这样抓住了那个声音？
然而顷刻间，他甚至来不及看清那个声音的模样，所有的灰色碎片蜂拥集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深渊，如风中旋涡刹那吸走对方。
在这浩瀚星海里，这股神秘力量仿佛深不可测，这次杨善仅仅在虚空中徒劳地抓了一把，然后那旋涡般的吸力将他也席卷而去。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混乱中杨善唯有目光紧紧锁住前方，奋力地朝对方靠拢。
“伸手！！”咫尺距离，杨善怒喊一声。
对方却沉默地推开了他。
这次的力量很轻，却推得更远，直接将杨善推出了风中旋涡。
那拒绝的姿态已然吞没最后一丝曙光，杨善被巨风甩了出去，只听见自己喉腔中溢出的愤怒绝望的声音。
他什么也没抓住。
那瞬间，他情绪失控到完全不存在任何理智，旋涡停止了，他不管不顾地朝深渊伸出手……最终他看见自己一点点消散了，仿佛美好晶莹的泡沫只能存于日光下——在这黑色的世界，他什么都无法改变。
或许，如果他还存在，能在黑色深渊中依稀看到对方微不可察的挣扎。可在那巨大的深渊面前，一个人影显得如此渺小。
“白师兄？白师兄动了！！”
“醒了醒了！白师兄醒了，快给白疾传音！”“谁叫一下玄青真人来！”随着一阵脚步声噔噔噔远去，很快又响起好几个声音。
杨善感觉自己被扯成了两半，一半还留在梦境里试图抓回那个声音，一半却被头颅中的剧痛炸醒，意识朦胧的关头，他捕捉到一个关键句子。
白师兄？白师兄在叫谁？
杨善感觉有人喂自己吞咽了什么东西，头颅的剧痛很快缓解了，慢慢地神志清醒，没多久，周遭隐隐的声音便如潮水般涌过来，声浪越来越大。
杨善睁开沉重的眼皮，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的素白床幔，他眼珠微转，侧头瞧见身边乱泱泱一片，数张陌生的脸庞流露关切。
“咳咳咳……”喉头突然发痒，杨善重重咳嗽几声。
“沈师兄来了，快让让！”
此时，一个水蓝色法衣的俊秀青年在两三名少年簇拥中进来，屋子里蓦然一静。那俊秀青年疾步上前，同时三言两语挥劝了床前乌泱泱的七八人。吱呀一声门关上，屋内只留了两人。
猛烈咳嗽后，杨善长出一口气，被半扶着躺了回去，那俊秀青年替他掖好被角，一把抓起杨善的手，仔细探脉后略显放松地吁了口气：“你可算醒了，这都第五天了！”
旁边一个瞧着有三分机灵的少年问：“二哥，你感觉如何了？”
“……”犹疑片刻，杨善望了望目前唯一认识的人——沈逸舟，试探地重复道：“二哥？”
那少年听见他上扬的疑惑尾音，领会成了另一个意思，只见他双目干巴巴地与杨善对望着，似乎想挤出两滴关切的眼泪：“二哥！你现在已经不认我这个弟弟了吗！算了，我就知道，同窗三人行只有你和大哥双宿双飞，你不用解释了，我已经全都知道了，更不用费心把我蒙在鼓里！”
“……”杨善沉默，一时不知作何言语，只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邪门歪道夺了魂去。却仔细一想，自己不就是所谓邪门歪道？
这事不能细想，越想越怪。
气氛有点沉默。
杨善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屋子，入目所见没有一丝熟悉，直到他瞥见斜对面的桌案上有一块镜子。他蹙眉闭了闭眼，只想试着运转阴神诀佐证一下。
“行了，白师弟你出去吧，”榻边的俊秀青年道：“让你……二哥好好休息。”
“不行不行，我可是临危受命，啊不——”白明瑞连忙摆手纠正：“我是关心二哥，来太清宗之前老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要照顾好两位哥哥的！我白明瑞怎么能抛下二哥去休息呢！”
“太清宗……”杨善内心震愕。
他分明记得自己中了情蛊，后来玉莲城举行灵雨祈福仪式，谭病蛊虫发作，他将人送回谭府，然后呢？他怎么会来到太清宗？
是沈逸舟把他带来的？眼前这个少年为何叫他二哥？等等，这少年还提到了另一人，那什么大哥？
窗棂中透出亮堂堂的光，照得一室颇为雅静，看这日头，得奔着午时去了。杨善起身靠在床头，望向白明瑞：“我想安静待会儿，你休息去吧。”
白明瑞挠头犹豫了下，一步一顿，依依不舍：“哎二哥那你有事叫我，我门口守着。”
杨善朝他挥了挥手，白明瑞挪到玄关处，只得关门告退。
“你是想找谭病吧。”沈逸舟没有错过先前杨善在屋内搜寻的眼神：“谭病这会儿在丹霞峰，祁师叔今日选拔弟子进入灵药园。”
杨善微愣，丹霞峰选拔弟子和谭病有何干系？为何去看人家选拔弟子？灵光阁和丹霞峰何时这般好了？他听得发蒙，甚至开始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我去找他。”
杨善欲下榻，沈逸舟连忙伸手拦他：“别急，已经给他传信了，他不会耽误多久的。”
杨善张了张口，问：“多久是多久？”
“……”
屋内两厢僵持不下，屋外白明瑞一出来，院里的人都涌了上来，七手八脚拉住他，叽叽喳喳问起来：“白师兄怎么样？”“身体可有大碍？”“听说白师兄尚未辟谷，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食肆买。”
“好了好了。”白明瑞摆出自家人的架势：“本来就没什么，咱们还是别堵在这儿，你们都不去参加选拔吗？”
落针可闻的死寂。
刹那后，有人问：“你们想去灵药园吗？”
众人面面相觑：“我不想。”“我也一样。”“他们选拔半日，正好我们休假。”“算了，我是入不了祁仙君的眼。”
丹霞峰那两只天鹰兽是出了名的难伺候，照顾灵药本就不轻松，外加得伺候那两位祖宗，因此这活儿一般人还真不想揽，白明瑞无奈扶额，他一个秃噜嘴说漏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堵在这儿：“白师兄喜欢安静，咱们今日先散了吧，到祁仙君面前混个脸熟也成啊。”
不知是哪句话说动了众人，话音刚落，纷纷商量着先回丹霞峰一趟。
人群里，唯有一人不是丹霞峰弟子。张清城落在最后，回望了一眼房间，似乎想说什么，被旁边的元仁拉住，问了一句：“张师兄，你回哪里？要不要去我们丹霞峰。”
张清城略一思索：“也成，去看看选拔，我入宗这么久了，还未曾见过祁仙君真面呢。”
日头都照到头顶了，看选拔是假，看祁仙君是真，毕竟美人榜第五，只排名的噱头就足以引人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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