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掌门已经走了。”
沈逸舟将天悟仙尊送出门去,顺便叫走了守门神白明瑞。
杨善从床榻爬起,屋内只剩下谭病。
此时,杨善那股紧张的劲儿还未缓过来,在被窝里捂了一通正觉燥热,下床后提起茶壶倒了杯水,正饮时,他眸光一撇,只见谭病手上拿着一本书册看得津津有味,定睛一瞧:
——《银霄情》。
黑底白字的书壳子莫名有某种让人目眩神晕的魔力,杨善总觉得有点不妙,他撬窗跑路时看过,分明记得屋内没搁书吧?还有这银霄二字,是不是太凑巧了些?他原本还想问问和天悟仙尊都聊了些什么,眼下注意力被打乱了:“这是哪里来的书?”
谭病眼皮都没抬一下,兀自翻了一页:“适才天悟仙尊带来的,说是解解闷可以,只不可沉迷。”
“哦。”杨善松了口气,天悟仙尊带来的,那无事了。
他拉过凳子一坐,问道:“你们先前聊了什么?”
“聊你的病情。”
“哦,聊那么久?”
“嗯。”
怎么有点爱搭不理的,杨善静了一瞬,觉得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探头过去:“这银霄情有那么好看吗?”
还未看清,只见谭病又翻过一页,将书倒扣在桌面,他这才抬起眼帘:“挺精彩的。”
“哦,那讲的是什么?”
“魔尊辟邢和云陵仙尊的情爱纠葛。”
“哦——”杨善下意识地应了声,下一刻,噌地一下站起来。
“什、什么?!!”
这是什么鬼东西!杨善脑子巨震,像被人突然敲了一记重拳,整个人除了发蒙还是发蒙。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怎么会有这种书!紧接着,他看见谭病淡然自若的神情,逐渐怀疑刚才听岔了。
“什么……什么纠葛?”他低低地、以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询问,脸上还带着凌乱的表情。
谭病好整以暇地替他理了理衣襟:“情爱。”还轻描淡写地增添了解释:“谈情说爱。”
杨善脑子冒烟了。
谁、谁?
谁跟谁谈情说爱?!
他感觉自己几乎立刻就要跳起来!势必要将现实与话本之间划清界限!然而在谭病的镇定自如下,一股强大的自持力突然冒了出来:“哦,哦——”
他微张着嘴,瞳孔在短暂紧缩后又迅速扩张,脸上还残留上一刻的震惊,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回神之时,谭病已经把他的衣襟整理妥当,又将一个白色玉瓷瓶递来:“这是天悟仙尊带给你的丹药。”
杨善麻木地接着,这时候,他脑子里后知后觉地涌现一个想法。
等等,天悟仙尊怎么是这样的人!来便来了,还夹带什么东西?!
杨善对仙门的印象慢慢跌碎了。
他又缓缓坐下来,目光重新聚焦在倒扣桌面的《银霄情》身上,那短短一瞬,脑子已经转过了数十种毁书灭迹之法。
这时,谭病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忘了说,这书是上次从你那里收缴的,天悟仙尊特意给你要回来了。”知道杨善不记得这些了,他还贴心帮他回忆:“就是第一日在云水心时,被严宇长老收走的那本。”
收缴的、特意要回来——
一字一句仿佛箭矢插进胸中,杨善的表情逐渐凝固,像岸边搁浅挣扎的鱼儿终于彻底脱水了,死透了。
良久的沉默后,他站起身,踱走两步,望着窗外快黑下去的天色,似乎下定了某种重要决心,回头问谭病:“你真的很喜欢?”
谭病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说:“少见。”
杨善感觉这二字,字字千钧:“那什么……你要是真喜欢……”
他的表情仿佛在经历什么二选一的重大挣扎,半晌,终于万分艰难憋出了那三个字:“送给你。”
说完这话,他顿时感觉身上一轻。
谭病缓缓瞧了他一眼,神色莫测,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端起半天没喝的茶,浅浅抿了一口:“倒不必割爱,我那里是有的。”
他说什么?
割爱……?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外如是了吧。杨善眼前一黑,痛苦地转过身去,抹了一把脸。
让他死了算了。
他就不该开口问什么书的!销毁,一定要销毁!
一盏茶后,屋内对坐的尴尬达到了最顶峰。
杨善已经不知道用什么形象在谭病面前立足了。
他目光紧紧锁住桌面倒扣的《银霄情》——在错过收起它的最佳时机后,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这本书似乎成了一柄悬梁之剑,不知到底是看书的人先拿起,还是想撕书的人先毁掉。
坐在对面的谭病慢条斯理地品茶,静得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在这堪称死亡的沉默中,杨善意识到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天色暗了。
难道要这么干坐下去?
他松了松眼皮,视线从桌面抬起,往谭病那里瞅去。
眸光轻轻地撇过,像蜻蜓点水似的。那一眼其实是万分复杂的,包含了诸多尴尬无措、也有少许求助的意味。
——求你别动那本书。
但唯独没有怀疑。楚云陵确定地想,就如信任沈逸舟一样,他也相信谭病说的话。
“时辰不早了。”
突然听见这句话,杨善险些怀疑是自己说出口的,但他嘴唇其实是紧闭的。
紧跟着,谭病站了起来。
杨善马上也起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迅速,然后,他好像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促狭的笑意。
他眨了眨眼,依稀能捕捉到对方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确定这不是错觉后,只听谭病道:“阿善想要我说什么?”
“时辰不早了,该离开了?还是——”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目光直直注视着,话到最关键的地方,又猝然止住。
仿佛渔翁往湖中甩下一截直钩,将意愿完全抛了出去。似乎浑不在意结果。
房间变得极其安静。
与先前不同,这种寂静随着眼神接触,慢慢游离着另一种含混朦胧的、似是而非的感觉。
似乎即便没有双生情蛊,也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早早掺杂进来了。
然而这感觉就像清晨大雾弥漫中的山峦,那轮廓若隐若现,叫人抓不住,寻不着。
此刻的杨善,记忆还停留在与谭病结为道侣之前,他甚至不记得双生情蛊到底如何解决的了。
面对谭病这般单刀直入的问询,他第一感受是陌生,那个印象中病弱削瘦的青年陡然间变得凌冽起来,露出了另一张锐利面孔似的。
这是第一次,他从谭病那里感受到柔和外表下的咄咄逼人。杨善怔怔地望着,注视着那双浅而淡的瞳孔,仿佛看到了一汪清泉翻涌,微光粼粼闪动,格外灼人。
天色是不早了。
他是想走还是想留?杨善下意识地侧头望了一眼床榻——那是能躺下两个人,不过是有些拥挤。
“咳咳咳……”这时,谭病突然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
杨善抛下方才的纠结,凑过去扶住他,关切问:“怎么了?刚才不是好好的?”
“我一向如此,无事的。”谭病单手揉了揉眉心,缓缓迈步往外走:“天色不早了,你独自歇息吧,我回去了。”
“哎。”杨善下意识地拉了他一把,还没如何使劲,人已经停下了。
谭病站定后,只是转过身,低垂眼睫:“无需相送,我可——咳咳咳咳——”他骤然间爆发一阵剧烈的咳喘,那动静听着,不觉令人有几分胆战心惊。
“你坐下,我给你瞧瞧。”杨善说着握上脉门,还未探出结果,被谭病轻轻一拂袖撇落。
这一下拒绝,立马使人意识到他有些情绪。
生气吗?
杨善短暂地回忆了一下,感到不解,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
“何必看,左右都是一副病躯。”谭病摇摇头,言语间灰心丧气,他捂着胸口、掩唇咳嗽着往玄关走去,背影一派清瘦伶仃。
走出不过几步,杨善把他拉了回来:“你这样,非要回去不可?”
这话是显出几分担忧的,听着好似也给足了暗示。如果换成褚炎那样厚脸皮的,立刻就能笑嘻嘻留下了。
屋内静了一瞬,谭病垂头低声道:“阿善既不留,我又何必勉强。”他抬起眸子,望了一眼杨善,不言不语,又隔着屏风,抿唇看了看窗外的天,叹息一声:“回去的路上,还能独自欣赏这大好月色。”
他说罢,落寞转身。然后被杨善堵住了去路。
“留,如何不留!”杨善当即应道。
他把人堵下后,半推着往回走,走过桌案时,一把薅起《银霄情》丢入储物袋,大大松口气。
眼前危机终于解决了。
相隔不远的银阙殿。
带来话本的罪魁祸首正收到传音回信。
“掌门,已经全部检查过了,只有一块刻有灵纹的玉矶石,不过已经被撞碎成了两块。”
天悟仙尊收起灵符,隔空以法力书写,命人将此石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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