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吴琰搭上去T城的飞机。和陌生人相处，对于吴琰来说，一向不是难事。虽然他话不多，但性格随和，人又细致周到，很快就和同行的郝家大哥、大嫂熟悉了。
这一路，郝曼云嘴角就没有掉下来过，虽然两人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但她心里十分满意这位温文尔雅的太空军军官。
等游完了风景区，还有一天半的自由活动时间，众人提议去T城里逛逛。
T城和其他城市其实没什么不同，都是战后重建的新城，四处高楼林立，热闹繁荣。唯一不同的是在市区有一个大型游乐园，算是当地的一个特色景观。
吴琰对于游乐园的器械完全不感冒，但还是陪其他人去坐了几项。
当过山车爬到顶点，开始旋转俯冲。郝曼云饶是淑女，也忍不住一通狂喊尖叫。她在飞旋的天地间，视线无意扫到了旁边的人。
没有叫喊，没有表情，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吴琰……你好厉害，竟然这么镇定……都不出声的。”过山车好容易停下来，郝曼云一手按着胃部，一手搭在吴琰手上，颤巍巍地走下来。
“要出声吗？”
“当然啦，坐过山车谁不叫啊？……以前有人跟我说飞行员不怕坐过山车，我还不信呢……简直好像非人类……啊，不，超人一样，哈哈。”郝曼云搭着吴琰的手，笑着唏嘘了一通。
她的哥哥嫂子接着又去坐太空跳楼机，郝曼云说过山车坐得胃疼，不坐了，要和吴琰一起去花园里散步。
快到花园时，郝曼云突然停住，低着头，手指在大衣腰带上打转。
吴琰没料到她停住，问道：“怎么了，胃还疼吗？”
“吴琰……你……心里有事吧？”她欲言又止。
吴琰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你……看起来和我们玩得很开心，虽然在笑，但其实……并不是真的高兴吧。”
吴琰想否认但是没能发出声音。
她挤出一个笑容，但声音有些发涩：“其实，我早知道了。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不会有结果。你根本没有看上我吧……但是我，我一想到好不容易碰上自己喜欢的类型，就忍不住想任性一次，做个美梦也好呀。”
“抱歉，我……”
郝曼云伸出手，挡在面前：“别……不要说对不起什么的，那样我可就更惨了。哈哈……你要是惹我哭了，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哦。”
吴琰看着她笑颜里的泪花，还努力开着玩笑，觉得自己十分不地道。
她向旁边微微踱步，努力使语调轻松点：“我的闺蜜们得知我交了个飞行员朋友，又高又帅，都羡慕得不得了。我回去和她们说还一起旅游、还坐了过山车，她们更要不知道怎么羡慕好了。”
她站定，微笑地看着他：“谢谢你……陪我到现在。”
吴琰张了张口，不知道除了“对不起”还能说点什么。
“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吧？”郝曼云努力平复情绪，微笑着问。
吴琰心头一滞。
“我果然没猜错。喜欢就去追啊，她也是你们军队里的吗？”郝曼云自顾自地说了一路，吴琰收敛心神，礼貌地搭着腔，好让这段路走得不那么沉默尴尬。
郝家哥嫂一回来，看到两人的气氛，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吴琰委婉地解释了下情况，对着兄妹再三道歉，以回部队为由，提前脱团了。在游乐园门口，他叫来出租车又预付了钱，看着飞驰而去的郝家兄妹，觉得内疚又窝囊。
想见又不敢见，还要借着这么个由头，害得人家姑娘哭，自己还在这里犹豫不前。
“真够人渣。”他低头苦笑，咒骂自己。
*
T城，地处南方的一个城市。自从上次去扒皮宿舍找他不着后，吴琰就在人事资料中记住了这个地名。
对扒皮私生活虽然不了解，但知道他有一个习惯——每年的春节假期，一定会休假一周。从前没想过他休假干什么，只是觉得有假就休这种习惯和他的铁人作风不太搭调。
上次得知他停职时回了地球后，才猜到他之前的每次休假，可能都是回了地球家中。以他的个性，也不像是会出去旅游玩耍的样子。如果运气好，今天大年初四，他应该正在家中。
吴琰照着地址找到了这片小区。这是战后最先重建的那一类居民区，那时候因为地广人稀，房屋都修得大，多是独栋小楼。看着虽然高大宽敞，但样式比现在的住宅老旧许多，功能设施也比较落后。
小区不远处还能看到战前的市中心，用围墙隔着。如今已经植被茂密，大树参天，勉强能从树丛空隙中看见冒出的几个废墟塔尖。
吴琰在这座小楼前站定。这是一栋普普通通的小二层，墙皮还有点褪色。门窗都是人工开合的那种，看起来连个智能管家也没有的样子。
屋前有一个小院子，铺满地砖，干巴巴的什么花草也没有。大门和窗户都紧闭着，里面还拉上了帘子。
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吴琰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敲了敲门。
等了几分钟，无人应门。
又敲，还是安静。
也许外出了，也许根本就没回来。
天已经快黑了，吴琰在小院子外踱步。刚才等待开门时，不自觉狂跳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琢磨着下一步怎么办。
“你找谁啊？”一个年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吴琰正在下意识地摆弄着栅栏门的门栓，一回头看见说话的老人，手里推着电动购物车，正站在路边望着他。
吴琰：“这家主人在吗？”
“他家总是没人的，自从老太太过世以后。哦，对了，她当兵的孙子偶尔回来。”
是说邢桢么？
“那他现在呢？我是说，她的孙子回来了吗？”
“应该是回来了。前几天晚上遛弯，我看见他家窗户还亮着灯呢。那孩子每年都是这个时候回来，不过，他回来也从来不出屋，也不和街坊邻居打交道。”
看来是在的！吴琰心里一阵狂喜。
“没人开门吗？可能出门了吧。要不你再等等？”
吴琰点点头。他早查过了，从T城到火星的航班下周二才有，他如果回来了，应该没那么快走。
深空号长期驻扎在地球，而火星基地，远在一亿公里之外。现在，两个人好容易近在咫尺了，就是赖着脸皮，吴琰也决定要见上一面。
有些话，有些事，总要正面面对，才能解决。
他又等了一阵，还是没有动静，想来可能真是外出了。他回望了眼紧闭的门窗，打开栅栏门，沿原路往回走。
一个小时后，他回来，手里提着几个食盒，热菜热饭水果点心都有。
据他所知，扒皮是不会做饭的。工作一忙起来，食堂都懒得去，直接啃“能量块”之类的浓缩军粮了事。
他敲了敲门，还是无人应。
他悬着的心反而平静下来，但又说不出的遗憾。
又打了某人的号码一遍，还是无人接听。
眼看天已经黑了，自己人高马大地杵在人家家门口也不像样子。吴琰打算明天再来试试，他提着食盒在门口转了转，觉得放在大门口恐怕不太安全，刚才看见许多遛狗的。
他寻摸着想找个合适的地方，不禁从前院踱到了屋后。
屋后的景色令他深吸口气。
和光秃秃的前院迥然不同，后院竟然是一片蔚为壮观的“黑森林”。眼前如同一座微缩的原始丛林，绿篱、藤蔓和各种不知名的灌木把偌大的地方塞了个结实，夜色下黑压压的一片。
这种粗犷风格，一看就是疏于管理，或者根本毫无管理造成的。和扒皮平时样板间似的的办公室风格，十分不搭。
吴琰在这片丛林中，踩着蔓条，沿着墙根走了几步，摸到了小楼的后门。抬眼望去，面朝后院的窗户也漆黑一片。
小楼的后门是钢制的，镶着老式的防盗锁。从房屋结构上看，这门后面应该是厨房。
食盒里的香气比刚才淡了，怕是要凉了。
吴琰在道德底线上挣扎了片刻，终于从军用手表上取出一只探针，试了几下，门就开了。他轻手轻脚地摸进去，汗颜之前接受的特种训练，竟然用在开前领导老家后院的门锁上。
他给自己打气，见不到面，送个温暖，送个吃喝，总可以吧。
屋子里反倒不如外面看着黑，月光把室内映成一片灰色。房间里的陈设清晰可见，靠墙是一排橱柜、自动料理机和冰箱。
料理台和餐桌上，果不其然干干净净，空无一物。吴琰猜想旁边的垃圾桶里应该都是方便面盒子。
吴琰把食盒放在餐桌上，又摸出便签纸，留了言。要不然以扒皮的性格，见到莫名出现的可疑食物，一准儿直接连盒子带菜扔进垃圾桶里。
吴琰刚把便条放下，突然旁边房间有响动，他吓了一跳，以为人回来了。
但仔细一听，不像是人声，倒像是某种机械运转的哒哒声。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走出厨房。
经过一段短短的走廊，来到一个看起来像是客厅的房间。这时候，那声音又没有了，除了自己的心跳声，静谧一片。
他呼吸放缓了些，在房间里转了转。这间客厅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家居陈设老旧些，都是寻常人家会用的器物。扒皮平时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没想到他家里倒透着股亲民劲儿。
茶几上铺着镂空的桌布，沙发上整齐放着几个落叶图案的靠枕。窗台上一只形状优美的花瓶，空着没有插花。房间的风格让吴琰想到战后伦理剧里的布景，优雅，素净，透着时间的味道。
沙发对面的墙上，还挂了几列大大小小的相框。
吴琰借着军表上的便捷灯，看到好几张军容肃穆的照片。虽然眼眉有些相似，但却不是刑桢，年龄也不相符。
记得资料库中的个人信息表上，扒皮父亲那一栏是“已故”，没想到他父亲也是军人？
突然又一阵咔哒声响起，惊得吴琰一个激灵，赶紧结束了自由参观活动。
声音是从楼梯口传来的，楼梯下的后墙上有一扇门。从位置看，可能是地下室的入口。门虚掩着，里面很黑，不像有人的样子。
吴琰吸了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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