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一旦遇到闲暇的周末，易向阳总是会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望着窗外哪儿也不去，就这么坐着发一整天呆。
不过今天，她好像有些呆不住。
前不久，她把黑色的窗帘换成了酒红色，阳台搭上花架，花盆里种了几颗太阳花种子。
她今天要为刚发芽的种子浇水。
易向阳拿着浇水壶来到阳台，水滴落在土壤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忽然，她手上的动作停住，原地发了会儿呆，随后猛地向一个方向看去。
原来在楼下空置的空调外机架上有个鸟窝，乱糟糟的杂草里窝着几只毛没齐的雏鸟，成鸟带着食物回巢，幼鸟在叽叽喳喳地抢食。
易向阳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能听得见鸟叫。
易向阳不禁笑了笑，放下水壶回屋内。她拿酱料碟装了一碟小米，放到阳台边上。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鸟，吃的是谷子还是虫子，反正她想放食物就放了。
易向阳打开电视，摁着遥控器，不知道看什么好。
这时，门铃被摁响。她随意瞄了眼屏幕，发现是易曦叶，便立刻起身去开门。
易曦叶今天穿得很不一样，正装和皮鞋的打扮像是刚参加完约会。他甚至还有个不错的发型。易向阳见到他第一眼，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学霸弟弟终于开始注重外表了，是有女朋友了吗？
她没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易曦叶脸色一僵，否定道：“没有。”
她往易曦叶身后看，后面还站着两位男人，一个是调皮捣蛋的小弟弟，还有一个是……
“向阳姐你好，我叫左银，是易曦叶的高中同学。”
名叫左银的男人有着很有特色的鹰钩鼻，不如传统的尖锐，甚至带有灵动性，与他带着痞气的眉眼组合起来，像是个正谋划着恶作剧的坏小孩。
易向阳记得他。
与第一次见面不同，他脸上没有凶狠的攻击性，取而代之的是示好和……歉意。
易向阳明白了左银重新做自我介绍的意思，便配合他如初见一般盛情招待。
进屋后，左银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她。易向阳一看，居然全是奢侈品牌，她不敢接，准备还给左银。
可左银不但不接，反而自豪道：“姐姐穿上一定漂亮，易曦叶这身行头就是我给挑的，怎么样？眼光不错吧？”
易向阳的注意力再次放到易曦叶身上。她再次上下打量一番，终于发现有哪儿不对。
“如果能有个玫瑰金的领夹，那就完美啦！”易向阳指着领带说道。
艺术家总是有双能发现细节的敏锐的眼睛。
易曦叶在听到左银喊姐姐的时候就有些被雷得没回过神，现在cue到他，他只好强行收起质疑左银在撒娇的心思。
易曦叶扳住易向阳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别看我了，快去换新衣服吧！”
易向阳怀疑自己又出现幻觉了。她居然在易曦叶脸上看出了一点……羞涩？
她使劲眨眨眼，确认自己头不疼耳不鸣，然后拿起袋子朝卧室走去。
易向阳很久没给自己买新衣服了。出席宴会的礼服靠租，妆容靠助理小王，平时衣服随便穿，护肤品一涂，就可以出门了。
这点跟易曦叶很像。
左银给她买的是条米色一字肩连衣裙，裙摆是橘色不对称拼色，很有少女感。腰间细长的橄榄金腰带又使其变得些许奢华高贵。
易向阳在镜子里打量自己，觉得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是她小时候幻想过的世界，是童话书里的粉色梦幻王国。有多久没有梦到了呢？二十多年了吧？
可是在她准备推开卧室门出去时，美梦般的笑容从她脸上渐渐流逝。
易向阳忽然不敢让大家看到她这个样子。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得到了她不配得到的东西。
易向阳坐在床上想了很久。终于，她鼓足勇气站了起来。
有什么好怕的。艾尔说过，要慢慢学会接受别人的好意。
她从卧室走出来，与大家坐到一起。
易上晨把平光镜摘掉，打趣道：“哟，出来一光脚丫的公主。”
易向阳这才发现自己把拖鞋忘在卧室了。
好在是夏天，光脚踩在地板上还更凉爽呢。
易上晨看了眼并排坐的易曦叶和易向阳两人，愈发觉得自己多余了：“王子跟公主都有了，那我是什么？这不公平！”
易向阳腿一伸，越过易曦叶，故意用冰凉的脚丫冰易上晨的后腰。她哈哈笑道：“你是大将军，打仗用嘴输出！”
易曦叶感觉到她脚上的温度，眉毛微微皱起：“穿好鞋，要不就把空调温度调高点。”
左银已经起身调高了温度。
易向阳没有听话地去穿鞋，而是把腿一盘，直接整个人窝进沙发里：“阿叶真是的，小时候最喜欢下雨天跟我一起出去踩水玩，那时你的脚比我还凉呢！”
左银一下来了兴致：“哦？你们是穿雨衣还是打伞啊？”
易曦叶立刻重重咳了两声，打断本不该有的奇怪对话。他转移话题道：“姐，你什么时候开始养盆栽的？”
易向阳看向阳台上露出一个小角的花架道：“就前段时间吧。我去公园挖了点土，种了几朵太阳花。那店家的种子真好，没多久就发芽了。”
易上晨问：“姐，你认识太阳花芽的样子么？”
易向阳想了想，答道：“不认识。”
易上晨一脸担忧状：“我见过很多骗人的店家发假种子，万一你种出来的是蒲公英怎么办？”
“笨蛋，”易向阳笑着锤了易上晨一下，“太阳花的种子不就是瓜子嘛！”
“哈哈哈，”易上晨躲过她的拳头，“居然没骗到你！”
易向阳能正常地跟易上晨嘻笑打闹，也就是近些年的事。那时候易曦叶还在俄罗斯读硕，她也只是个刚被研究生面试刷下来的绝望艺术生。
忽然有一天，易曦叶同她视频通话，说准备寄一些药给她。她按照嘱咐，吃了好几年，果然有效，她很少莫名其妙地头痛了。
可是药效似乎已经到尽头，再继续吃都没办法完全抑制住痛苦的情绪。
好在易曦叶前段时间给了她新的药，现在，她真正感觉到自己在重生。
“对了，”易向阳看了眼阳台，“我想出去买些肥料，你们愿意陪我去吗？”
易曦叶毫不犹豫道：“好啊。我们去花鸟市场吧，如果有看中的盆栽就一并买回来。”
易向阳把电视空调关掉，拿上小包穿好凉鞋。最后关门时，她对左银小声说：“谢谢你的礼物，对不起上次把你吓到了。你一定是个好孩子吧。”
左银看向外面等电梯的易家兄弟，也压低了声音：“其实我是坏人，我以前……让易曦叶失望过，所以现在在想办法弥补。”
还有，我才应该说对不起。
“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看阿叶的样子，他应该原谅你了吧。”
“或许吧。”如果他没有骗我的话。
“他一定原谅你了。”易向阳眼睛亮亮的，像叶片上的露珠，“我敢肯定。”
“喂，你俩说啥悄悄话呢！”易上晨朝他们招手，“电梯都到了！”
“好啦，我锁门了。”
一行人来到花鸟市场，就像鸡笼里来了几只大鹅，显得异常违和。
因为没有人会穿得像时尚杂志里的人物一样来买花鸟鱼虫！
易向阳一向对目光之类的比较敏感，这次居然能镇定自若地走在最前面，甚至还能跟老板讨价还价。
易上晨在一旁帮着她说话。
易曦叶在后面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
左银在他身边站定，视线放在蹲着挑盆栽的易向阳身上：“她看起来很正常，说话有逻辑，思维敏捷，情感也很丰富，跟精神病人完全不搭边。”
“那是当然。”易曦叶平淡道，“只有遭受巨大冲击才有几率发病，况且她好的差不多了。”
左银想起上次强行喂进去的两片药，说：“那药哪儿来的？药效这么强，怎么没在医院普及？”
他当时留意过药瓶，没有写名字。
“因为现在还处于试验阶段。”易曦叶说，“它还有改进的空间，完全可以再缩短疗程。”
左银不由想到他在布拉德所属的项目组，便问道：“所以那药，就是你们项目组研究的东西？”
因为以前易曦叶提到过，他的研究方向属于神经类。而且当初他们买走大脑，确实有可能为了研究精神疾病。
可是心脏呢？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心脏怎么说？
易曦叶忽然神秘一笑，说道：“不是，那只是我个人参与的普通研究。这种小药品，还不足以专门成立项目组。”
左银知道易曦叶明白他想问什么。易曦叶却学自家弟弟，狡猾地笑着，故意不说重点。
左银呼吸一滞，不自觉地吞咽了口口水。
真的，有时候不该学的东西不要学，不仅没掌控住敌人，反而起到反效果。
易曦叶继续把重点放在药片上：“我研究生时期就开始钻研它。它比市面上普通的药更直接更强效，多亏了它，我才能顺利毕业。”
左银心虚地把视线从易曦叶脸上移开：“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哦？那你想问什么？”易曦叶笑容越来越大，唇珠也越来越明显，“你不问，我就不知道。”
左银投降，他承认他套话失败：“好吧，我就想问问你们到底买器官去干啥。”
易曦叶终于放他一马，收起诡异的笑，回归正常：“你还没给我正确答案。主角到底怎么知道培养基地里的大脑属于外星人？”
左银懵了一瞬，随即马上明白易曦叶问的是那本科幻小说。
那晚，易曦叶在监视下，以睡前故事的方式跟他讨论了这个问题。不知情的他没在意，只当是聊天。
之后，他才想明白，易曦叶在引导他，或者说是提醒他。
左银已经将小说看了好几遍，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因为主角看到了中控屏。”这就是他的答案。
易曦叶勾起唇角，抬眸对上左银的眼睛。左银在他眼中看到了异常的欣喜。
“中控屏上有什么？”
“有外星人在上课。”
易曦叶抓住左银的双肩，使其面对自己：“没错。”
左银看见易曦叶的脸在眼前缓缓放大，近到他几乎以为对方会吻上来。
“记忆具象化。”易曦叶的声音轻得只能让他们两人听见，仿佛只需一阵风，就能将他的话语吹散开。
左银不露声色地听他说完那几个字，内心巨浪滔天。
他在那一秒里想了很多东西，所有画面都有一个人的身影。那人高兴的、难过的、绝望的、疯狂的……万般情绪汇聚成一道背影，从他世界离去。为了挽留，他付诸行动——
紧紧抱住那个人。
“我不清楚你是出于信任，还是想再次利用我，才决定回答我。”左银手臂逐渐收紧，“但还是……对不起……谢谢。”
易曦叶反应慢了一拍，对方抱过来后才想起要推开他。
他不知道左银又在发什么疯，道歉和道谢都令他费解。他只好面带怒气地警告道：“松手！”
“喂！你俩干啥呢！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的，秀恩爱啊？”易曦叶的警告可以当耳旁风，易上晨的大嗓门可不行，因为他最会胡说八道了。
左银立马放开易曦叶，不仅收获路人好奇的目光，还收获易曦叶一个白眼。
易上晨见易曦叶朝他们走过来，声音变小了些。他不满道：“姐叫你呢你都没听见，就知道跟左警官谈恋爱！”
易曦叶额角青筋暴露，一拳打过去：“你再说我跟他……小心我把你埋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易上晨用掌心硬接了一拳，“姐问你哪种肥料好。”
易曦叶过去拿起包装袋看了眼成分，最后把绿色的给易向阳：“这种有助于开花。”
易向阳无条件地相信他，直接付了账。
她早就注意到易曦叶和左银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于是越过了易曦叶，来到左银旁边：“小左，你觉得什么样的盆栽与太阳花最搭？”
从一开始看到左银的穿着与礼仪，易向阳就知道他出身不凡。
左银想了想，说道：“要不试试含羞草？”
易向阳从没想过这样搭配，确实是个新颖的思路。她从小就喜爱艺术，对艺术有极高的天赋，面对左银，她好似找到了知己，开始与他聊起美学。
而左银居然能跟她聊的有来有回，易家两兄弟完全插不上话。
插不上话的两人只好变成提东西的小厮，在他们身后跟着。
眼看姐姐要被人夺走了，易曦叶急忙走到她身边试图转移话题：“姐，我把药改进了一下，大概再过两个星期就能出成品，有空来拿一下，或者我给你送过去。”
“好，到时我去拿吧。”易向阳看穿他的小别扭，笑着帮他提了几个袋子，“想要与阿叶聊天实在不容易，聊数学公式比聊莫奈有用！”
“姐姐真是一针见血。”左银满含笑意的眸望向易曦叶，“他逮着机会就给我出难题，做不出题就鄙视我。”
“别胡说八道！”易曦叶为自己打抱不平，“我何时鄙视过你？！”
左银哈哈大笑起来。
他从没这么开心过。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易曦叶孩子气的模样。
或许是卸掉了防备，也或许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易曦叶允许他接触他的家人，还会因为他争风吃醋。
左银十分沉醉于此时此刻。
他一直想加入易曦叶的生活圈。以前易曦叶在身边的时候没意识到，等他离开了，才发现自己从未融入过他的生活。
希望一切如易向阳所说吧。
分别之际，易向阳主动拉起左银的手，给他塞了一张邀请函：“下个月来日本，我有画展。”
左银郑重地收好：“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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