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住着的土著身价百万，地下住着的老鼠不值一文。
小老鼠的愿望是能上地面看世界，大老鼠的愿望是小老鼠能活到成年。
何秋陪小孩们聊天，左银则自行向前走。
下水道阴暗潮湿，时不时有水滴落下。墙壁又脏又滑，左银刻意避开污渍以保持衣服整洁。
远离了微弱光源，四周重回黑暗。左银绷紧神经，观察周围的同时留意着耳机里的情况。
前方不远的凹陷处也有生活过的痕迹。蜡烛熄灭倒在木桌上，蜡泪还残留些许余温，看样子人刚走不久。
突然，身后空气被扰乱！左银一个侧身躲过袭击，顺带抓住耳边呼啸而过的武器——一根钢筋。
那人根本不是左银的对手，武器被缴，两下就被摁倒在地。
左银刚想通知其他人，耳机里先传来队友战报：“这边抓到两人，武器被缴获，无人受伤。”
“我们也抓到一人，还有俩小孩。”
“我们还抓到三人呢，旁边还有一老头儿。”
左银踢了一脚跪在地上试图反抗的人，对耳机里的同事们道：“全部送回局里，其他人继续搜。外面的人也行动起来，有些外出没回的也要想办法抓到。”
听到后半句，脚下的人挣扎得更厉害了，嘴里嘶哑地求饶：“不要！不要抓他！让他回来吧，孩子们还饿着肚子，求求你了！”
那人开口说话，左银才发现她居然是个女人。
她应该是刚刚那三个小孩的母亲，跟她丈夫同住这间“房”。那间靠近出入口的“房”则留给孩子住。
空气好、环境优的位置先给孩子，作为父母他们还算合格。
“这你不用担心，局里的食物比你们的好吃多了。”左银冷道。
他把女人跟小孩一起打包给何秋，让他全给带上去，自己则继续在下水道搜查。
左银实在佩服流浪汉的创造力。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曲折的下水道里起码住了近百个流浪汉，他们的家当都是清一色的废品纸壳。每户人家都有基础生活用品，且社会属性区域也有划分。里面甚至还有简易版学校——其实就是两条通道交叉处的空地摆了块不知哪捡的小黑板。
流浪汉只是没有家，并不代表全都没文化，有些破产的精英也会成为流浪汉。
他们像蚂蚁一样分工明确，在黑暗的地下巢穴里形成自己独特的小型社会。
等搜查行动结束，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左银只睡了后半夜，睡醒正好全员抓获。他在关押室外看了一眼，把“丐帮帮主”逮走问话。
流浪汉的头领是位沧桑的老人，可实际只有四十多岁。他神色正常，不似一部分流浪汉有精神疾病。
左银刚睡醒，残留的困意令他打了个哈欠：“你们为什么不住收容所？”
老人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黑黄牙齿冷笑道：“一群吃人的畜牲！我们白干活，拿不到钱，每天挨打，为什么要留在收容所？”
收容所有没有贪污**的黑恶势力需要另外调查，不过有流浪汉从里面逃出来却不上报，可以见得收容所确实有很大问题。
“行了，重点不是这个。”左银从旁边拿出三张照片，“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有没有见过他们仨？”
老人是个耿直的人，直接承认道：“见过，已经卖了。”
“卖去哪儿了？”
“布拉德。”
左银眼神一凝：“哦？你跟布拉德有接触？”
老人摇摇头道：“有两个人经常向我们买人。以前没注意，前几天发现他们手机上有布拉德的标志。”
“经常？”左银拿起一直没碰过的笔在桌上轻点着，“贩卖行为持续多久？目标人员有哪些？”
老人仿佛陷入遥远的回忆：“好多年了吧，具体多久已经记不清了。以前我们的人少，才两三个，所以经常被别的流浪汉欺负。那天……具体是哪天我忘了，只记得下了小雨，巴掌大的面包被淋得透透的，捏成小团一口一个。
我们仨刚跟人打了架，把人打晕了扔到垃圾堆里，他醒来自己会走，我们以前都这么做的。
那天我们还没吃完，来了两个普通人，他们要把那人带走，还给我们钱。我们很久没见到钱了，就一人向他们要了五十，把那人卖了。
之后，我们买了干净的衣服，一辆三轮车，开始捡废品挣钱。我们的团队越来越强大，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因为不加入就会被卖给那两个普通人。
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就不再与那两人联系了，因为我们没有人可以卖了。可是最近出生的小孩越来越多，我们养不起。愿意卖的已经把自家小孩卖了，但还是入不敷出。我们就开始抓地上的人来卖。”
“照片上这三人卖了多少钱？”
“大人三千，小孩五千。”
以前一百五一人，现在三千一人，涨价不少。
左银继续问：“那些小孩儿出生在地下？”
老人摇摇头：“不敢不敢，都去的诊所。赚到钱，就得去好点的地方。”
之所以选择诊所而不是医院，是因为私人诊所给钱就能办事，医院则需要各种证明。身为流浪汉，还是从收容所跑出来的流浪汉，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黑户。国家数据系统基本查无此人，怎么能期待自己有资格享用医疗系统呢？
私人诊所贵的要命，照他们卖出的“高价”，那得卖多少人才能换一个新生儿？
“行，你可以去休息了。”左银本子上写写画画，把一些重点标出来。
等老人走后，他又带了个男人来问话。
新进来的男人正是那三个小孩的父亲，在那群人里的地位不低，并且参与了绑架行动。
左银先是问他作案手法，果然跟他们想的一样。
之后左银提到那两个布拉德的人，男人竖起手指“啊”了一声：“我认识他们，抓到的人都交给他们了。本来我跟他们关系挺好，但某天我发现他们试图接近我家孩子，就开始防着他们了。”
“跟我详细形容一下他们。”
男人看了眼左银。他对警察敌意很大，唯独左银例外。
“其中一个叫斌哥，偶尔在居民区外围的小吃街卖炸串。他体型比较壮，跟我差不多。另一个又瘦又黑，我们叫他瘦鸡，经常帮斌哥跑腿。”
“还有吗？”
“没有了。”男人信誓旦旦道，“我句句属实，真的只知道这么多！”
“行了，你回去吧。”左银摆手示意他离开，随后想起重要的事，抬头指着他道，“记得让他们按时到厂里报到，不要整什么幺蛾子，我逮你们可是轻轻松松！”
“好，谢谢警官！”男人离开审讯室前，还诚恳地鞠了一躬。
没错，这位左警官不仅给了他们食物，还给了他们工作。
真不知道左警官什么来头，居然能安排没有身份证的他们进厂工作。以前他们见到警察就躲着走，生怕被发现再抓回收容所。现在……虽说他犯了法，要坐一辈子牢，但其他弟兄可以帮他照顾家人。他们这些流浪汉早就是一体的，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
他也想让孩子们像地面上的小孩儿一样上学，一样玩耍，一样正常地活在阳光之下。只是，他不能亲眼见证了。
左警官是个好人。
他没多少文化，只能用好人来形容他。
好人左银拿着写满字的本子，独自回办公室整理思路。
接下来一步是抓住斌哥和瘦鸡。昨晚的行动已经惊动了居民区，想必已经打草惊蛇，再要抓人恐怕需要耗费更多时间。
可他现在根本等不起，晚一秒抓人，易曦叶的危险就多一分！
对了，艾尔！
左银迅速用手机连上电脑，说道：“艾尔，帮我在监控里找出满足‘壮硕、高大、卖炸串’条件的男性。”
“好的。”
电脑自动打开监控文件夹，无论是公用还是民用。屏幕弹窗走马灯似的打开又关上，最后留下好几个视频暂停在某个画面上。艾尔还贴心地将画面里的目标人物放大，并把图像做了清晰化处理。
整个过程用时不到十秒。
左银用同样的方法找到了三个疑似瘦鸡的人。他让艾尔把几张照片送进数据库做比对，最终找出其中有人际关联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就是斌哥和瘦鸡。
艾尔真强，要是国家数据中心有艾尔一半厉害，破案效率起码提升百分之八十。左银心里默默吐槽。
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左银再让艾尔帮忙找出两人的身份信息和住宅位置也不算过分。
艾尔列出其所需数据，并问道：“左银先生，需要我帮您标出他们的实时位置吗？”
“你能实时定位追踪？”左银语气里难掩欣喜。
“当然。”艾尔的语气里甚至带了点骄傲，“只要他们所用的设备联网并随身携带，定位不是什么难事。”
左银猛然想起之前易曦叶约他海边见面的时候，要他不要携带任何电子设备。
“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今天就要抓到他们。”
话音刚落，左银手机上的地图导航APP自动打开，上面有两个小圆点。
左银：“！”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小圆点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怎么回事儿？”左银皱眉。
艾尔无奈道：“抱歉左银先生。对方所使用的设备属于布拉德，内置系统同为艾尔。若强行夺取权限，则会暴露本系统的账号。”
左银又想起易曦叶当初要他覆写系统。
同样的系统不会互相排斥，即使所属数据库不一样。但如果跳过覆写强行接管，则会出现两个管理员，触发错误警报。
“刚刚的位置准确么？”左银记忆力很好，出现不到一秒的小圆点已经被他记在脑中。
“其实不够准确。”艾尔回答，“不过别担心，他们都携带了带定位功能的电子手表。我在其他设备找到了手表的信息，并用数据网络为中继，接管了手表。”
智能手表太过智能，于是自行联网自行定位成了他们的漏洞。
果然，地图上重新出现两个小圆点。
左银立即召集人手，驾车向目标位置赶去。
何秋已经高强度工作一晚上，现在又被左银抓进他的越野车里，连水都没来得及喝，饭也没来得及吃。
两个嫌疑人已经知道自己暴露，行进的位置是北边郊区的深山老林。左银最擅长在复杂地形抓逃犯，因为没人能跑得过他的越野车。
何秋不理解：“左哥，你怎么这么快定位到他们？”我都没来得及吃东西，好饿！
左银敷衍他：“占卜术。”
何秋：“……”
何秋换个话题道：“左哥，我还有个疑问。你为啥每次都……都选我做搭档呢？”
不是他矫情，只是他搞不懂，明明每次都要挨骂，老大却总带着他。他知道自己总拖后腿，也知道老大最讨厌麻烦。
“如果把拖油瓶丢给其他同事，那他们不就危在旦夕了么？”左银讲大实话的同时还不忘瞪他一眼。
……果然，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何秋沮丧地闭嘴。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何秋已经把自己从上到下反思个遍，左银突然说道：“你虽然是队里最差的，但思维还算活络，得再锻炼几年。你负责调查收容所的事，把里面的黑恶势力全部查清楚。”
何秋懵了一秒，反应过来后立刻敬礼并高声喊道：“保证完成任务！”
“闭嘴！”
何秋马上捂住自己嘴巴。
这任务也太重要了吧！交给我真的没问题吗？不行，这是老大对我的赏识，我一定得把握住机会！
他还没高兴多久，左银忽然面色凝重起来，示意他看地图。
两人离地图上的小圆点越来越近。其他同事的车辆也呈包围之势朝他们收缩。
两人屏住呼吸，警觉地观察四周。左银加速往前冲，越野撞倒小树，从盘综错杂的树根上碾过。石头被车轮卷起，像子弹一样打在树上。
“铛”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打在车身上。左银当机立断，马上转向朝那边驶去：“有枪！小心！”
他迎着子弹袭来的方向冲刺，果然第二颗子弹打在挡风玻璃上。
好在越野车全身防弹。子弹嵌在玻璃上，并以此为中心呈蛛网状裂开。
何秋摸出手枪，把窗玻璃摇下。他刚刚看到有黑影往一旁的大树后面窜去，不用说，一定是嫌疑人！
左银不怕死似的一直提速。就在对方以为可以逮住侧面防守空虚的空档开火的时候，他一脚急刹，左打方向盘，车轮发出刺耳的叫声，并带起滚滚尘土。同时何秋探出半截身子，手持双枪对着前方扫射。
车轮在地上画出个半弧，刹车声与枪声一同停止。只听草里传来两声惨叫，何秋便知道自己打中了！
何秋把其中一把枪还给左银，拿着自己的枪跳下车。
他的心嘭咚狂跳。
刚刚跟老大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这是老大对我的信任，我一定要好好表现！嫌疑人看我毙了你！！
“喂！”左银急促地喊道。
“嘭！”
何秋被一把拉进车里，懵懵地看了左银一眼，又看了破碎的车窗一眼。
“找死啊？！对方只是受伤，不代表没武器！”左银怒骂道。
何秋擦擦冷汗，乖乖把车门关上。
……幸好刚刚被拉了一把，子弹只打在车窗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现、现在怎么办？”何秋弱弱地问。
左银重新启动车子：“我们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另外一个交给其他人。反正人跑不过车，更何况还受伤了。”
“好的。”何秋继续观察着四周，“只是左哥，你的车……有点惨。”
“修修就行，又不贵。”
穷鬼何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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