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一年,秦以慈再次站在秦府的门口时竟是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里的人、事、物都在她脑海中逐渐的清晰起来。
廊中挂着的灯早已换成了白色,走过廊檐的时候秦以慈驻足看向了院中架着的秋千,一时恍惚。
那秋千是秦斯聿为她妹妹希儿造的。那丫头年岁小些也喜欢玩闹,秦斯聿便命工匠制了秋千放在院中;担心她细嫩的手掌被摩破了,所以抓手的绳子上还缠上了细腻的丝绸。
小姑娘家喜欢各色各样的花,秦斯聿又命人将各色花朵也缠在上头,在花多枯萎前再命人换上新的。
所以即使是深秋,秦以慈也能看到秋千架上那一朵朵鲜研的花朵。
“小姐。”小厮唤了一声,“这边走。”
秦以慈回过神来,一路跟着他去了正堂。
正堂中已经有人等着了,是因为愁眉不展的妇人,见了秦以慈过来便立刻迎上去,轻声唤道:
“阿慈。”
秦以慈出于礼仪笑了笑。
那妇人眉目间皆是担忧。她正是秦斯聿的正妻,符氏符安。
“阿慈,要去看看你母亲吗?”符安挽着秦以慈的手,柔声道,“不过你母亲现在的样子不太好看,你得有个准备。”
秦以慈垂眸,死人还要什么好不好看吗?
她摇摇头,“不必了,我想去灵堂看一看。”
“你母亲去的快,灵堂还没有完全设好,现在是希儿在看着。”符安疼爱地摸了摸秦以慈的脸。
离开这么久,她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
“那丫头还会这个?”秦以慈问。
符安掩唇笑了笑:“她呀,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哪里会这些?只是我方才说要来堂中等你,她吵着闹着要帮忙才让她在哪里看着下人的。”
秦以慈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还是过去看看吧,她不了解,若是出了什么事怕是会一个人在那儿干着急。”
符安担心道:“那你能行吗?”
秦以慈道:“相比希儿,我还是更清楚些。”
符安这才想起秦以慈也一手操持了卫老爷子和卫续的葬礼,轻轻叹了一声后点点头,“好吧,那我就先不去了,我去找你父亲让他也来看看你。粼秋,你跟我来收拾阿慈的屋子。”
“是。”
秦以慈点头送走了符安和一步三回头的粼秋后才往后院的灵堂走去。
路上,卫续问:“刚刚那位夫人对你很好?”
“嗯。”秦以慈应了一声。
符安在秦以慈小时候就对她很好,事事关切事事上心,对待秦以慈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秦以慈当然也感受得到,只不过她在怎么好总归也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秦以慈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所以符安给她三分,她便要换着法地还她十分。
许是秦以慈从来都表现的淡漠,所以对于她的疏离,符安也没有半点不悦,反倒是愈发心疼她。
“那你父亲呢?”卫续问。
提到父亲,秦以慈沉默不语,抬眼望向灵堂中一袭白衣走来走去指挥下人的少女。
“姐姐!”看到秦以慈,希儿欣喜一瞬,提着裙摆跑上前看着她。
走近,她的神色倏忽变了,“姐姐,你还好吗?”
秦以慈道:“还好,刚刚辛苦你了。”
希儿摇着头,“不辛苦的。”她握住秦以慈的手,想要将自己手心的温度传给秦以慈,“姐姐,别难过,希儿和娘都会陪着你的。”
说着,她憋起嘴就要哭出来,秦以慈摸了摸她的发顶,“说要我不伤心,你倒先哭起来了。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交给我就好。”
希儿还是不放心,“可你的身体,不行,我不能让你再劳累了。”
“没事的,回去吧。明天还有很多事呢。”
在秦以慈的劝说下,希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卫续看着希儿离开,心里更加奇怪。
分明这秦家的夫人和小姐对秦以慈都很好,为什么她会不愿意提起她们呢?
带着满腹的疑惑,卫续安静地看秦以慈指挥下人完善灵堂的摆设,与之前的两次无二,面面俱到没有半点错漏。
可秦以慈表现的越是平淡,就让他越担心。
灵堂准备好,秦以慈打发走了下人。
卫续才道:“秦以慈,你真的没事吗?”
秦以慈轻声道:“没事。”
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秦以慈道:“我们先回房里休息吧,明天要更累。”
卫续嗯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秦以慈身后,生怕一个不注意秦以慈就晕了过去。
秦以慈的房间不大,位置也很是偏远。
与其他房间不同,这屋子一进门就让人感到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
屋子里的摆设格外规整,规整到让来人下意识觉得这是个没人住的空屋子。
“不是说派粼秋收拾了吗?怎么还是这样?”卫续不满道。
秦以慈径自在书案前坐下。
这书案已经有些小了,木头也变得老旧。
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游走,秦以慈道:“本来就是这样的。”
本来就是这样?卫续心中一紧。
他还想问些什么,却被秦以慈打断了。
“先休息吧,我有点困了。”
看她的样子怕是也不想说话了。
卫续点点头,“对,你得休息了,快睡吧。”
看着秦以慈渐渐睡去,卫续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
在床头坐了很久,他突然猛得起身打算去外面转一转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没想到刚刚站起身就感到脑袋发晕眼前发黑。
他重重地晃了晃脑袋,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东西。
还是一样的屋子,可当他回头时却发现秦以慈不见了。
他慌忙想要出去找,刚刚走到门边门就被从外打开了。
他后退几步,看到一个男人领着一个和秦以慈有九分相似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他诧异地蹲下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又听男人叹气道:“阿慈啊,你娘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忍一忍不就好了吗?”
卫续一惊,还真是秦以慈?
还是,小时候的秦以慈。
稚嫩还未褪去的小脸白嫩嫩的,一双桃花似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秦斯聿。
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依赖父亲的小姑娘,只是这样的眼神在这张脸上却是显得格外的违和。虽然被父亲牵着,但她还是像个小大人一样提起裙摆迈过对她来说有些高的门槛。
“就算是她有错,那她也是你母亲。你得体谅她,明白吗?”秦斯聿俯身将秦以慈抱到榻上,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宠溺的捏了捏。
“可阿慈不懂。”秦以慈摇摇头。
秦斯聿轻呵一声,“阿慈有什么不懂?”
秦以慈脆生生地道:“分明是因为您母亲才生气,为何她要对我发脾气?分明是您惹得母亲生气,为何不是你去道歉,反而让我体谅?”
秦斯聿哑然,“你还小,不懂大人间的恩恩怨怨。”
“那我还小,为何你们之间的怒气最后都要让我来承担?”秦以慈蹙眉。
秦斯聿放开放在秦以慈肩上的手,神情有些复杂。
最后,他也只是叹了口气,道:“行了,爹先走了,你休息吧。”
临走前,他又转头叮嘱,“等你娘气消了,记得去道歉。”
单听这几句话,卫续便觉得不爽。
为何秦斯聿惹出的事最后却让秦以慈去道歉?
坐在榻上的秦以慈也是这样想的。
她手指缓缓搅动着衣摆,双眼定定看着秦斯聿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后,卫续眼前一白,眼前的场景变成了秦府的后院。
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在加上夜中的圆月卫续很快便猜到这是中秋。
想到中秋,他便又想起了秦以慈在灯会上流泪的场景,顿觉心中发闷,往前走了几步后便见到不远处的石凳上坐着一位红衣妇人。
这次的秦以慈年岁应该要更大一点,她站在妇人身边,小心翼翼道:“娘,爹说今年可以带我去灯会。”
卫续诧异,娘?
那这妇人就是秦家的二夫人杨奕了。可秦家不是说她是个疯子吗?
卫续又仔细看了看,衣着端正,举止得体,哪里像是疯子?
杨奕淡淡地喝了一口茶,“那你想怎么样?”
秦以慈手指蜷起,咬咬唇:“我之前都没有出去过,这次我想去看。”
杨奕的沉默像是冬日的池水随着等待的时间一点一点的将秦以慈的心冻起来。
在秦以慈以为她已经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开口了:“你想清楚再说话。”
秦以慈争辩道:“可是,可是我弟弟妹妹们都去过灯会,身边的朋友们也去过,就只有我没去过。”
“朋友们都去过你就要去?”杨奕侧目看向秦以慈,“你和他们一样吗?我和他们一样吗?”
“您为什么总是要说我和别人不一样?究竟不一样在哪里?”秦以慈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你有一个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娘!你说他们都去过,想去,我就不想去吗?我也没去过啊!比起我,你以后有的是时间去,你为什么就不能留在家里陪陪我呢?”
秦以慈眼中盈满了泪,可杨奕却先一步哭了起来。
“我不想去吗?我嫁进秦家多少年了?二十年有了吧?二十年,他们都没有带我去过,你呢?你只是十几年没去,你就在这儿哭?我不想哭吗?”
杨奕突然的情绪转变打得卫续措手不及,但秦以慈却没有半分诧异,而是定定看着面前涕泪横流的母亲,努力的收起眼中的泪。
“我没有,我没哭。”
杨奕越哭越凶,边哭边道:“你是不是不想要我这个娘了?是不是想和秦斯聿他们站在一起了?是啊,符安对你多好啊,你去找她做你娘啊!你们都不要我,我就去死,我死了算了!”
秦以慈慌了,立刻蹲下身扶着母亲的肩膀,解释道:“我没有,我不是。”
杨奕哭到窒息,秦以慈眼中的泪再也收不住了。
哽咽道:“我没有,我要娘,我只要娘。我不会和父亲站在一起的,我不要符夫人,我要娘。”
杨奕甩开她的手,“嘴上这么说,你看看你的所作所为,有要我这个娘的意思吗?我就不该指望你,现在就是这样,以后嫁了人怕是连我这个娘都忘干净了,我还不如现在找个坑把我自己给埋了算了!”
“没有娘,我没有。我会对您好的,你分明知道的我不会和我爹站在一起,我会一直对您好的。等我以后有办法了我就把您接走,我们两个一起住,我不会丢下您的!”
卫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秦以慈,眼泪婆娑,声嘶力竭,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发一个恶毒的誓言。
秦以慈抽着气,好像下一瞬就能噎过去,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断安慰着母亲,不断重复着的语句里想表达的只有一句话:我不会丢下你。
听到秦以慈的哽咽的哭声,杨奕却渐渐收住了眼泪。
她看着秦以慈,像是在欣赏一件由她亲手雕琢的璞玉,许久,她噗的笑出了声。
笑声越来越大,秦以慈也缓缓止住了哭声。
她脸上全是眼泪,愣愣看着自己的母亲。
杨奕眼角也挂着泪,边笑边道:“你早这么说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哭这么凶做什么?大过节的,让别人听到了怎么办?”
秦以慈还没从哭声中缓过来,她咽咽口水,通红的双眼呆呆地看着笑起来的杨奕。
若是没有她眼角的泪,她甚至会觉得她方才的大哭是自己的幻觉。
见她还待在原地,杨奕开口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快去洗把脸吃饭,让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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