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
“裴小将军,京城人多眼杂,我受限颇多,时间紧迫,只能与你说这么多了,此次亲自来见,主要是是表示我的诚意。”
裴临和太子在演武场上谈论完,已经是日过正午,两人边走变谈,裴临此刻骑在马上,太子已经重新带上兜帽,他乘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与裴临告别。
太子低声开口:“五年前那一场冬狩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我母妃的死,前太子的死,还有行宫那场火,镇通侯的暴毙,一切的谜团都被现如今的朝廷粉饰遮盖,我们想要找到答案,只能重新掀起巨浪。”
裴临表情沉吟,似乎还沉浸在刚刚接收到的种种信息,闻言他收了思绪,正色道:“裴临明白。”
太子颔首,他坐上马车,在布帘落下前突然又开口:“对了。”
“东南水乡,是裴氏族起源之地吧?有人在查你们。”
裴临挑起眉,果然听太子继续开口说道:“我的人循着那些人的路线一路暗查,是我的那位五皇弟。”
“这位五皇子,看起来可没有表面那般病弱软懦。”
太子一奇,笑道:“怎么?你们已经见过面了?的确,他在雍国五年,似乎培养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不过,根据苏添派过去的太医回来禀报,他的身体的确沉疴难愈,并非表面做戏——我这位五皇弟几次动作都像是偶然起意,没有目标,像是只想把京城搅成一滩浑水,倒是间接帮了我们一把。”
裴临表情有点奇怪,像是想起了什么,直到太子唤了一声,他才回过神谢过太子的好意,表示已经知晓。太子颔首,合上帘子,马车很快低调驶远,消失在视野里。
目送马车远去,裴临表情似乎还在若有所思,身下马儿赤尾跃跃欲试的扫动,马蹄来回踱步。
裴临像是被马儿提醒了什么,他眼睛一亮,狠狠摸了一把马脖子上的鬓毛,豁然开朗地大笑:“追月!我们走!”
裴临和陈卓告了别后分路走,一路抄着小道,快马奔回了裴府。
裴父似乎也刚从京城驻军的地方练完兵回来,面色原本还算平和,和裴临在府门前迎面撞上,立刻就横眉竖目了起来。
大将军顾及着面子,进了府内,才把早上就积压着的怒火喷了出来:“现在知道回来了?家里的饭恐怕是不符合裴小将军的胃口,不,这整个裴府现在恐怕都入不了你的眼了?”
裴临此刻心情好得很,更没有和自家老爹每日一吵的打算,他噙着笑看了一眼裴父,将后者看得一愣,然后一拽缰绳,骑着马进了自己院子。
裴庄途回过神只来得及看见马儿赤尾消失在拐角,他气不打一处来:“你把我的话当屁放是不是?我可告诉你,你娘今天出门前已经帮你理好了赔礼,你今天必须给我去五皇子府上赔礼道歉,朝上再有人参你,我就打断你的腿!”
“听到没有!”
“赔礼道歉?好啊。”
裴临却又很快又骑着马儿出来,他手里多了一把雁翎形状的腰刀,那刀比一般的雁翎刀来的长许多,刃上利芒醒目。
他在马上和裴父对视,似乎是因为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唇边笑意更深。
将手里的弯刀挽了个花,反手握在身后,裴临另一只手一拽缰绳,马儿赤尾又消失在了还没关上的府门,只剩一句话留在原地。
“那儿子现在就去与五皇子府上,和他道·歉,父亲可要记得帮我将赔礼打包送来。”
他一进一出没用两柱香,骑着马来去如风,徒留裴大将军和看门的小厮面面相觑。
“他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让去就去?”
“不对,他去道歉拎着刀干什么?!”
握着刀的手轻抚护手上的纹路,裴临一路也不避人耳目,直往明守所在的旧将军府而去。
他要去【道·歉】。
这很合理,嚣张狂妄的裴小将军,因为一个病弱的五皇子挨参又挨骂,又被压着道歉,一怒之下从府里冲出去找罪魁祸首,很合理。
正好,昨夜的月光晃得他整晚睡不着觉,一直到今天都仿佛阴魂不散,只要思绪一空,就会占据脑海。
他也很想,再去会会那滴眼泪的主人。
裴临双目发亮,他单手牵着马缰,身下马儿却仿佛和他心有灵犀,根本不用多么控制,就一路奔向目的地,似乎也感受到了身上主人跃动的心跳,马蹄节奏都轻快起来。
“殿下,到了。”嬷嬷的声音响起,明守睁开眼睛,看到亨雪正在观察他的眼睛,神色担忧。
马车上暖炉烧的火旺,厚褥铺在最底,又用细绒软被垫了一层又一层,清晨出门时风寒露重如此自然舒坦,然而此时日头正盛,明守感觉烘的有点难受,鼻咽喉口都干涩的难受。
他避开亨雪的视线,远郊路陡,他在马车上被颠出了困意,此时闭目醒神了一会,才在嬷嬷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亨雪扶着明守,她似乎看出来明守避开的视线,微微一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声。
她难得茫然了起来,殿下...真的不想醒。
旧恨未泯,殿下在雍国忍耐筹谋了五年,只为回来查清当年的一切,他们也跟随着殿下,五年间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无不是在想着回来。
回来。回到故土,回见旧人,回望旧事。
如今他们终于回来了,殿下被幻觉吞噬,按照计划,她应当用尽一切手段喊醒殿下,提醒他还有大事未成,还有大仇未报。
可是明守快死了。
亨雪得师于嬷嬷,她太清楚明守的身体了,余毒未清,心气郁结,肝阳上亢,阴阳两虚。
前路雾霭,藏着无数杀机和惊险,继续走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怕死。或者说,她,她们,他们,早就在五年前都死过了一回,每个人都自觉是苟活于世,是继承了旧人的遗恨的索命绳。
可是殿下......
亨雪微微抬头,明守已经顺利下了马车,此时他正拒绝了安贞推过来的轮椅,表示可以行走。
殿下的眼睛和臻娘娘很像。她最近也总是将二人联想起来,总是想起臻娘娘。
如果娘娘在,如果陈将军在,他们会为了给自己雪恨而让小殿下日夜受病痛折磨,时时刻刻心志消磨吗?
那殿下呢?如果殿下醒过来,是会庆幸心智仍在,还是宁愿就这么慢慢糊涂,遗忘一切?
是一切前功尽弃,还是看着殿下步循死途?
这些想法自从在远郊就无时无刻不在质问着亨雪,此时她难得犹豫,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明守似乎对身旁的忧思无知无觉,也许是困意未消,他和周围一切都如同隔了一层雾,对外界的一切反应都像是慢了半拍。
嬷嬷突然在身后喊了他一声:“殿下?”
明守回头看过去。
赤红色突兀地破入视野,替代了嬷嬷站着的地方。她脸上浮现上午交谈时的那抹微微笑意,注视着明守,身形慢慢透明,消散在了原地。
明守怔怔抬头,红鬓骏马上,他曾在廊桥上冷冷注视过良久的面容此刻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神情似笑非笑。
裴临是直接骑着马闯进府门的,此时底下的人们除了明守都戒备地盯着他手里那把弯刀,安贞已经弓起身,双手摸向了腰间。
他余光撇了一眼安贞,似乎认出来什么,一挑眉,他视线紧锁明守,双目明亮的惊人。
明守继承了他母妃的姣好容貌,眉眼柔和,唇形上挑,但并不是偏阴柔的长相,他下颌轮廓能看出圣上的影子,一身的病气压下来,苍白瘦削出了一股脆弱矜贵的气质。
银清月光底下的侧脸与面前重合,裴临深吸一口气,身下马儿步伐微乱,他扯了一下马缰,追月却像突然叛逆了一回,反而又往前蹭了两步。
裴临勉强想起了自己“嚣张跋扈裴子席”的人设和来到这的“使命”,他扬起一个笑,不阴不阳的开口:“听闻本将军昨日回京纵马时冲撞了殿下,让您昏迷不醒,人事不知,所以特来道歉。”
“不过殿下看起来倒是精神十足,看样子,还出门了一趟?”
明守自从回头就再也没变过姿势,他此时仿佛醒了一个盹,与周围隔绝开的那层雾被一人一马带起来的风冲散了一些。
他神色莫名,视线转到与自己贴的极近的红鬓骏马身上,然后停留在了上面,过了一会才开口,声音是在外一贯会装出来的软弱胆怯,却暗藏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攻击性。
“将军误会了,本宫身体病弱,昨日晕过去不过是受了些风的缘故,醒了也就恢复了。”
话毕,他似乎发现了自己没控制好情绪,轻轻咳了两声作掩饰。
裴临翻身下马,手里弯刀在动作间在半空划出一个弧度,安贞和亨雪都不住往前一步,几乎已经蓄势待发,却还是忍耐了下来。
他几步走近明守,距离已经近到可以又被参一本“大逆不道持刀意欲行刺”的程度才停下来。明守不知道为什么装不出害怕的表情,他感觉身体不听理智使唤,定在原地看着裴临一步步走进,不肯退让。
“此言差矣。”
裴临站定后才慢悠悠接话,他比明守几乎高了大半个头,此时微微躬下身与他平视,后者褐色的眼睛在正午日光下透出琥珀光泽,几乎炫目。
他望进那双琥珀里,笑容加深。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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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殿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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