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村的夜晚寂静得渗人，残月将坍圮的土墙拉出扭曲的鬼影。赵清允站在祠堂斑驳的门槛前，夜风掠过檐角铜铃，带起一阵裹着腐草气息的呜咽。她望着远处零星几点磷火般的幽光，喉咙发紧——那是疫病爆发后村民挂在门前的招魂灯。
"公主，夜深了。"宋若卿的声音裹着铁甲特有的冷冽，却在油灯晕开的光圈里显出几分柔和。她左手按着剑柄，缠着素帕的右臂垂在身侧，纱布边缘隐约透出暗红。
赵清允转身时，绣着金线的披帛扫过开裂的青砖。祠堂供桌上的白蜡正巧爆开灯花，将宋若卿眉骨处的旧疤映得忽明忽暗。"宋小将军不也没歇着？"
宋若卿摇了摇头，语气正经：“属下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赵清允走回祠堂的一角，坐在宛碧收拾好的用稻草搭着的简易床塌上，长舒了一口气。她的目光落在宋若卿的手臂上，那里依旧缠着她之前包扎的手帕。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低声问道：“宋若卿，你的伤……还好吗？”
"劳公主挂心，不妨事。"宋若卿后退半步避开触碰，玄铁护腕与剑鞘相撞，惊醒了蜷在梁上的夜枭。黑影掠过残缺的窗纸时，供桌上"王氏宗祠"的牌位突然倾倒，扬起经年的香灰。
赵清允没放心上，“太晚了，那小将军也早点休息吧。”
——
紫檀御案上的奏折堆得摇摇欲坠，皇帝执朱笔的手忽然顿住，一滴殷红恰落在"万家村"三个字上。鎏金狻猊炉腾起的龙涎香里，华公公听到玉扳指叩击镇纸的脆响。
“清允他们应当到万家村了吧？”
“回陛下，按路程算，已经到了。”一紫衣太监低头回答道。
皇帝默声，批改着奏折。
过一会，他又问起，“有多少地方上报了“疫鬼”之事？”
“回陛下，从万家村开始，已经有百余处了。”华公公将温好的药茶换下冷透的那盏，瞥见奏折上洇开的血渍形似恶鬼。
“呵”皇帝突然轻笑，惊得檐下守夜的黄门打了个寒颤。“这么说来北边沦陷也当快了，那哪来的那么多奏折要批。”皇帝批得心烦，甩下朱笔，往后靠躺着。
华公公见状，立刻起身为皇帝揉搓肩颈。
“华公公你说，到底是活人好管些还是活死人好管些……”
“陛下怪罪，老奴哪懂得这些……”华公公作惶恐状。
皇帝也没想要个答案，转而扯到另一个话题，“珩儿到江南半月了吧。”
“回陛下，今日算起，太子殿下已经到江南半月，各方势力也都明里暗里收归得差不多了。”
“……好啊”
——
曙光微现，赵清允起身唤着宛碧。
“奴婢在，殿下可要洗漱？”
赵清允点点头，晚上睡得不踏实，她伸展了身体，活动活动了筋骨。她望向祠堂外，问道“宋小将军呢？”
宛碧递给赵清允湿帕，随即回“宋将军在庭院清点人数，吩咐任务。”
赵清允洗漱完，起身去往庭院，院里所有人都在忙碌，熬着药材，晾着面巾。
见到公主，所有人停下手头上的事行礼。
赵清允摆摆手，“平身，你们这是？”
宋若卿递过一个带面纱的荫帽，“今日按计划要去村西探查情况，但村西疫病情况复杂，属下吩咐姜太医熬制些预防传染的汤药，这帽子上的面纱是汤药浸过的，公主殿下带着以隔绝瘟疫。”
赵清允接过荫帽时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村子里情况怎么样了？”
“回公主，昨天一晚上无事发生，今早我派人去老妇人那询问村西的情况，得知得疫病的大多聚集在村西礼庙，说是村里会医的也都在那了。不过，除了村西，村东这边也有一处还有人，靠近村西方向有一棵大槐树，槐树下的屋子里住着的是神婆一家，他们不相信医术，觉得疫病一事是鬼怪作祟，所以一家人躲房子，整日做法，村西里治不了病的人走投无路也会去找神婆，所以神婆应该对村西情况有所了解。”
赵清允很认真地在听，她没想到一个早晨，宋若卿就把事情打听和安排的如此妥当，让人觉得安心。
“神婆门前那株槐树，”她摩挲着面纱下沿的金丝牡丹绣纹，“可是挂着七盏铜铃？”
宋若卿瞳孔微缩：“公主如何得知？”
"昨夜风起时，"赵清允望向西边翻涌的乌云，“我数过铃响。既如此，我们就收拾准备出发吧。”
——
晨雾裹着腐气在村巷间游荡，赵清允隔着素纱面巾仍能闻到刺鼻的腥味。他们找到了这棵大槐树，她将浸过药汁的帕子又往鼻下压了压，示意身后众人在神婆的土屋前止步。
"罗景，把药囊分下去。"宋若卿低声吩咐，玄铁护腕与剑鞘相碰发出轻响，"每人含一片艾草，带好面巾，莫碰门窗。"
士兵们依言将药丸塞入口中，赵清允见宋若卿指节抵在剑柄上青筋微凸，知她比面上显露的更为警惕。
腐烂的槐花黏在神婆门前的石臼里，宋若卿剑尖挑起符纸的瞬间，木门突然洞开。屋内传来压抑的咳声，木门吱呀裂开一道缝，一位脸上画符的老妇人浑浊的眼珠在众人面巾上转了一圈，腕间骨链撞出摄魂的闷响。她浑浊的右眼倒映着赵清允额间花钿，左眼却蒙着层诡异的白翳。突然缩着身子往墙角退："别进来！会染上！"
"老人家莫怕。"赵清允隔着三步远驻足，袖中滑出鎏金令牌，"我们奉旨来查疫病，我们见过村东李婆婆了，她告知了我们一些情况，敢问村西那边可还有能说话的人？"李婆婆就是他们第一天来那个晚上见到的老妇人。
神婆枯槁的手指抓紧门框，目光落在令牌蟠龙纹上时眸光微闪。口中念念有词，手上捏着手势，似在算法。
赵清允没有催促，过了一会，神婆眼神一亮，盯着赵清允看了好几眼，随后她颤巍巍指向西边："村西井边张猎户家地窖......有两个后生躲着，前日找我时还能出声......"
赵清允道谢，正欲离开，神婆却突然拿着一木杖拦住她。
宋若卿见状，立马向前抽开佩剑想挑开木杖保护赵清允。
赵清允抬手制止，“没事。”她没有感受到神婆对她存在威胁。
神婆混浊的眼神里透出一丝清明，盯着赵清允，缓缓低声说，“百毒不侵，天命救世。 邪祟窥古今，操汝为棋。 破劫唯自渡，否形神俱灭，万劫不复。”
赵清允瞳孔微缩，心中无比震惊，她看出来了我百毒不侵。
说完就松开了木杖，神婆嘶哑的笑声惊起满树乌鸦，枯枝上七盏铜铃无风自动。当木杖重重磕在赵清允影子的心口位置时，宋若卿的剑锋已削落老妇半截灰发。神婆不顾，收起木杖，仿佛更虚弱了，颤颤巍巍关上门，走回屋里。
符纸燃烧的焦臭中，赵清允按住宋若卿紧绷的小臂。她分明看见，神婆白翳笼罩的左眼里，竟闪过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金丝牡丹纹。
宋若卿则察看公主身上，“公主没事吧。”
赵清允回过神，“没……没事”然后转过身，“我们走吧。”
宋若卿见她神情恍惚，不由得产生一丝担忧。
——
晨雾被药炉蒸成青灰色，赵清允隔着浸过苍术的面纱，仍能闻到瓦罐里翻滚的苦腥气。宋若卿正将艾绒分装入锦囊，晨曦擦亮她腰间九环蹀躞带上的暗纹——那是将军府世代相传的玄鸟图腾。
"报——！"斥候单膝砸地的声响惊飞晾晒的葛布，宋若卿旋身按住剑柄的刹那，三片艾叶恰好飘落剑穗上的白玉螭纹佩。
“属下找到张猎户家位置！”
在罗景的带领下，赵清允和宋若卿来到了村西的一间破旧房屋前。这应该就是神婆说的张猎户家。
屋内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腐臭味。
几人寻至地窖，地窖口盖着草席，宋若卿用剑尖挑开时，腐臭混着血腥气直冲面门。赵清允将艾草香囊系在腰间，正要往下走，忽被一截青色衣袖拦住。
"公主且慢。"宋若卿挡在她身前，从药囊取出两枚蜡丸捏碎，淡紫色烟雾在石阶上弥漫开来，"这是姜太医制的驱秽散，半刻钟后方可入内。"地窖石阶长满滑腻的青苔，宋若卿捏碎蜡丸时，紫烟在潮湿的砖缝里游走如蛇。
待烟雾散尽，身后的随从先行下去，然后点燃了盏煤油灯，又支起浸满药液的大张半透明麻布帘，底下放置一个小熏炉。
赵清允隔着药纱望向地窖深处，铁链拖曳声混着腐气在石壁间回响。宋若卿用剑尖挑起浸过苍术的麻布帘，药雾蒸腾中露出两个瑟缩的人影——
一人面颊凹陷泛着青黑，脖颈处红斑溃烂流脓；另一人虽面色苍白，眼中尚有清明。见众人下来，病重者突然嘶吼着扑来，铁链哗啦绷直——他的脚踝竟被铁环锁在石壁上。
宋若卿细细观察，那病重的披发青年蜷在角落，脚踝锁着带齿铁环，腕上溃烂处覆着发黑的桑皮纸。
赵清允看着药雾中浮现的锁链，忽然想起离京那日，父皇赐的鎏金令牌背面也铸着类似的锯齿纹。
"你们是谁......"较清醒的青年男子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浑浊而无神。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沙哑而微弱，想要挣扎却也没了气力，“跟他们一伙的吗？来抓我哥？”
赵清允和宋若卿闻言都十分疑惑，“他们是谁？我们是朝廷派来调查疫病的……”
“呵，他们也说是朝廷派来的……只不过，比你们说得好听，他们说自己是来治病的……”，他忍不住咳嗽几声，“管你们是不是一伙的，要杀要剐随便来吧，我们也没力气逃了……”
赵清允示意侍卫退至五步开外，自己却往前迈了半步。宋若卿立刻横剑挡在她身前，剑穗上的白玉坠子晃出一道冷光。
宋若卿的护腕与剑鞘轻撞，在青砖上叩出暗号。两个侍卫立即封住出口，药童将艾草炉摆在聚赵清允五步内的石阶上。
"无妨。"赵清允轻轻推开剑锋，目光落在青年手臂结痂的咬痕上，"这位小哥如何称呼？可还记得疫病从何而起？"然后挥手示意随从拿了张大饼递给他，赵清允蹲下身，金线密绣的裙裾扫过地上粘稠的黑渍，然后解释，“我们确实是朝廷派来的，嗯……我是当朝安元公主，你们派出一妇孺拦驾，我受命来此处调查。”
"可是刘妇和安子。"青年喉头滚动，神情激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望向赵清允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信任，"小人刘二，半月前村里来了群灰袍医者，说是奉州府之命来治疫，我们以为是刘妇他们去申冤起了作用，对这一行人十分尊敬，可谁知，他们就是一群丧尽天良的骗子……"
"他们...在炼人丹..."锁着一旁的披发青年却突然暴起，铁链刮下的墙灰里混着碎骨。宋若卿剑光闪过，斩落的却不是人头——半截溃烂的指尖带着桑皮纸飘落，露出皮下森森绿骨。
刘二却着急了，“不要伤害我哥，我哥锁着的，不会伤人了！”
而宋若卿等人却是惊讶别处，他们第一次见怪物能说话！
刘二却神色正常，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声音颤抖继续说道：“他们……他们自称是来治疫病的……每天都会带走一批人去治疗……可是……可是被带走的人……从没有回来过……”
赵清允的心中一震，也顾不得怪物会说话，连忙追问道：“那些人长什么样子？他们住在哪里？”
男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声音却异常清晰：“他们住在村外的山谷里……那里……那里有个山洞……”
“那你可知他们有多少人，被他们带走的人关在哪里？”赵清允推过去一杯水，
刘二拿起水一饮而尽，缓了缓，摇摇头，哑着声勉强流畅的说“不知道，在之前你们可以尝试问问我哥，他从那里面逃出来的，逃出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不停说‘他们在炼人丹’，糊涂的时候连我都咬。不过现在不行了，越来越糊涂，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闻言，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你哥为什么能说话？”赵清允
“你被他咬了？”宋若卿惊讶
“为什么不能”刘二疑惑，一一回答，“是我哥跟我说的要躲起来，不能被他们抓到。我被咬到了手腕，已经结痂了。”
过了一会，他突然意识到他们为什么惊讶，叹了口气，“我也很惊讶我被咬了为什么没有得疫病，应当……是我哥逃出来的时候给我喝的蓝色药液的缘故，我哥说是……解药。”
“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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