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6年,东方大都会,代号“春”。
春城没有春天。雪季从十一月一直持续到来年六月,温度却不算低,除去最冷的寒冬,气温基本维持在零度左右,且没有大的起伏。
这样的气候出现在亚热带是很诡异的,但2046年大灾害以后,反常随处可见。
席卷全球的大灾害不光带来了反常的气候,也改变了部分生物的基因序列,由此诞生了——异能。
现代文明一度被摧毁,城市崩塌,伦理重构,人类自此翻开了新的篇章。在这个新篇章里,异能和科技成为了构筑社会的两大基石,恰似DNA的双螺旋结构,奇妙共生。
幸存者们于废土之上重建家园,迄今为止,恰好是一百年。
六月底,漫长的雪季即将结束,最后一场雪消融时,阳光打在麻仓层层叠叠的屋顶上,如同“金光落羽”,为这拥挤、杂乱的外城区披上一层充满奇幻色彩的外衣。
最佳的观景时间在日落时分,夕阳带来极致的浪漫,也吸引了无数摄影爱好者到场。
随处可见的镜头里,全方位地展示着麻仓的特殊风貌。
麻仓,取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之意,是外城区人口密度最高的地方,放眼望去尽是层层堆叠如积木的楼房。狭窄的街巷、错综复杂的空中走廊,又把这片区域进行无限切割,人行走其中,视线被高高的楼房和随处可见的霓虹灯牌遮挡,很容易迷失方向。
人们也把这里称为“四十八街”,麻仓四十八街,在整个春城都赫赫有名。
观景的这一天,是麻仓最热闹的一天。
春城的旅游业本就发达,出品了“春城十大景点”排行榜的《都市报》,更是打着“没有看过金光落羽,就不算到过春城”、“对着金光落羽许愿,愿望就会成真”等噱头,吸引来了大批游客。
今年也不例外,《都市报》早早就派了摄影团队过来,占据了最好的观景位置。可是能搞的噱头都搞过了,景色再美,年年拍,也失了新意,尤其是跟一条有价值的新闻相比。
负责采访的记者借着上厕所的机会躲起来抽烟,脑子里还在想今早的大新闻。原本那新闻是他去跑的,结果被人抢了,而他就被临时派到麻仓来。可这又能怪谁呢,怪他自己运道太差又没背景,入行十多年了还混不出头吗?
一根烟还没到头,他又点了另一根,放纵地猛吸两口,手腕上的黑色电子手环就开始发出警报。
“检测到过量尼古丁。戒烟小程序提醒您:吸烟有害健康。”
“啧。”记者低头看了眼手环,虹膜识别成功,手环上弹出戒烟小程序的虚拟光屏。他嘟哝地选择关闭,又想起来是自己设置的戒烟程序,更想骂人了。
这手环也叫做终端,曾经是个叫做手机的玩意儿。当然,它还有别的款式,手环是最普通、性价比也最高的。记者的耳麦倒是价格不菲,很小一个,轻便舒适,戴久了也不会觉得耳朵疼,只是当它在这个时候又响起时,就显得格外令人烦躁了。
“催催催催命呢,马上回来了……”接通来电,记者不耐烦地掐灭烟头,企图在三秒内结束通话,然而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带着惊恐和慌张。
这两种情绪里又夹杂着一丝截然不同的欣喜。
“你跑哪儿去了?!马上回来!出事了!”
“什么?”
“发现尸体了!快点,你再不来警察就来了!”
时间倒退至十分钟前。
高处观景台,密密麻麻全是长枪短炮。他们瞄准的是麻仓的最高点,那里有一尊麻雀铜像。那是麻仓的标志,仿照麻仓的地形建造而成,既有麻雀的轮廓,又有麻仓的独特神韵,颇具后现代风格。
其实它的顶部是根避雷针。
当然,没有人在意避雷针,所有人在意的都是积雪融化,夕阳洒落在铜雀身上化作金光的最美的刹那。
可今年的金光里,还掺杂了些别的颜色。
起初大家以为那是夕阳的颜色,还泛着玫瑰的红,是天赐的盛景。可随着时间流逝,他们越看越不对劲,尤其是当那红逐渐扩散,并且呈现在高清镜头里的时候,有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不是……血?”
铜雀流出了血水。
冰冷的金属物体在夕阳下经历了一场谋杀。
好似什么都市奇谈。
惊讶的声浪从高处观景台一路扩散至街巷,无人机绕着那铜雀飞了好几圈,最终在铜雀的翅膀与地面的夹缝里疑似发现了一具尸体。
在漫长的雪季里,那儿都被厚厚的积雪遮着,阳光都照不进去,如今雪化了,才露出异样。
记者奋力拨开人群,一路狂奔,嘴里还在不停说话,“拍到脸了没有?男的女的?先别管了把直播开出来……别等我回来了!马上开!”
直觉告诉他,这一定是一条爆炸性新闻,为此他身体里所有的细胞都开始兴奋。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那么多媒体在场,若想在这场竞赛中取得胜利,他必须赢在起跑线。
可也正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警局的人本就在周围负责警戒,第一时间赶往现场。
铜雀所在的位置是一处不过十平米大小的楼顶天台,为了更好地迎接“金光落羽”,这个天台一直处于封闭状态,禁止任何人出入。通往天台的门锁也是最老式的金属锁,需要用钥匙才能打开。
钥匙在街道管理委员会的手上,等到负责人带着钥匙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记者也赶到了观景台。
此时无人机尚未撤离,尽管警方已经发出了撤离通知,但那些为了抢新闻的媒体们,一向胆大。记者终于接过了话筒,而他的目光牢牢盯着无人机传回的画面,蓦地,眉头紧蹙。
“不对——”他连忙叫人将画面放大。此时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尸体蜷缩着躺在铜雀的羽翼庇护之下,隐约能看到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皙、光滑。
那不是一个在冰天雪地里冻过的尸体该有的状态。
“什么尸体,就是一个仿生机器人!”观景台上的同行也反应过来了,发现一个大新闻的喜悦冲昏了他们的头脑,让他们差点失去了该有的判断力,此时被冷风一吹,竟生出一股被愚弄的荒唐感。
记者却仍旧皱着眉,还是不对啊,如果是机器人,哪来的血?他不由得再次抬头遥望向那尊铜雀,一时间都忘了还在直播。
直播间里,“人声鼎沸”。麻仓发现尸体的消息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外传播,什么铜雀泣血、杀人抛尸,每个直播间里都有不同的故事。
无人机最终还是被驱离,因为警方终于赶到了天台,而当他们凑近了看到尸体的全貌时,错愕溢于言表。
“仿生机器人?”
“吓我一跳,还以为真有尸体呢……等等,你们看他胸口!”
“一颗心脏?”
“真的假的?”
少年模样的仿生机器人蜷缩地躺着,神情安宁,浑身上下看起来没什么伤口,只有胸膛上破开了一个大洞,露出断裂的线路以及一颗心脏。
那心脏显然是后被放进去的,它没有跟任何线路相连,融化的血水也正是由此而来。
坏掉的机器人到处都有,回收厂里都堆成山了,可那颗心脏是谁的?人没了心脏还能活吗,心脏的主人又在哪里?
警方面面相觑,回头再看到下面的人山人海,顿觉头大。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发生这样一桩事情,可想而知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仿生机器人被铜雀的羽翼遮着,那群多事的媒体并未拍到心脏的照片,也并未拍到他的脸,否则事情会闹得更大。现场的警察暗自松了一口气,第一时间把心脏送检。
人群却还在聚集,不管是外来的游客还是麻仓本地的居民,三句话不离“尸体”的事情。警方不得不加派人手疏散群众,可效果寥寥。
记者已经带着他的摄影团队回到了地面上,他知道此时去追问警方也得不到什么有效信息,不如去采访那个开门的人。
街道管理委员会。这些阎王底下的小鬼最是难缠,但往往掌握着意想不到的信息。
“快点!”记者唯恐被人抢了先,但麻仓的地形确实太过复杂,他跑不了几步就得停下来确认方向,导航也不好使。
正想着是不是要找个当地居民带路,他拐过一个拐角,“砰”地和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子撞了个正着。
他脚下趔趄,对方却灵活得像个猴儿,抬手稳住头顶的小皮帽,嚷嚷着“看路啊大叔”,便一个矮身从他胳膊下面钻了过去。
“嗳!”记者叫他,他也不回头,一个呲溜便跑上了一处斜坡,再一眨眼,人都到天桥上去了,摘下皮帽挥着手跟记者说拜拜。
麻仓的小孩儿,都有股野生野长的劲儿。
他一路跑得飞快,中间甚至还从民宅里穿过去抄近路,惹得主人家在后面笑骂,“又来,D大侦探不知道私闯民宅是犯法的吗?跑那么快,后面有鬼在追啊!”
“穷鬼咯!”
“就你贫!这么急到底要去哪儿啊?”
说话的大婶从窗子里探出头来,恰好看到他回头,露出缺了一颗牙齿的灿烂笑容,“小鱼姐姐回来了,我去外面接她!”
前面再拐过一个弯,从楼梯上下去,就是48街。这是麻仓最长、最直的一条街,一直通向麻仓外围,叫做D的男孩沿街奔跑,像风追逐着夕阳。
与此同时,48街的尽头,外面的那条大马路上,一辆出租车正徐徐停泊。车门打开,从车上走下一个年轻的女人。司机殷勤地帮她拿下一个小巧的黑色手提行李箱,她礼貌谢过,又撑起一顶伞。
雪季过后,雨季就要来了。恰如此时,天空又飘来蒙蒙细雨。
她从街对面走过来,透明的伞不至于遮挡住她的脸,反而给她加了层天然的朦胧滤镜。伞面下,斜分大波浪乌黑亮丽,秀气的眉藏了半截在发间,唇红齿白,顾盼生姿。小巧的珍珠耳环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晃,视线往下,那纤细的脖子里,还戴着一根大约一指宽的黑丝绒颈圈。
那条收腰的裙子也是黑色的,浓墨将明艳包裹着,却让艳色更靓。
“姜鱼!”D也到了,任谁都能从他红扑扑的脸蛋和飞扬的眉眼里体会到他的欣喜,可他又突然停下,甚至直呼着姜鱼的名字,等到她走到面前了,才仿佛勉为其难地伸出一只手去,别别扭扭地说:“把箱子给我吧,我帮你拿。”
姜鱼把伞撑过他头顶,笑着打趣他,“D大侦探什么时候也这么有绅士风度了?不收我导游费吗?”
D才不理她,拿过箱子就要往回走,姜鱼的目光却落在了前方的店铺上。
鲜少有人知道,麻仓还有一条49街。
它位于麻仓外围,1街和48街的交界点,一个三角地带,有且仅有一栋屋子。因为是在最外围的缘故,它不像麻仓其他的建筑一样复杂,统共只有二层。
“这里开了一家新店?”姜鱼问。
“对啊。”D回过头来,扫了眼牌匾上龙飞凤舞的那两个英文单词,似乎想到了什么,撇撇嘴说:“是个奇怪的人,大概一个月前来的,也没看他有什么客人。反正、反正他不重要啦,姜姨在家里等你呢,我们快回去吧!”
语毕,D就又冲在了前面。
姜鱼的目光却仍停留在店铺上,Black sugar,听起来像个甜品屋。但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往往没有表象那么简单,她的目光随即又落在店铺外的长椅上,上边挂了块牌子。
【坐一坐五块钱】
今天是麻仓最热闹的一天,游人如织,也不知道老板靠这个赚到了金钱还是拳头。这时D又回头催促,姜鱼看着那块牌子笑了笑,这才跟上去。
她家其实就在black sugar的隔壁,48街的街尾,一栋四层小楼。姜家住在二楼。
还没进门,姜珍珍女士宛如唱戏般拿腔拿调的嗓音就从楼上传来,“我本来都跟饭馆老板订好了嘛,跟他说今天小鱼回来,叫他做几个菜给我,偏他八卦上头,那铜雀流血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往下撒钱咯。”
D无奈应和,“姜姨,她马上上来了……”
姜珍珍卡了壳,偷偷摸摸回头看一眼,正对上从楼梯走上来的姜鱼。她连忙举止优雅地捋了捋鬓边碎发,说:“小鱼回来了,晚饭吃了吗?”
姜鱼的微笑中透着一丝无奈,“很显然没有。”
姜珍珍讪讪,“要不我们煮面吃?”
“还是我来吧,妈。”姜鱼脱下高跟鞋,换上棉拖,主动走过去拥抱了一下姜珍珍,“伴手礼在行李箱里,自己去拿吧。”
姜珍珍连忙乐呵呵地去拆礼物了,姜鱼则拜托D去买点菜回来。她不用开冰箱就知道,以姜珍珍女士只会煮面的厨艺,家里大概率不会有什么新鲜食材。
D风风火火地走了,他是麻仓的孤儿,在抚恤院吃着百家饭长大,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平时就靠给人跑腿和当导游赚零花钱。姜家则只有姜珍珍和姜鱼母女两个,姜珍珍从前在剧团上班,刚刚退休,而姜鱼是个自由职业者。
简而言之,写小说的。
“我就说你出去采风也不要跑那么远嘛,外面哪里有春城好,据说雾城那边,三天两头都见不到太阳。还有那雾霾,吸多了会生病的,哪像我们春城……”姜珍珍一边拆礼物一边喋喋不休,末了,又提起今天的事来。
“你上次不是说想写个推理小说吗,那还不如留在麻仓呢。就今天,铜雀那儿据说死了个人,后来又说是什么仿生机器人,虚惊一场。不过我看群里,街管委的人支支吾吾的,指不定还有什么猫腻……哦对了,厨房里有姜汤,你先喝一杯驱驱寒。”
姜鱼依言走进厨房。
喝着姜汤,她似是想起来什么,问:“隔壁是怎么回事?那房子不是一直空着?”
姜珍珍:“谁知道呢,反正是新开了家侦探事务所,虽然名字奇怪,还兼职电器修理。你看到他了吗?那个侦探,上午他还来帮我修了灯,你看到他肯定喜欢。”
姜鱼怔住,“肯定喜欢?”
姜珍珍:“你不是要写推理小说吗,那就是一张男主角的脸。名字也好听,叫林西鹤,西边的西,白鹤的鹤。相信我,妈在剧团那么多年,从来不走眼。”
姜鱼抬头看了眼灯,但不确定是不是这一盏,道:“D说他是个奇怪的人。”
姜珍珍不以为意,“这世上哪里有人不奇怪?你妈我这么心灵手巧却不会做饭,就够奇怪的了。又譬如我的女儿,人美心善却没有男朋友。当然,妈妈知道这一定不是你的问题。”
倒也是。
话题至此戛然而止,塑料母女自有塑料母女的默契。
过一会儿D回来了,姜鱼请他留下吃晚饭。
成熟的大人D因此不肯收姜鱼的跑腿费,还要出一份力。姜鱼当然不会拒绝一位绅士的帮助,系上围裙走进厨房,又自然地从筷筒里抽出一根金属筷,将长发挽起。D看得分明,那根筷子被插进发间时,已经变成了发簪的样式,有着漂亮的柳叶的形状。
金属系异能。D的眼中浮现出羡慕和向往,毕竟他已经七岁了,而在去年的资质检测中,他没有检测出任何一点成为异能者的资质。
思及此,他又不由得有些颓丧。
姜鱼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在做菜时她总是专注的,而此时,白日的喧嚣也终于随着夕阳一同陷落。
屋里屋外的感应灯渐次亮起,属于未来科技的灯光便主宰了这座城市。
灯光最亮的地方无疑是位于城市中央的高楼,一眼望不到顶的银灰色建筑,是春城最重要的交通枢纽以及中央系统的所在之处。
人们称之为——天空航站。
亦或是,永不陷落的明珠。
每一座城里都有这么一个航站楼,在航站楼探入云层的顶端部分,是一个用新型玻璃与合金打造的巨大圆盘型建筑。但这座航站楼并不对普通民众开放,那是军用航道的中转站。
私家车以及公共交通所使用的航道,在云层的下方。
如果说天空航站是一颗明珠,那么环城轨道就是红蓝双色的行星环。它们没有任何的立柱支撑,一篮一红两条灯带隔着40米并行,构成了一条条悬浮轨道,贯穿全城,四通八达。
在各大城市,飞行车是必须要在轨道上行驶的,若有偏离则视为违规,扣6分。
红色和蓝色因此成为了夜间的主宰,在外城区,街道两侧的霓虹灯也多以红蓝为主。越是靠近外城区,房屋就越挤,那些霓虹灯牌挤挤挨挨地遮挡了小半片天空,如同积木。
越是看不见天空的地方,阴影就越是厚重。外城区酒吧街的某条偏僻后巷内,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把巷头和巷尾都给堵了。
几盏昏黄的夜灯照亮了巷子,穿黑风衣的男人站在巷内举起双手,无奈地、用跟朋友商量似的散漫语气问:“如果我说其实我只是迷路了,你们信吗?”
回答他的人举起枪口:“不信。”
伪科幻,私设如山,作者理科知识非常不牢靠,简而言之就是瞎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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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铜雀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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