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能行吗?”待嫁闺房里,一个鹅蛋脸、粉雕玉琢的小哥儿拧着两道细眉毛,忐忑地问。
他身前,正端坐着个凤冠霞帔待出嫁的少年,那少年闻言,慌忙低下头,手里锦帕捏出一层细汗。
“哎呦别乱动!”梳洗嬷嬷的粗指头一顿,在已经扑了几遍厚粉的瘦脸上又揉了两把,她谄媚地瞧去边上的妇人:“夫人您瞧瞧,可是有五分像了?”
妇人凑近前,垂眸深瞧了会儿,缓缓咂摸道:“像……可又不多像。”
梳洗嬷嬷“哎呦”一声,生怕人说她手艺不精:“眉眼能有几分像就已经很不错了,这娃娃瘦得猴精一样,哪能和小少爷比呀!”
这话听得苏青岚心里头舒坦,他娇生生地扯了把帕子:“可不是么,他哪好和我比。”
闻言,沈柳更是无地自容,头都要压进衽口里。
今日是顾苏两家的大喜日子,顾家长子顾昀川和苏家小儿苏青岚喜结连理。
白云镇顾家,镇上有名的清流,祖辈曾出过进士,当时顾到源中年发迹,考取进士时已然不惑之年,儿子顾宴也已娶妻。
顾到源并与同窗挚交苏渠约定,待到孙辈成年,必结成两姓之好。
顾家这一脉人丁稀落,到了顾昀川父亲这辈,竟成了一脉单传。
顾到源发迹晚,顾家早几年也是苦过来的,顾宴幼时落下病根儿,身子骨孱弱,没享到几年福,不过而立就撒手人寰了。
顾到源晚年丧子,一急之下竟是驾鹤西去。
顷刻之间,顾家落破。
顾母赵春梅拖着一儿一女,清贫度日。
好在顾昀川天资聪颖,开蒙极早,五岁熟读四书五经,七岁出口成章,十二岁中了秀才,十五岁又中了举人。
霎时间风头无两,无人再提顾家家道中落一事,都道此子慧极,定能振兴门楣。
时间一晃就是十数载,待顾昀川到了娶妻的年岁,两家行过了三书六礼,眼看就要成亲了,却出了变数。
顾父祭日,正赶上急雨,雷声惊涛,雨雾缠绵,打得山路湿滑、泥泞不堪。
返还途中,顾昀川自半山腰倒头栽下,摔坏了腿。
一个跛子,再是文采斐然,也是断送了仕途之路了。
苏家什么门第,当初肯点头,还不是因为祖辈的约定,又看上了顾昀川正在势头上,而今情势急转直下,当即就不情愿了。
苏青岚是最小的孩子,又是个哥儿,自小被当作掌上明珠,哭得天崩地裂、要死要活——
“顾家那个破落户,穷得就剩下几间瓦房了,连个仆随都没有,我嫁过去除了受罪,还是受罪!”
“我不嫁,有本事你们就逼死我!多少年前定下的胡话,到而今凭什么作数啊!”
“爹娘嫌我是个哥儿!不能像哥哥似的建功立业!就不疼我!”
苏父也知道这不是桩好姻缘,可已经行了三书六礼,亲戚朋友全都知晓了,没有不嫁的道理。
到时候真传出去,苏家就成了背信弃义、捧高踩低之辈,非要叫唾沫星子淹死。
苏父叫下人将苏青岚关进房,不到出嫁之日不准出来,对外就说病了。
倒是苏母卢氏坐不住了,病急乱投医,想了这么个法子。
沈柳是穷苦人家出身,母亲早亡,阿爹带着他和妹妹辛苦过活。
家里穷得连地都没有,靠阿爹和他平日里打些零工维持生计。
前年大旱,各地收成不好,他连零工都没处做,家里饿的揭不开锅,又赶上瘟疫,妹妹没熬住,才十二就走了。
今年年初,暴雪封山,天气冷得要人命,阿爹年纪大了,病得厉害,苦苦撑了几个月,还是病死了。
他们这个村子,没有几户富户,肯接济穷人的更是没有。
沈柳连棺材板都凑不出,只得穿着破烂草鞋连走了三天,翻了两座山,才走到白云镇。
遇上卢氏时,沈柳头上插着草,已经在镇子口连跪了三日。
日头晒得他神智不清,即将饿死之际,终于有人同他说了话。
沈柳与苏青岚年纪相仿,死了父亲无牵无挂,又不是本地人,没人认识……就算瘦得猴精一样,也再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到时候偷龙转凤,连夜将苏青岚送到晋州娘家,避过这阵风头,再做打算不迟。
——
“早知道这样,当初怎么不摔死他啊……倒也免了这一遭,真是叫人窝囊。”苏青岚一张小脸涨红,嘴里倒豆子似的,没半句好话。
妇人又凑近沈柳瞧了瞧,转而看向苏青岚,哭丧道:“娘的乖崽哎,怎么就这么命苦。”
她掬了一把泪:“好在你俩没见过几回面,一口咬死了,他能怎么办……到时候真叫他发现了,生米早都煮成熟饭了,他还敢不认账?”
苏青岚连连点头,猛又凑到沈柳脸前:“之前同你说过的话,你可记好了,到时候真叫人打上门来,我可饶不了你!”
沈柳缩着脑袋,木鱼似的点头:“夫人少爷待我如此好,我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绝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儿。”
苏青岚睨他一眼,稍稍直起身:“知道就好!”
正说着,外头响起敲门声,喜婆子贴着门板:“夫人、少爷,吉时到了,新郎官在外头迎亲呢!”
闻声,卢氏应了一句:“知道了。”
却听边上苏青岚阴阳怪气地说:“都成个跛子了,还来迎门,装什么情深意重,有这心思不如赶紧退婚呢!”
沈柳还来不及多想,红盖头已经蒙在了脸上,也不知道是谁的手压在了背上,嘎吱一声门响,他被推了出去。
外头闹糟糟的,那声音好像是打前院传过来的。
锣鸣鼓响,人声鼎沸,不知道谁说了什么,起哄声一浪接着一浪,听得人脸热。
忽然,卢氏的声音隔着盖头传了来,她声音压得极低:“沈柳,我那哥儿自小被惯坏了,说话难听了些,你多担待。”
沈柳一愣,他不知道卢氏为何突然说软话,只小声道:“不敢……”
卢氏叹了一息:“出了这个门,你便不是沈柳了,你就是苏青岚。我知道你委屈……我代我儿,谢过你了。”
沈柳正想说不委屈,他一条贱命,能活着有口饭吃就已经是大造化。
苏家不仅帮他葬了阿爹,还阴差阳错让他做了顾家的正妻……他虽然没见过那顾家郎,可能和苏家结亲的,必也是他登天都攀不上的门第。
他千恩万谢还来不及,怎敢有半分委屈。
忽然,嬷嬷的胖手伸了过来,将红绸子的一端塞进了沈柳的手中,他心里一抖,这绸子看不着的另一端,便该是他的相公了。
周遭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顾兄真是好福气啊,祝早生贵子,三年抱俩!”
“两姓联姻,秦晋之好!好姻缘啊好姻缘!”
……
沈柳听得心虚,他能感觉到,边上人确实腿上有疾,走起路来摇晃,一瘸一拐的。
可饶是这样,他仍然驾了马,带着亲朋好友过来迎人,该是个很好很真诚的人,该是对这场婚事颇为满意。
他若是知道自己是个假的……
沈柳不敢深想。
边上人帮忙掀了轿帘,又小心翼翼地扶他进去。
待他坐稳了,才叫轿夫起轿。
*
婚房里,烛火摇曳,满屋生香。
沈柳坐在床榻上,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了说话声:“真的醉了,赵兄海量。”
“今日美景良辰,我也不多留你,若放在平日,我定与你斗酒诗百篇!”
又过了会儿,人声终于小了下去。
“扣扣”两声敲门响,顾昀川缓声道:“苏公子,我进来了。”
门被关上,脚步声轻轻响了起来,一声实一声虚,是那个顾家郎。
顾昀川看着正坐在床榻上的哥儿,心里头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走近些,轻声道:“苏公子,失礼了。”
盖头掀开了一瞬间,两人皆作一愣。
沈柳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男人,眉心皱紧,心口狂跳不止——怎么是他,他……见过他。
三年多前,白云镇年祭。
周遭十里八村的都知道,白云镇年祭敬神明、祭先祖,总有富户散财施粥,运气好的,没准能吃上白面。
沈柳听得心痒,便带上小妹,跟着村子里几个年纪稍长的哥儿,一同驾牛车去了白云镇。
年祭在镇子远山的寺庙里,他们到时,正赶上庙里放斋饭。
沈柳排在人群末流,等着放斋饭时,就看见青石板的长阶上,行来位少年公子,着一袭月白长衫,身姿挺拔,清俊得像一只鹤,叫人移不开眼。
沈柳就那么巴巴瞧着,像凡尘俗世的泥巴,偷偷望一眼菩提,只望着,丝毫不敢觊觎。
那时候小妹还在身边,挽着他的手臂,问他在看啥?
沈柳慌不择言,胡乱说:“在、在看花……”
一朵永远不会属于他的高岭之花。
可而今,这花却近在咫尺。
沈柳的心口不可抑制地疯狂震动。
忽然,眼前男人缓缓伸出了手,摸上了沈柳的耳朵。
指腹在耳垂上捻过,顾昀川的眉越皱越紧。
他虽与苏青岚只幼时见过几面,可苏青岚耳垂上的痣他没有,他不是苏青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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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替嫁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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