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经不会再痛了,明明已经不会再痛了……可是为什么,还是怪怪的呢……人明明,只要感觉不到的话,就是没事了……”
——你已经满身伤痕了啊……你已经!已经狼狈成这样了,为什么……不躲开呢……
“因为……”
“……”
“因为我感觉不到啊……哈哈。”
……
自那天以后,玻璃鸟儿变得沉默了许多,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叽叽喳喳,他也没有再像过去那样厌烦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
听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儿在自己的面前争吵,看着他们在舞台上或说或笑,只余下自己在孤独的观众席上,甚至连评判的资格都没有,如果在过去,那应该是一件再难以承受不过的事儿了吧——
可是现在,鸟儿却已经不再说出一句辩驳的话语,也不再为之痛苦,他只是沉默,他也只有沉默。
喧嚣灌于耳道,言语敲击鼓膜,字字句句的欢笑撕扯着神经骨肉,剥了他的皮,饮下他的血,可那双眼睛却仍然不曾闭合,只剩下模板似的笑容,机械般的束缚在他的脸上。
最先注意到不对劲的,是那一束忧郁的风信子花,玻璃鸟儿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或许痛苦,或许多愁善感,或许总是渴求着那不可能存在于世间的独特之“爱”,但那时候,他仍然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现在呢?
现在啊,他仍然是人,仍然如同过去一样活生生,他的心脏仍然在跳动,将血液压送到每一支血管、每一寸皮肉,但他的双眼却早已如同一摊无光的死水,吞没了所有的色彩——
只剩下空荡荡的虚无。
他现在是谁?他还是那一只小小的玻璃鸟儿吗?是不是在许下那一个愿望的时候,他就已经被虚无吞没了,只剩下一个空洞的人偶,仍然苟活在这充斥着苦暗的世间——
不知道,很遗憾,即便到了现在,风信子花仍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牵起少年的手,就像在过去每一个无眠的夜晚那样,聆听着周围人的赞美,一句一句。
“比以前更乖了吗,以前不是总是说些败兴的话吗。”
“终于没有吵了,搞得好像我能欺负你一样。”
“干的不错,以后也要继续这样保持,以前的你啊——”
“真的太惹人讨厌了!”
……
明明都是对如今那孩子的赞美,自己应当为他高兴才对,可不知为何,风信花儿却没有办法由衷的为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感到喜悦,他注视着彼此紧握着的手,小小的手掌仍然如过去那般温暖,可不知为何,那忧郁的花儿却感到了一分彻骨的寒——
就像那一天的大雪,在心上落了满地的白。
又是一天过去,又是在父母的吵闹声中回到了房间,玻璃鸟儿的脚步仍然轻快,就好像争吵尚未发生,就好像痛苦还未降临,他在床边坐下,夕阳的影子摇曳在墙壁与相框,似是要张牙舞爪地吞没一切:
“今天也是完美的一天。”
鸟儿如此说着,看向风信子先生的目光仍然空洞一片,他的嘴角明明上扬着,好像不曾坠下过哪怕一次,可那忧郁的花儿却仍然没有办法从中窥见喜悦。
“今天也是完美的一天。”
他又重复了一遍,结了痂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自己的太阳穴,乌青的眼眶和通红一片的脸颊甚至给这脆弱的鸟儿带上了几分非人的异样,即便他自己,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这份“异样”。
完美的一天……完美的一天……
看着鸟儿这副称得上可怖的模样,风信子先生咬着舌尖,想要说的东西有很多很多,可到了最后,他的千言万语却又变成了一句带着颤意的叹息,尽数淹没在夕阳的霞光中。
“今天……”
听到鸟儿又要重复这可笑的谎言,不知道是哪来的愤恨冲昏了头脑,风信花儿猛地骂出来一句脏话,他看着那过去曾脆弱无比的玻璃鸟儿,眼神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够了!够了……”
“不疼吗?亲爱的……你,你不……他们那么对你,你难道不会反抗一下吗?不会觉得……觉得难过吗?你——”
所有的言语都被跌跌撞撞地倾吐而出,风信子先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他紧紧抱着这小小的鸟儿,好像那些伤全都落到了他身上,就连道出的字眼,都融着那苦涩的疤与血:
“你明明……不应该受到这些的啊……”
少年人的恶意,似乎总要比成年人的更加热烈鲜明,就如同他们被世人高歌的赤诚那般,总会有人愿意成为那一个恃强凌弱的人儿,也总会有人愿意享受凌虐时的快感——
也许是因为他的渺小?也许是因为他的无能?或许吧,理由从来不是问题,他们总能够找到这样做的借口。
也许是沉默、乖训,也许是无时无刻都恰到好处的微笑,足以让他们在伤口的血液染湿了地板的那一刻,也不愿停下手中的动作——
楼下传来母亲的哭声,父亲的怒骂如雷贯耳,当夕阳沉底沦为一片夜色,漆黑笼罩于屋中,那小小的鸟儿却仍然呆坐在床上,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他不解的看着紧抱着自己的风信花儿,似乎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激动:
“为什么要哭呢?”
少年的手按在胸口,心脏的跳动炽烈如火,灼烧着青紫一片的四肢百骸,可他却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热,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压在自己的身上,促使着他道出下一句话来:
“我感觉不到了呀……现在……我感觉不到了呀……因为我现在,有一颗怪物的心脏,不是吗?”
“我……不会再疼了啊……”
鸟儿的声音如同一块玻璃,轻轻一折,便碎裂成数不清的碎块,他紧紧按着自己的胸口,却止不住酸苦的感触上涌,如同蒙着一层厚实的乌云,等待着一场将下未下的雨。
他任由自己倒在风信子的怀中,许久,久到泪水似乎都要打湿了衣襟,久到争吵又一次爆发在门外,鸟儿喃喃自语出一句话来,似乎在疑问,有似乎早已经有了答案:
“为什么呢……”
为什么现在的我,比过去的我,更讨人喜欢呢?
为什么……在失了痛苦的能力后,我仍然……这样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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