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这人间吗?
热气升腾起一片浅淡的白,粘腻的玻璃瓶在少年手中华丽地转了几圈,又被倒出些带着浓香的菜油,在锅底晕开一层明亮。
我当真爱着这人间吗?
两颗鸡蛋打入锅中,冷与热碰撞,迸发出激烈的响动,好似纠缠不朽一般,交缠出浓郁的荤香,没过一会儿,香气的来源便定了型,伴随着锅铲的滑动,自然而然地翻了个面。
这人间……待我好吗?这人间,有什么值得我在意的吗?
水已经烧开,挂面两把撒入其中,又随着蒸腾而起的热气软下了腰,彻底沉入啦水中,筷子随意地打了几圈转,盖子便封住了所有的闷热,等待着食物的成熟。
仔细想想,仔细想想吧……毕竟,这人间的光鲜亮丽,这人间的污浊毒恶,又怎么可能真的像自己看到的那样?也总有些人……总有些人,想要拼尽全力,只求一个活着的念头……总要给这些个人一点机会吧?
“吃得了辣吗?”
“亲爱的,你做什么不都是一股子酸辣味儿么?我要吃不了,您还能给我开开恩吗?”
厨房里,被勒令清理之前意外造出来的“糟粕”的风信子先生一边说着,一边高高举起手里的海绵,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看得直让人发笑。看着锅里的面条,玻璃鸟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往两个盛着汤料的小碗里多放了几圈辣椒油,随着闹钟的响起,锅盖也是时候打开了——
热气扑面而来,又无情的被抽油烟机吞没,面汤泛着白,柔软的挂面游走其中,筷子得用些力气才能夹断,又不至于夹生,这一碗阳春面也终于算是煮好了。
玻璃鸟儿瞥了眼仍然在和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作斗争的风信子花,犹豫了几秒,最后仍是叹了口气,把两个煎蛋盖在了一碗面上,微波炉加热的香肠太长,只得拦腰切了个两半,又整整齐齐的排在鸡蛋前头,焦褐色肠衣微微爆开,流淌出的肉汁仿佛在无比妖娆地勾着食客的馋虫:
“快点清理好,那个钢丝球就在旁边,加点洗洁精很快就会处理好的,别让面坨了。”
“用钢丝球不健康,小心不能长命——”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多说了句不应景的话,后头的“百岁”二字还没出口,本来嘴角还挂着笑的风信子先生便当即止住了话头,可回应他的,却也只是两碗阳春面放在桌上的声响。
唉,多嘴什么啊……他不由得这样想到,又认命般地抓过角落的钢丝球,伴随着“沙沙”的响动,大多焦黑的痕迹也总算是被清理了下来,只余下些许清理不掉的残余仍然粘在上头。
“算了,这样也是口好锅。”不知何时,玻璃鸟儿已经走到了风信子花的身侧,不算大的手掌抓住了人家仍然打算“斩尽杀绝”的钢丝球,领着纤长的指节洗干净了手上的泡沫,没过多久,两人便走出了厨房。
少年自然而然地落了座,端起没有料的那碗面放在身前,还没等筷子夹起几根面条,他又一个眼刀甩给了那高大的花儿。
明明以前多么唯唯诺诺的家伙,现在都敢给人摆脸色看了。对此风信花儿无奈地举起了手:“好,好,我吃有料的那碗,别生气亲爱的。”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除了不时吸溜面条的声音传入耳中,也没有什么交谈,阳春面温热,辣椒油虽然放的多,但也只够得上微辣,却格外的香,配上陈醋激灵的酸,令人食指大动,但说到底,阳春面也只是阳春面,变不成山珍海味熬成的珍馐,变不成皇帝餐桌上的美味。
“我知道,自己活不到百岁的。”
最后一点汤被咽进了胃袋,玻璃鸟儿放下碗,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仍然在咀嚼配菜的风信子花,道出了这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那花儿的吃相倒是优雅,一口面仿佛都要嚼够十二下才肯咽进肚子,可听到眼前人的问话,他却罕见地呆滞了一秒,最后却也是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显然,风信子先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可玻璃鸟儿却只是笑着看向对方,等着对方把所有的食物都咽进了肚子,他才端起碗,走进了厨房,嘴里还不忘记念叨:
“这世道啊,就是这样的,风信子先生,他就是这样的,好人长命不一定,祸害一定遗千年——”
“可惜,我还不是个没有心肝的祸害吧。”
水流带去了所有脏污,瓷碗依旧白净,但岁月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不会变,上头的残缺也好,上头的疤也好,都写着它见证过的过往,不会消失殆尽。
“可是他们,他们……都……”
风信子花挣扎着开了口,他不愿看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这般自嘲,即便过去,自己也曾看着无数个孩子就这样消散在自己的面前,再也没有痕迹。
他握紧了拳头,可最后,却也只是将手按在了少年的肩上,声音低哑,像是藏匿了说也说不尽的苦楚:“这不该是你应当承受的……他们都……”
“他们不曾爱过我,对吗?”
鸟儿闭上了眼,仅剩水流流淌过自己的手掌。
出生开始,也许自己就是不被需要的那一个,父母也好,朋友也好,好像很多,很多人期待着的,只是一个完美的虚影,那个人不必是自己,可以是这世间任何一个新生的人儿,可能……是因为自己那一颗坚韧的心脏,自己就这样,成了那被期待的存在吧。
他们爱过我吗?爱过这一只玻璃做的飞鸟?
可能吧,可能吧,可说到底,他们爱的也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模本,一个完美的影子,只是刚好,自己被放进了这样的模子里,任由着生长……
“可我需要这样的爱吗?”
可我需要他们施舍于自己的爱吗?
玻璃鸟儿笑了笑,关上了水龙头:
“我只需要一份能够填补我心中伤口的爱意,他们的爱意太廉价,我看不上。”
他转过身,湿漉漉的双手毫不避讳地抱住了自己眼前的风信子花,他的眼中似乎仍有迷茫,他的心中似乎仍有不甘,但是现在,都尽数释然在所剩不多的生命之中:
“带我出去走走吧,就当作是最后一次吧,我亲爱的风信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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