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祈一直低着头，沉默着不说话。
令夏一手拿着一根筷子，上下交错，来来回回反复地磨着上头的碎屑。
他不说话，令夏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狠话放出去了但对方完全不接茬，她感觉现在的自己有一种重拳出击结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挫败感。
这时候炒饭大叔把他们的炒饭送了过来，边走还边吆喝着：
“来来来，一碗加辣加葱加香菜的素炒饭，一碗加两个蛋的鸡蛋炒饭，慢用啊！”
两碗炒饭端上桌，但他俩谁都没有动。
最后还是令夏饿得实在受不了，先开口说道：“吃饭吧。”
她埋下头刚吃了一口，盛祈把自己面前的蛋炒饭一推，**地来了一句：“我不吃这个。”
“那你想吃什么？”
令夏也没有很意外，夜市摊上的东西不用想他肯定吃不惯，但刚才过来的时候他没有反对，她还以为他可以勉强接受的。
盛祈指了指她面前的那碗，也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就是想和她交换。
“你吃不了辣。”令夏说。
“你怎么知道我吃不了？”盛祈反问。
令夏看着他，然后看了几眼后，只能无奈地把自己的那碗推到了他面前。
“那这碗给你吃。”
说完又把他的那碗拉了过来，塑料的纸碗不受力，一拉一扯很容易就变了形。
令夏拿手撑了撑，勉强回来了一些，但还是瘪。她也没太在意，捧起来就往嘴里扒饭。
嗯，这两个蛋的蛋炒饭果然香多了！
她埋头吃了好几口，余光见旁边的盛祈又没动了，再一抬头，就发现他鼻尖冒汗、眼睛泛红，令夏当场呆住了。
“你……你哭了？”
问完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有点冒昧，他那么好面子的人，就算真的哭了，大概也不愿意被她这么直白的戳穿。
在等他回答的那几秒，令夏脑子里闪过好几种可能性，她在想是不是自己之前那番话让他难受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反射弧会不会过于长了，毕竟这都过了快十分钟了，难不成是这会才回过神来？
“谁哭了？ ！”盛祈神色不太自然，见她看过去赶忙低下了头，“你看错了。”
令夏从邻座抽了张纸巾递给他，“好的你没哭，那你擦擦汗。”
盛祈抬头瞪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令夏很清楚地看到了他眼底的泪光，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地显目。
他夺过她手里的纸，往脸上按了一下，随后又低着头开始往嘴里塞饭。
没吃两口他又默默地拿起纸巾，再继续往脸上按。
令夏这会算是看明白了——
“我想吃你那碗，我们换过来。”
说完她也不顾盛祈答不答应，直接就把两人的碗换了过来。
盛祈嘴里说着麻烦，但估计是真的被辣到了，这会没有再拒绝原本属于他的那碗蛋炒饭，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
令夏先吃完去结了账，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瓶矿泉水，又坐下等了两三分钟才等到他放下筷子。
他拧开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有几滴水顺着他的嘴角落到他的衣襟胸口处，很快就消失在他黑色的T恤里。
吃完了饭，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去哪。
令夏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所以只能继续坐着，可是就算坐到夜市收摊，也不会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她率先站起身，对盛祈说道：“走吧。”
他也没问，直接就听话地站了起来。
令夏这会才注意到他全身除了一个斜挎包，竟然什么行李都没带。
“你就是这么——”令夏隔空在他身上比了比，“来的？”
“东西放酒店了。”盛祈像是刚想起来一般，紧跟着又道：“哦给你带的东西也在酒店。”
令夏有点好奇：“什么东西？”
“你看了就知道了。”
任由令夏再如何问，盛祈都摇头拒绝回答，除了这句“你看了就知道”外，还就一句“有人让我带给你的”。
令夏心猛地一跳，心里也不可抑制地有了一些小期待。
会不会是盛毓枝让他带的？
盛祈把行李提前放在了酒店，令夏要拿到礼物只能先和他去酒店。
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反正今天她也进不去家门，那不如去他的酒店也订一间房，这样明天还可以送他离开。
但最后站在他住的酒店大门口时，令夏果断放弃了这个计划。
她来这好几个月了，都不知道余州还有一家如此高档豪华的酒店，他倒是一下车就找到了。
“这儿的房间，不便宜吧。”
盛祈从随身包里取出房卡，很随意地答道：“不贵，也就一千多。”
令夏身形晃了一下，好在及时扶住了墙壁。
房间门打开，盛祈的银色行李箱就放在门口，令夏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等着他把东西拿出来给她。
盛祈把箱子直接推到她面前，“里面的东西都是给你的，箱子你也拖回去。”
令夏：“……”
她拖着这么大一个箱子，那回去不是只能打车了。
那得多花多少钱？！
“没事不用——”令夏把背上的双肩包拿到身前，“我用包背就行，我包大。”
“你确定？”
盛祈把箱子放倒，然后按了几个密码，箱子一打开，直接把令夏看愣在了原地。
一个箱子就那么大点地方，其中就有一大半的空间全放的是书和卷子。
令夏插着腰，站在原地不说话。
这就是他不远万里舟车劳顿给她带的礼物？！
盛祈也没解释，他看了眼手表然后走到桌边把椅子拖开，“老规矩，两个小时做完一套卷子，80分以上奖500块钱。”
等令夏坐下写完第一题的答案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大晚上的，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坐在这里做题啊？
她想了半天，觉得唯一的原因大概就是刻在她骨子里的财迷劲儿，原来她就总喜欢从他手指缝里赚点小钱，导致现在两人都分开了她还没改掉这个臭毛病。
不过做完一张卷子就能得五百块，这笔生意怎么想她都不算太亏。
令夏在做题的时候，盛祈就在一旁坐着看她的教材。
他俩一个年级，课本教材都差不多，只是老师上课的进度会稍有差别。
她转学过来之前，高一下的课程其实都快结束了，所以前几次模拟考她的成绩都不算差，当然这份试卷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难度。
她提前十分钟收笔交卷，盛祈在看卷准备改卷子时，她双腿盘在椅子上，抱着酒店服务员刚送来的果盘，嘴巴鼓得像偷吃的小仓鼠。
“你不看一眼答案？一会给我分判少了我可不认。”
盛祈手里的笔唰唰勾画着，对勾都快要画到飞起了，“都在我脑子里。”
令夏撇了撇嘴，又往嘴里塞了块哈密瓜。
盛祈很快就把她的分数算了出来，令夏头伸过去看他在试卷最上方写了两个数字：91。
令夏顿时笑开了花，五百块轻松到手。
“有好几个不该出错的地方，粗心大意算错了。还有这最后一道大题，类似的题我原来有给你讲过，你又忘记了……”
令夏嚼吧嚼吧嘴里的车厘子，满不在乎地道：“我考了91分。”
意思就是比他要求的80分高，他可以直接付钱了。
“最后这道题，你给我讲讲你做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令夏一听这话就瞬间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她把手伸到他面前：“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盛祈静静地抬眼看着她，没说话。
令夏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她弱弱地缩回手，小声地嘟囔着：“不给就不给，说话不算数……”
“我说我不给了？”
盛祈起身去拿钱包，他打开钱包抽出五张崭新的红票子，令夏正眼巴巴看着，他又突然把钱收了回去。
“回答我一个问题，再给你五百。”
“什么问题？”他这是准备拿钱砸她吗？
“你家里有人？”
令夏没接他的话。
她那句“我要回家了”其实只是随口一说，和她是不是真的要“回家”并没有一定的关联。
盛祈从钱包里又抽出五张，连同之前的那五张一起递给了她，动作随意又潇洒，看着真跟那散财童子没什么太大差别。
“你晚上就住这间，我再去开间房。”
也没等令夏说话他就闪了出去，等她回过神来时，房门已经被他带上了。
令夏又默默坐了回去，再等他回来的时间里她也没事做，她从果盘里挑了唯一需要剥皮的橘子，把果皮剥干净后又重新放了回去。
盛祈回来时敲了敲她的房门，她跑过去把门打开，他进来拿了自己的包就准备走：“我就住隔壁，有事来找我。”
他走了之后令夏才注意到还摊在地上的行李箱，试卷和书拿出来之后，她看到里面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有城东她很喜欢的一家老式蛋糕，有她一直追更新的连载漫画，还有她喜欢的橘子味香薰和她用习惯了的校门口十元店里的圆珠笔……
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买回来也没有重新用礼盒包装就这么大剌剌放在箱子里，但令夏拎起塑料袋里的老蛋糕看了一眼，蛋糕竟然还完完整整的，连磕碰都没有。
蛋糕的份量她一拿起来就知道应该是十五块钱的，刚好一斤半，足够她吃三天。
那家老式蛋糕每天现做现卖，保质期只有三天，凌晨五点开门卖完就收摊，令夏看了眼上面的生产日期——
是今天。
她徒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味道，很朴素的浓郁的鸡蛋味儿。
令夏去隔壁，敲了敲盛祈房间的门。
他很快就来开了门，脸颊两旁的头发湿着，手里也有水，令夏举了举手里的袋子，问他：
“吃点宵夜吗？”
盛祈让她先进去坐着，自己转身进了洗手间，等他再出来时脸上的水珠已经被擦干，只有额前的头发还有点湿。
盛祈伸手用拇指和食指夹出来一个，咬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
他不爱吃这个，但每回令夏又贪多一买就是一袋子，吃不完又不想浪费的时候她总是要逼他一起吃几个。
但都吃过这么多次了，他好像还是不太喜欢。
“你什么时候走？”
她这话一出，盛祈顿时都停了咀嚼的动作，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你别误会啊，我不是赶你走的意思……”令夏摆手和他解释：“我是想说，如果你不急着走，明天就带你出去逛逛。”
虽然她对这里也不太熟，但也算是她尽一下地主之谊，欢迎一下他的远道而来。
毕竟下回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盛祈啃了一口蛋糕，语调很平静：“后天下午。”
令夏对余州一点都不熟悉，但她也知道这里最繁华的市中心在哪里，令夏带他逛了两圈没什么高级货的平价商场，又带他去滨江公园里走了一圈，这一顿下来一天也差不多快结束了。
从初中的春游之后，盛祈还没有一天之内徒步过这么长的时间，他一双五千多的名牌鞋都快走废了。
“明天还出去吗，听本地人说郊外有个很灵的寺庙，早上开始爬正好中午可以在上面吃一顿斋饭。”
盛祈听了直摇头，反正以后还有机会，倒也是没必要一次性把所有景点都看完。
第二天盛祈出发去机场前，先打车将令夏送回了家，下车陪她往家走的那段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为什么不说不清楚但令夏是因为一时没想好要说什么。
“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收了声。
最后还是盛祈先道：“你先说。”
令夏犹豫了好久，还是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但是没敢问的话：
“我妈……我的意思是你姑姑，好吗？”
“她前几个月去了国外，上次听奶奶说她正在海岛度假，应该挺好的。”
盛祈并不知道她问这句话的目的，所以也没想着隐瞒她什么，可这番话听在令夏的耳朵里确实另有一层别的意思。
——所以，那些礼物并不是她让盛祈带的。
“那就好。”令夏喃喃道，像是在和他说话，又像是在和自己说，“她好就好。”
等快到单元楼门口，令夏停下来准备和他道别，这时候她才想起，刚才他也有话没说话。
“没什么。”盛祈看着她，眼睛里像是蕴藏着巨大的情绪，但被压制在眼底怎么也翻涌不出来，所以令夏看不明白。
“钱够用吗，我身上现金不多，你给我留个卡号以后我每个月给你打。”
令夏鼻尖很酸，她把头埋了下去，用脚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块，“我要你的钱干嘛，我不要。”
他自己都是靠拿家里零花钱的人，她再拿他的，那像什么，不就等于是她在变相拿盛家的钱吗。
“你不回家站这里做什么？还站在单元楼门口，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约了个男人回家吗？”
楼梯上上下下的动静很大，如果有人下楼令夏不可能听不到，现在人都走到他们面前了才出声，而且一张嘴就是这么难听的话，令夏不知道她和盛祈的聊天被他听见了多少。
如果听见了他们的聊天，那他应该也知道，他们并没有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但从他嘴里的说出的话就反复她是什么不正经的会随便带人回家的人。
“这位是？不给你爹介绍介绍？”
令夏站在盛祈面前，将他护在自己背后，也挡住了李大军上下打量盛祈的目光。
“没谁，就一个普通同学。”
令夏原本以为他们还没回家的，不然她不会让盛祈一路送她到家门口。
她不希望他们有太多接触，尤其是李大军用那种**裸的眼神审视盛祈的时候。
令夏觉得眼前发虚，胃里没来由地在犯恶心。
令夏推了推盛祈，催促道：“你先走。”
但盛祈没动，他看着还在打量他的李大军，脸上的表情不太好。
令夏又推了推他，再开口时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一丝恳求，“你赶紧走，求你了！”
盛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令夏始终埋着头，没有再看他一眼。
一旁拎着酒壶的李大军哼笑了一声，随手点燃了一根烟，抽了一口，烟雾喷了令夏一脸。
“普通同学？你骗老子呢！”
“普通同学会每个月要给你打钱？！他是你原来盛家的便宜哥哥吧。”
见她不说话，李大军也懒得和她再多说，他把手往她跟前一伸，“给我。”
令夏手指攥了攥衣角，没有动。
李大军手一抬，她下意识往边上躲了躲，双手快要捂上脑袋时发现他只是抬手磕烟灰，便又把手放了回去。
她从包里掏出钱包，将里面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了李大军。
不给也没用，只要她今天进了那个家门，那她的钱就留不到明天早上。
与其被他翻书包拿走，不如一次全给了他。
“就四百？！”
令夏把钱包倒给他看，里面赶紧得连一个硬币都没有。
“你把我卡号给他，让他每个月往里面打钱。”
令夏重新把书包背好，语气淡淡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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