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张,出人意料来自柳灵杰,看来是这段时间自己着重关心注意起到了效果。
也是她,柳灵杰学过素描,画风写实,是她的大头照,只有脸,她露出她标志性的微笑。她思来想去,不敢把这张装裱起来送给人家,这算什么事,叫人家家长误会怎么办?好像她这个老师多自恋,逼着小孩给自己画大头照。
墩齐剩下的画去简单塑封起来,在放学之前就可以一件一件交出去,其实舒小通那张,她也犹豫了要不要交给家长,但这可是为数不多的从舒小通身上得到认可的作品啊!她暗戳戳地带着点私心,喜滋滋地留给了自己,等其他的画作再给家长吧……她是这样想的。
走之前,她按照惯例整理舒小通的衣服装在袋子里,再把今天挖出来的各种纵火器具装在另一个小袋子,严肃地对家长说把这些东西好好放,不要再放在小孩能轻易拿到的位置——尽管每天都说,但也没什么用。
舒小通的家长来接,疲惫的女人捋着头发着急把小孩带走,她招招手,却看见王墨回的背影,王墨回正在和舒小通说话,不知道说什么。
舒小通妈妈说:“快点,快点回家我们今天吃好吃的,爸爸买了蛋糕!”
林栖之就走过去,拍拍王墨回肩膀:“明天再聊吧?舒小通妈妈来接她了。”
王墨回嗯了一声,看着林栖之牵着舒小通黏糊糊的手送到家长手里,再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
回过脸,林栖之问她:“你刚刚和舒小通说的悄悄话,可以让我听一听吗?”
尽管语气放得那么温和,她也是蹲下身平视着,自觉没有给小孩压力,但王墨回还是沉默,主动收拾起书包往外走:“林老师,别再来上班了,你换一个工作吧,我讨厌你,舒小通也讨厌你,班上没人喜欢你,你做这个工作不快乐,快回家去吧。”
林栖之要说什么,王墨回说:“我爸爸来接我了。”
小孩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说实在话,林栖之真是被王墨回这番话伤了心,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王墨回好像就是不乐意看见她来上班似的,她始终没能研究明白其中的关系,她试探着和王墨回爸爸说起这件事,语气很委婉,说最近王墨回表达出一些对自己的抵触,但她不太懂,如果家长能帮忙打听出有什么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告诉她。
王墨回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之前的沟通也很顺畅,她问这话也战战兢兢的,简直是授人以柄……还好对方也信任她,以为是有什么误会,答应帮她问问看,态度上还是选择相信她,没过多久给了反馈说,王墨回这个小孩在家里胡说八道,说了些无稽之谈,林老师别放在心上。
年长的同事给她的经验是,王墨回或许是语言混乱时期,分不清喜恶,或者词语的真正意思,看电视剧觉得自己认识了个什么词觉得挺酷的就瞎用,让她也别多想。
只是那时候,她的注意已经不在王墨回身上了,苍白地笑笑,没有在意。
因为,舒小通也失踪了。
两个月,两个失踪的小孩,问话调查越来越频繁,甚至有点影响正常的课堂秩序……但无论如何也追查不到她们这里,小孩都失踪在家里,莫名其妙地失踪,家长的责任更大,但这两个小孩都在林栖之班上,她面容枯槁,被叫去一遍遍问,盛铎和舒小通这两个小孩有什么异常或者共同之处,她是不是没有做好工作……
同事替她不平,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说句难听点的,能把小孩送来这种不负责野鸡机构的家长——
林栖之比划了个嘘,同事压低声音:“我也要辞职了,本来这事儿就跟咱们这破地儿没关系,非要有关系的话,也不能跟你有关系啊,你平时怎么对小孩的,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就是找不着线索,赶紧找个人把锅背上。”
林栖之也很希望自己能把这个锅背上,她背上锅就意味着失踪有迹可循,哪怕是错扣的也或许有点道理,比现在毫无头绪胡乱猜测让人心里好受得多。她希望是自己的责任,比如她没有好好地把小孩交到家长的手里,比如小孩是在她眼皮底下失踪的……没有答案的提问让人心焦。
即便是想要给她扣上个黑锅,也太没道理,对她的调查也结束了,她就是个普通人,租住着普通的小屋,努力地工作,在其他家长和同事眼中都颇受好评,社会关系简单,没谈过恋爱,没有和不良人士认识的黑历史,而且从小思想积极,没有任何前科,没有考试作弊过,是个活得过于光明磊落以至于有点假的人。
她像是饮风喝露长大的,桌面只备着要看的书,一支笔一个本,一杯寡淡的白开水就坐一个休息日的下午。因为身材几乎没变,仍然穿着高中的衣服,白T恤和粗布长裤,帆布鞋,过肩的黑发随意扎着,去哪里都只擦隔离,修修眉毛涂个口红,素素淡淡地在人群里隐着,只有来上班时,露出大大的笑容和强烈的可靠感。即便有一件很贵的裙子,立即就有张姐来作证是在自己的撺掇下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境下买的。
这件事直接导致了她长达一个星期的休假,无端的怀疑与自身的无力感,还有对两个孩子的担心让她无法好好休息,离职的两个同事请她吃饭,她也食不知味,为什么偏偏发生这样的事?如果只是盛铎失踪,她或许会认为是孩子可怜,被拐走了,要加强教育……但两个小孩失踪,即便存在那种巧合,存在人贩子猖獗的可能,她也不愿意相信。
遇到这种事之后就会去思考冥冥之中的命运,她希望有命运存在,这样就能解释一些解释不了的东西。
偏她只是普通人,看新闻,被调查,和别人说话,无法调查出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她也担心其他的小孩。
休假结束后,她迫不及待地回去上班,回去的第一天就迎接了一个消息,王墨回要离开了。
她的家长工作变动,要离开三洛市,所以要办理退学。在办公室签字的时候,她想起王墨回对自己说过的话,却没有再问出口……长期的担心和惊恐让她有点敏感,甚至过于敏感地把这件事归咎于自己,或许是王墨回讨厌她,而自己偏偏要来上班,导致对方迫不及待地离开她。
她签完字交给很少见面的王墨回妈妈,对方要去下一个地方签字,牵着小孩,小孩却挣脱妈妈,跑来抱住她,因为个子矮,只能紧紧搂住她的腰。
她回抱过去:“要开心啊。”
“不要再来上班了,快走啊!不要再来这里了!”王墨回瓮声瓮气却焦急的声音传出,她愣了愣,王墨回妈妈脸色一变,狠狠扯住小孩的胳膊:“别再胡说八道了!赶紧走!不许胡说!”
她追出去:“没事的,没事的……孩子想说的话就让她说吧,我不会在意的……王墨回,你想对我说的到底是什么?我愿意听,我不会放在心上。”
“你放在心上啊!林老师,你——”小孩的嘴被捂住了,她妈妈十分尴尬地冲她笑笑,林栖之又靠近几步,恳切地说:“让她说吧,真的,哪怕再荒谬的话,如果能细心聆听,一定能发现孩子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哪怕是奇怪的话,能表达都是好的,她只是不知道如何用我们成年人习惯的方式去说。如果总是不允许她表达的话,她会闭嘴不说,等以后她学会了正常的表达可能也不说话了,那时候就不好纠正了呀!”
对面的女人忧愁地看着她,看看四周,把文件夹在腋下,拉着她到僻静处,又让小孩去一边玩。
王墨回的妈妈平时不常来接小孩,林栖之不知道怎么用家长更能接受的方式表达,不过对面也很礼貌,并不因为她说的话而露出什么不高兴,只是皱起眉头,压低声音对她说:“老师,我知道你很关心她,她也很喜欢你,她在家里也经常说你,‘漂亮姐姐’‘耐心’‘愿意听人说话’‘关心每个人’之类的,平时跟我先生也说起来。你要相信我们一家都是很喜欢你的,我接下来说的,也绝对绝对没有对你冒犯的意思。”
“没事的没事的。”对方铺垫太长,让林栖之紧张起来。
“我家的小孩,我知道她能用正常人的方式说……她,总是说一些不唯物主义的话,小孩泛灵时期,我也懂,也知道你说的意思……就像桌子凳子都有生命的,我也不制止,我都能理解。但上次你跟我先生说的那个困扰,就是她不让你来上班的事情,我也听说了……”
对方吞吞吐吐,林栖之忧愁地皱着眉头。
王墨回这个小孩说了什么啊,这么让人难以开口吗?即便是因为大脑疾病而天天说脏话问候她全家带着生殖器的那种小孩她也应对过,没关系的啊!
女人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话:“我也想办法去问了,她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有预言能力,但大多数都是马后炮,也能找到源头。比如有一天神神秘秘跟她爸爸说,‘你不要再做饭了!你再做我就生气了’,她爸爸就不做饭了,家里吃外卖也行,正好物业说燃气检修,上来,是燃气轻微泄露。一问,是她闻到气味了所以说那话。但她非说是自己预言出来的……”
“嗯嗯。”她殷切地等着迂回过后的正文。
“你的事,我们也问了……但她说的话,特别特别没礼貌,特别让我开不了口。老师,你千万相信,我们真是没有任何对你不好的意见,我们特别满意……”
“没事没事,到底是什么?”
“她说:‘林老师如果再来上班,会因为她该死的好心死掉。没人会同情她,因为没人会记得她。’”
说完,这位可怜的妈妈两眼一闭:“我也不知道她跟什么电视剧学的什么,该死的这种屁话,我回去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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