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子用卸妆棉片擦过眼尾的亮片，在镜面留下一道细碎的银痕。
身后传来高跟鞋踩地的声响。
刘智涵倚在门框上，指尖捏着一支镶钻口红，金属壳子“咔嗒”一声开合。
“靠扮天真骗镜头？”刘智涵的嗓音甜得像淬了毒，“观众很快就会看腻你那些矫揉造作活泼的人设。”
苏逸子并不反驳，棉签蘸着卸妆水抹掉唇釉，红色晕染在指尖，像一滴凝固的血，她仔细洗着自己的手。
刘智涵刚想发作，发现苏逸子两只耳朵都戴上了耳机，气不打一处来。
该要骂人，苏逸子摘下耳机，“智涵，你跳舞再练练吧，重心偏了。”
刘智涵下颚线骤然绷紧。
“你装什么装，真以为节目组会让你一个素人出道？”
“是吗？”
苏逸子从化妆包抽出一支红色唇釉。
“这是你今晚的实时热度。”
笔尖垂直下坠，在刘智涵倒影的锁骨处画了个叉。
“这是我的。”
线条火箭般窜到镜框边缘。
苏逸子将口红扔进垃圾桶，“我无意和你争，我只要六个出道席位中的一个。智涵，我们的需求，并不冲突。”
“作为曾经队友，我希望你更好。对了，今晚我们的合作舞台，你跑调了。”
苏逸子比出一个ok，“三次。”
刘智涵被气得调头，走后不久，门缝外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透过门缝，苏逸子隐隐可以看见模糊的人影，两眼过后，苏逸子辨别出来了。
“林小夏？”
林小夏僵在走廊，怀里的演出服“啪嗒”掉下一件。
不打自招。
苏逸子确定来人，“小夏，进来吧。”
镜中倒映出林小夏苍白的脸色，第一次碰见人把自己当鬼，苏逸子倍感新鲜，趣味横生。
苏逸子眸光一扫，扫见门外一个很像摄像头的东西。
上舞台的感觉又来了。
苏逸子压低嗓音，模仿着童话里害人的恶巫女道：“你要借卸妆油吗？能擦掉心虚的那种。”
林小夏推开隔间门。
苏逸子的脸被化妆镜的环形灯割裂成十二个棱面，左眼还粘着碎钻亮片，右眼已然素净如雪。
“我很可怕吗？”
林小夏后背抵住冰凉的瓷砖墙，无数猜想和语录在脑海里回放：
“摄像机最爱舔舐失败者的伤口。”
“刘智涵的耳返故障是我算准了分贝值。”
“没错，是我背后站了资本……”
林小夏内心上演八百场午点惊魂片。
苏逸子消去了方才还凝着的阴鸷，弯成甜美的月牙：“看！这是发现镜头时的惊喜表情。”
“别怕呀。我又不吃人。”苏逸子彻底洗干净了自己的妆，拿纸巾擦脸，“想学吗？免费教学，超高演技，预备拿奥斯卡哦。"
林小夏如实回答：“我学不会，他们说我的表情是最僵硬的。”
苏逸子主动搞怪，她想拉近乎的人，没有不成功的，林小夏也如此。
林小夏放松靠着墙壁，扭着头发玩，“今天这个场子，你一点都不怯场，为什么，你不怕吗？”
苏逸子满意道：“这个场子很好啊，大家都是真心来看你表演的。”
林小夏不解地歪歪头。
苏逸子眼睛飘向左上方，这样最像在回忆思考，说服力最强，她也最喜欢用。
苏逸子随口编出一段经历：“我第一次登台，是超市促销酸奶。主办方临时抓人顶替，我穿着玩偶服唱完三首歌。”
苏逸子抬起手，晃了晃腕上HEOE的应援手环，紧着嗓子模仿机械音："购买两盒送应援手环哦～”
林小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是他们团的粉丝呢，酸奶你也买了两盒？”
“这是我的报酬，还送了我一张小卡呢。”苏逸子手指摩挲着应援手环，心里悄悄琢磨，镜头有没有录到呢。
看见这个手环，自己又唱了《纸月亮》，HEOE粉丝会给自己投两票吧。
小小的洗漱间，林小夏一句，苏逸子一句，二人天南海北地闲聊，苏逸子很快确认林小夏正如表面一般单纯，于是很不经意透露出自己家庭的富有。
在苏逸子感叹南极之美和邮轮无聊之后，鱼儿上钩了。
林小夏被引诱得按捺不住问：“你家庭这么好，又为什么想来当爱豆？很累的。”
苏逸子张了张嘴，微微叹了一口气，很落寞地垂下眼眸，露出令人遐想连篇的神态，清亮的嗓音压出哀伤来，“我继父的东西，不属于我。”
林小夏呼吸一滞，想起无数寄人篱下悲惨母女的狗血伦理剧，感到自己戳破了什么悲伤事，整个身子都站直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苏逸子仿佛全然没感觉到林小夏的紧张，调理好情绪，扬起脸，认真道：“所以我想挣一些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过我当爱豆，也没有什么高尚的理由。不过是贪恋被人群吞噬的瞬间，像被丢进滚筒洗衣机的玩偶，天旋地转却快活得要命。”
说的很高级。
其实就是贪恋于被人喜欢被人爱的感觉
排风扇卷走最后一丝香水味时，林小夏轻声问："要搬来我宿舍吗？我的舍友全部淘汰走了，一个人，宿舍里静悄悄的怪可怕。"
“当真？”苏逸子蜷缩的肩胛骨突然舒展，像终于等到降落伞的跳崖者，她开玩笑式地说，“我可是会半夜背投票数据的。”
林小夏嘟囔：“总比被人在护肤品里掺荧光剂强。”
苏逸子有了邀请，顺利搬进林小夏的411宿舍。
两人躺在床上聊了一会儿，林小夏大笑：“不行了不行了，不能再和你聊天了，明天还要录制呢！”
没了声音，宿舍内一片漆黑。
苏逸子听着林小夏的呼吸声，平躺在床铺上，眼神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参加了这个节目。
母亲，继父，朋友，导师……没有一个人知道。
苏逸子读过许多散文诗歌，可今天躺在节目录制的宿舍里，比第一个上大学的夜晚还要恍惚兴奋，丰富的词汇量变了空洞，脑子里只有四个字：
像梦一样。
苏逸子看过热搜。
她的初舞台很精彩，蹭文迎语热度也成功了。
老板又添了一把火。
她的名字，挂在热搜榜第七。
危险还在之后，各家粉丝回过神后一定会讨伐节目组，她这个空降选手难逃一难。之后要更努力，更谨慎，抓住镜头，让更多人喜欢自己，才不会淹没在骂声里。
那是之后的事，现在重要的是——
她有后援会了。
好多人夸她漂亮，要给她投票。
像梦一样。
空调静静吹着冷风，室内黑漆漆，窗外也黑漆漆的，窗帘关上了，不知道有没有月亮。
如果是梦。
那就不要醒来了。
*
苏逸子在失眠两个小时后艰难入睡，睡眠浅，很不安稳，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
文迎语从LED屏里面爬出来，步伐仿佛贞子，从几百万的奢侈品包包里面摸出一把水果刀，架在他脖子上，厉声质问：“你为什么要蹭我的热度？你为什么要蹭我的热度！你为什么不蹭别人的！”
文迎语握着那把水果刀，直直向自己刺来。
苏逸子猛的惊醒。
望着陌生的宿舍，大脑空一下，才想起来自己进了星耀，这里是星耀的练习生宿舍。
哦，她要**豆了。
这个她从小到大没有涉及过的领域。
苏逸子看了一眼时间：6:09。
苏逸子和林小夏都睡的下铺，不用担心起床的动静会吵醒对方。
苏逸子拿上衣服，往洗手间里走。
她首先点开聊天软件，回了一下朋友和导师的信息，确认本学期的任务已全面完成，考试成绩还没有出，苏逸子预计会是专业前五，不甚担心。
第二，点开围脖。
果如她睡前所料，高位练习生的粉丝回过神来了。
#空降皇族滚出星光闪耀时#
爆了。
星耀的初C、一公投票C位，二公投票C位，是同一个人，名字叫鹿梦羽。
鹿梦羽十六岁时，在一个六人女团“圆团”中以队长身份出道，小火过一把，之后没有任何预兆，突然退团，被团粉骂跑路咖，沉寂了两年，今年突然露面参加《星光闪耀时》。
鹿梦羽的粉丝是实打实虐过的，全是死忠粉，粘性极高。
节目开播以来，鹿梦羽没有竞争对手，一个无人问津的选秀，鹿梦羽稳坐c位，粉丝便维持佛系，日常投投票。
如今不一样，变量出现。
鹿梦羽后援会@羽毛守护站 联合五家高位练习生应援会发布万字檄文，配图苏逸子和刘智涵的同框图，红字标注出二人身上的服饰价格，皆以万为打底，控诉资本下场塞人。
各家后援会纷纷维权，几百万几千万的票，真金实银的数据，数万条封邮件飞入节目组邮箱，上百万条评论淹没了官博，要求空降生滚出节目，否则粉丝不再进行氪金投票。
选秀组热帖《皇族背后资本链起底》被转疯，楼主有理有据，伪造出了苏逸子背后的强大资本。
评论区迅速被攻陷：【皇族抱团】【吸血咖滚出选秀】。
一个对比视频《素人怪物vs人造水晶》点击破百万。
弹幕【苏逸子眼里有火，刘智涵眼里只有玻尿酸】和【皇族呕】厮杀成片。
最诛心的是某娱乐号发起的投票：#你认为谁会吸全团血？#
苏逸子断层第一。
八万多条评论都是对苏逸子皇族行为的辱骂。
苏逸子扫过满屏辱骂里“苏逸子”三个字，心里毫无波澜。
忽然，苏逸子刷到一条帖子。
配了一张星耀节目的热度数据图，平平的曲线在苏逸子出场后垂直上升。文案写了一句话：
“吸血？她明明在输血！”
毫无疑问。
被骂疯了。
一个普通账号，回复评论有八百多条，顶上了热广场。
楼主在评论区疯狂回复：
“空降就是皇族吗？你姐把节目热度都带起来了，感恩戴德吧。”
“苏苏出场舞台实力秒杀一大片练习生，建议你去看看直拍细细眼睛。”
“垂直入坑没有理由，眼瞎可滚。”
“苏苏练习七天完美表演，天生偶像无疑。”
苏逸子手指忽然滑不动了。
她扯出袖口，擦掉屏幕上的泪珠。
苏逸子围脖大号才注册，只发了一张自拍，刷帖子全用小号，不担心点赞评论会引发什么舆论。
她点进博主主页，发送了一条私信：
【谢谢你喜欢苏逸子】
博主立刻回复：【不客气！都是粉丝，看不得别人骂苏苏】
这么快回复，是一夜没睡吗？
苏逸子眼睛糊的快看不清楚字，扯一张纸往眼上一凑，两团湿块。
她想再发些什么消息，手指却停在键盘上，抬起来，又擦一下眼泪。
【谢谢你】
苏逸子发送消息后，放下手机。
镜子照出自己通红的眼眶。
玻璃心的毛病总改不了。
苏逸子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也不是太坚决冷漠的人。
苏逸子很爱爱自己的人。
她对爱意太敏感，太深入骨髓。
那句话怎么说的？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于苏逸子而言，便是滴水之爱，愿涌泉相报了。
最有经验是对于母亲。回报母亲的爱，是让母亲开心。她优秀一点，母亲便高兴一点。
于是苏逸子拼命学习，考上G大，上各种补习班，学好吉他小提琴，学会法语英语，跳好舞唱好歌在艺术厅表演。
她可以直接接触到母亲，母亲是具体的一个人。
粉丝不是。
粉丝是一群人。
苏逸子不太明白怎么回报粉丝的爱。
手机屏幕亮了，是那个博主又回复一条消息：
【没事你早点睡，记得今天给苏苏投票，我现在最希望苏苏出道了！气死他们！】
苏逸子倏地笑起来。
回报粉丝的爱很简单：认真工作，成团出道。
也很难。
毕竟粉丝是很容易变心的生物，今天喜欢你，明天就爬墙别家。
还好，苏逸子早在六岁的时候便明白了。
爱，是要努力争取的。
恰好，苏逸子最擅长的，便是讨人喜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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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户外音乐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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